第60章

谷熏再次到了神锋资本。

当然不是为了以男友身份宣示主权。他是以“神都明辉”总裁的身份来的。神锋资本是“神都明辉”是最大股东和投资者,而这次谷熏前来主要是为了让神锋资本再投一个亿。

谷熏昨天才来过一趟,估计今天全公司都知道他是南凭崖的男朋友了,他还有些担心神锋资本这边的人会对自己态度微妙。不过,他很快知道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

神锋资本的氛围显然和DH集团不一样。以前在DH集团,大家全部看一把手眼色做人。开会的时候,只要董事长说什么好,大家就跟着说好,董事长不喜欢什么,大家就一边倒的踩。而这次谷熏前来汇报,发现神锋资本的氛围很不一样。高层会议的各位参与者都十分理性,尽管知道谷熏与南凭崖的关系,但对谷熏的态度却和对待其他寻求投资的人差不多。

面对谷熏筹备许久的方案,与会者会不客气地提出质疑,要求谷熏就关键问题作做充分解释。

“嗯,是这样的。”谷熏缓缓说,“之前公司用的CRM系统是外包的,我打算与电商平台合作重新搭建一个专属‘神都明辉’的CRM系统。”

“重新搭建?”灵神锋提出疑问,“所谓的CRM系统就是客户管理系统,对吧?我看到你要花一个亿去搭建这个系统,我不太理解其中的必要性?”

谷熏笑笑,回答:“是的,CRM系统就是客户管理系统,专门用于客户信息收集、管理、分析和利用。如果这个系统足够强大的话,便可以准确地描摹顾客的画像,更精准地定位他们的需求。如果我们成功地利用大数据分析出客户需求和痛点,那么,营销效率会大大提成。这一个亿绝对是物超所值的。”

灵神锋点点头,没有继续问了,倒是另一个高管提问:“我看到这边,‘神都明辉’给电商平台的销售提成将提高5%?会不会太多了?”

“这已经是和我电商平台争取到的最大优惠了。”谷熏解释,“我们能够通过和电商平台的合作、分享到电商平台上的销售数据,这些数据的价值远远超过这5%的提成。”

众人正要提问,这时候,一台手机嗡嗡作响——是主席位上传来的。

主席位上的南凭崖拿起了手机,微微欠身:“我去接个电话。”

开会决议到了一半,大老板跑去接电话了,可以说是最尴尬的事情了。因为演示者很容易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继续侃侃而谈的话,那么这部分的内容则不会被大老板听到;若不继续演讲,气氛会很尴尬,而且对在场其他与会者也很失礼,旁人很容易会想:“什么意思?老板不在就不讲啦?那你当我们是什么?”

如果是刚入行的时候,谷熏估计会慌神,浑身僵硬。但现在的谷熏已经是老油条了,带着笑容说:“听到几位老总的提问,我感觉我刚刚对CRM系统的描述还不够清晰,我现在再强调一次,所谓的CRM就是er retionship ma system……”说着,谷熏操作了一下,让展示屏幕上的PPT翻回之前的一张显示页,再次将专业名词进行一次解释。

他讲的这个细枝末节的内容,不过是为了凑时间,以免场子冷下来。在场的人也都非常明白,所以对于这一小段枯燥的演讲没有太大的异议。

很快,南凭崖再次回来,脸色不太好地说:“谷熏,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今天的会议先到这儿。”

说完,会议结束。

谷熏感到一阵错愕,但他并没感到难堪,还好,他要说的内容已经讲得七七八八了。他知道南凭崖这么做绝对不是故意为难自己,绝对是出急事了。

南凭崖突然叫停会议,想必是和刚刚那通电话有关。

散会之后,谷熏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南凭崖身边,小声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南凭崖微微颔首,压低声音说:“去我办公室再说。”

听到南凭崖低沉的声音,谷熏心里一跳,预感到了不祥。

南凭崖、谷熏与赵莫为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南总办公室,随即将门关上。赵莫为略带紧张地问:“是不是和昨晚嵩淑善、嵩峻宇失约有关?”

“嵩淑善、嵩峻宇失约?什么意思?”谷熏愕然问道。

赵莫为颔首,说:“昨天,南总约了二人吃完饭,你记得吗?”

