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赵莫为按照南凭崖的吩咐,找到了警局的熟人打听清楚了嵩淑善与嵩峻宇的车祸事件。那天,嵩淑善一下飞机场就被嵩峻宇载走了。知道嵩峻宇会去接机的人还挺多的,其中包括嵩淑善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嵩峻宇身边的熟人和助理,保守估计至少有几十号人。

嵩峻宇和嵩淑善的车子在必经之路上被一架货车给撞了,监控录像表明,货车司机下车察看了一下状况就逃逸了,没有报警、没有叫救护车。司机此行本来是要运一批货物到机场的,撞人之后,仍按照原本路线开车到了机场。但到了机场之后,他并没有去送货,而是购买了一张最早出发的机票,径自乘坐飞机出国了。那个时候,他肇事逃逸的行为还没有被发现,因此过海关的时候十分顺利。

现在的情形就是,一个货运司机在运货的途中撞死人,他顺路逃出国外,溜得无影无踪。警方倾向于认为这是肇事逃逸,而非有预谋的杀人。这样的情况下,跨国执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除非司机主动回国,否则警方很难把他抓捕归案。

按照现有的证据,警方只将这件案件定性为了肇事逃逸,而非蓄意谋杀。

嵩斐梵这边公开表示对货车司机的强烈谴责,并称考虑起诉司机供职的货运公司,但其实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还是股权。

嵩斐梵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眼馋这两个家伙的遗产的地步。

但现实便是如此,没有办法。

这天,嵩斐梵穿上了一身肃穆的黑白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全家死光应有的表情,神情凝重地在律师、助理以及财务人员的簇拥下到达了律师楼。

他今天约了和嵩淑善、嵩峻宇的代理律师和财务顾问见面,商量的自然是股权继承的问题。

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不但看到了嵩淑善、嵩峻宇的代表,竟然还见到了南凭崖、赵莫为以及几个不认识的人——看起来像是南凭崖雇来的财务、律师以及助理。这个阵仗让嵩斐梵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他却故做从容地说:“南总怎么也在?”

南凭崖笑着站起来:“你是为什么来的,我就是为什么来的。”

嵩斐梵拧起眉毛,强笑道:“怎么?难道你也是来分股权的?”嵩斐梵故意用戏谑的口吻,显得自己充满信心。但事实上,他心中有点忐忑:南凭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难道他真的也有分配的权利?

嵩斐梵转脸看向嵩峻宇的代表律师:“请问是怎么回事?”

代表律师一脸尴尬地答:“抱歉,嵩先生,您恐怕没有办法继承嵩峻宇的股权。”

“为什么?!”嵩斐梵大惊,“这怎么可能?难道他居然立了遗嘱、还写上了南凭崖的名字?”

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嵩峻宇年轻气盛,不可能会立遗嘱,就算立遗嘱了,也不可能写上南凭崖的名字。只要他没立遗嘱,嵩斐梵就是唯一的继承者。

“嵩峻宇那么年轻,当然没有立遗嘱的。”律师无奈地笑笑,“但是他生前欠了神锋资本十亿……”

“欠神锋资本十亿?”嵩斐梵十分惊讶。

他原以为嵩峻宇是欠赌场的钱,事实上,他想错了。春钗飞从来不接受这么大额的赊账,因此,嵩峻宇在南凭崖的安排下找了神锋资本贷款,并且越贷越多——赌博就跟无底洞似的,就算把金山银山推进去也吞噬个无影无踪;而神锋资本则像个聚宝盆,只要嵩峻宇往里伸手,就能捞到金元宝——当然,事实没那么简单,每一笔账都白字黑字地记着,每一笔的交易其实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嵩斐梵心念定了定,凝神半晌,说:“没关系,我替他还债。”

“不用那么麻烦了。”南凭崖笑了笑,说,“他已经把股权质押给我了。他还不上钱没关系,我取走他的股权便可以了。”说着,南凭崖把股权质押的合同拿了出来,放到了嵩斐梵面前。

原来,嵩峻宇欠钱太多了,只得被迫质押掉自己手上的股权来换钱。虽然股权被质押了,但所有权仍然是嵩峻宇的,所以从明面上来看,这6%的DH股份仍然是嵩峻宇的财产。嵩斐梵那边并不知道底细,才铤而走险,以为嵩峻宇死了,股权就成了遗产,没想到,约定的期限已过,嵩峻宇却无力偿还,这股权按照协议早就该归属神锋资本了。

“对不起啊,嵩先生。按照本国法律,质押权是优先于继承权的。”律师面带抱歉地说,“因为嵩峻宇已将股权质押给神锋资本了,现在限期也到了。按照法律,嵩峻宇的股权应该归南先生所代表的神锋资本所有。”

嵩斐梵抿了抿唇,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清水,滋润发干的嗓子,又说:“那么姑姑总不会欠债吧?”

“那倒没有。”嵩淑善的代表律师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嵩斐梵紧盯着对方。

律师缓缓说:“她虽然没有负债,但是却有法定继承人。”

嵩斐梵眼睛睁大:“什么意思……难道她……她立了遗嘱?”

“那倒没有。”律师回答。

“那她怎么会有继承人?”

“她结婚了,继承人应该是她的配偶。”

嵩斐梵捏着水杯的指节泛出了苍白色:“结婚?什么时候?”

“就是在山区办学的时候。”南凭崖开口解释,“她在那个时候秘密结婚了。”

所谓的去山区办学不过是个幌子,她是利用那个时间差去和从前的恋人重聚了。

南凭崖指了