谷熏想了想,点头道:“我记得。”

“虽然约定了吃饭,但他们却失约了,无论怎样都联系不上。”赵莫为语气里带着紧张,“昨晚是非常关键的一环……”

南凭崖深深一叹:“不用想了,嵩淑善和嵩峻宇出车祸死了。”

赵莫为和谷熏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

昨夜,嵩峻宇开上了最新买的跑车,载着嵩淑善一起赴约。不想,半途却被一辆货车撞上,车毁人亡。

“这可不妙!”赵莫为旋即感到十指发冷,“怎么会这么突然……还在那么关键的时间点……”

谷熏似乎也和赵莫为想到一块儿去了,但却又觉得这个猜想十分荒谬,便以一种安慰似的口吻说:“嗯,应该是意外吧?”

“意外?”南凭崖嘴角勾起冷笑,“这个意外可来得真及时。而且,就在昨晚,本来他们是将12%的DH股份让给我的。但现在呢?现在恐怕要变成给嵩斐梵了。”

“给嵩斐梵?”谷熏愣了愣。

“首先,嵩峻宇的6%会成为遗产。考虑到嵩峻宇直系亲属只剩下嵩斐梵一个了,嵩斐梵继承那6%的股权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赵莫为的额头沁出了冷汗,“毕竟,他是还活着的、和嵩峻宇最亲的人。”

最亲的人……

真是够讽刺的。

当一个人死掉了,最亲的人便理所应当地从中获利。

“那嵩淑善呢?”谷熏语气跟着急切起来,“侄子可算不得法定继承人吧?”

“当然,但问题是嵩淑善在这世界上也没有法定继承人了。她父母双亡、离婚多年、没有子女、唯一的兄长也死了。她没有继承人。”赵莫为分析道,“那么按照公司章程,嵩斐梵可以合法受让她的股份。等于说,这6%也会回到嵩斐梵手上。”

只要嵩淑善和嵩峻宇死了,嵩斐梵便可以如愿以偿地把持DH集团51%的股权,确立自己毋庸置疑的领导地位。

而南凭崖这些年的积累、努力、心机都将付之东流。

谷熏用一种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南凭崖,他可不关心什么股权之争,他只关注南凭崖的情绪。南凭崖此刻看来还不太挫败,或者是他还有信心,又或者是他太爱面子。南凭崖缓缓坐在真皮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火烧石的桌面,又说:“赵莫为,你去仔细查查这宗‘交通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了!”赵莫为立即答应着去办。

赵莫为带上门后,这一方密闭的空间里便只剩下南凭崖与谷熏两个人了。谷熏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了南凭崖的手里,说:“喝点水吧?”

谷熏也没想到,一向自诩心细的自己,现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像个笨拙的男人一样对恋人说“多喝热水”。

南凭崖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又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拿一把刀去杀人,把人捅死了,那就是杀人罪,会受到很严厉的制裁。但如果你开车撞死人,那就是交通肇事罪,处理得好的话甚至可以不用坐牢。”

谷熏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搭在了南凭崖的肩头,感觉到了手心来自南凭崖身躯的微微颤动。

南凭崖看起来如磐石一样坚定,原来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刻。

南凭崖的胸中像溢满了酸水一样,一颗心脏都变得疼痛,喉咙间涌动着作呕的冲动。

他悲愤、难过——自然不是为了嵩淑善和嵩峻宇。

他为的是别人。

谷熏用手臂圈住了南凭崖的身体。

南凭崖靠在了谷熏的肩头。谷熏的身形瘦削,肩膀比起南凭崖的体型来说薄得像一块木板。但对于南凭崖而言,谷熏作为木板,那是水里的木板,溺水时唯一可以依靠的希望浮木。

南凭崖抓紧了他:“我说过了,嵩斐梵是个坏种。你可要小心点啊!”

谷熏心念微动,终于忍不住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口:“你一直以来对DH集团不寻常的执念,是不是与你的父亲的意外有关?”

南凭崖一怔,松开了谷熏的手,沉默着站了起身,一语不发地走向了窗边。

谷熏跟着他到了窗边,从窗口俯瞰,大楼底下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但站在这么高的楼层上,只看得见这些繁华,却听不见那些喧嚣,四周静默无声,如同最深的山野一样寂寥。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不知多久,南凭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像是要吐出胸中的愤懑,语气有些尖锐地说:“我恨透了他们。”

这句话说出来后,南凭崖似乎将一个保守已久的秘密说出来了,身心都舒展了不少。

他看着谷熏的目光,带着沉厚的信任感。

谷熏拉起南凭崖的手,说:“其实我也有些怀疑。听说当年您父亲车祸,肇事司机是一个叫朱天保的人。他被判处了缓刑,也就是不用坐牢。”

“嗯……”南凭崖沉重地点头,“他不是元凶。”

南凭崖的话似乎印证了谷熏心里某个猜想,谷熏的心跳得更快了一些:“难道是……我听说朱天保曾是嵩老的司机……难道是……但这不对啊,您的父亲怎么会和嵩老结怨?”因为心中充满焦急和困惑,谷熏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当然不是结怨了。”南凭崖回答,“如果是结怨了,是有预谋的,嵩老肯定不会选择自己亲近的司机吧?这样的话,嫌疑也太大了。”

“说的也是……”

“说起来,嵩老和我父亲完全不认识。”南凭崖说。

谷熏心中一动,猜测道:“那么说……是意外吗?嵩老开车的时候意外肇事,于是找司机顶包?”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细查发现,案发当时,司机是在场的,他还第一时间拨通了救护车电话。”南凭崖沉声说,“如果司机一直都在,怎么会是嵩老开车呢?之后我又继续查,发现当时嵩老根本不在车上!”

谷熏很惊讶:“既然嵩老不在车上……”

南凭崖细声说道:“当时司机正在接嵩斐梵放学。”

谷熏立即意识到南凭崖说的是什么,脸色一白:“可、可那时候嵩斐梵还很小吧?”

“是的,不过,有钱人家的小孩很多都会偷偷学着开车玩的。”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谷熏想起一些社会新闻,说什么九岁孩童开车出事故,还有家长炫耀自家十岁孩童就懂开车……未成年人非法驾驶的事情实际上是屡见不鲜的。

“当时嵩斐梵才十岁。”南凭崖沉声说,“大概技痒了吧,想要驾驶一下,司机拗不过少爷——何况,这也不是少爷第一次开车了,司机便将方向盘交给了对方,结果酿成悲剧。”南凭崖的脸上掠过嘲弄的笑容,“事实上,就算证明了是嵩斐梵肇事,他也不需要负上任何刑事责任,因为他当时才十岁。不过,考虑到名声的影响,嵩老还是决定让司机顶包,掩盖这件事。为此,他还打点了我的家人。”

谷熏沉入了极大的震撼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来。

尽管父亲出车祸的时候,南凭崖年纪很小,但也隐隐懂事了。他是个早慧的孩子,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疑。他最开始发现的疑点是曲太太签的谅解书。他无法相信姐姐为什么轻易地谅解对方。他为此仔细打听,很快从佣人口中得知当年姐姐拿了一大笔钱,所以才同意谅解——这又引起了另一个疑点,一笔能打动贵妇曲太太的钱?一个普通的司机是怎么拿得出来的?

南凭崖越查越深、越查越多,最终在入读大学前夕才得知了真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曲家、嵩家都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决计一个人展开复仇。

南凭崖知道,就算自己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嵩斐梵是肇事者,也不会对嵩斐梵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嵩斐梵本来就不需要为此负刑事责任。南凭崖也不想为了复仇而做违法的事情,这是愚蠢的,等于也把自己拖进了泥淖中了。最后,他决定用合法的手段来让嵩斐梵失去一切。

但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很多时候都是没底线的那个人比较容易赢。

南凭崖的底线是不伤天害理、不违法乱纪。

而嵩斐梵呢?

他可不在乎这个。

为了赢,他可以践踏人命——哪怕那是自己的亲人。

若说他十岁的时候杀死了南凭崖的父亲是无心之过,那这一次呢?

他不再是十岁的孩子,他充分明白踩下那一脚油门意味着什么。

作恶这种事情,和踩油门一样,是会提速的,踩下去不松开,便会越来越急地以令人惊叹的加速度滑向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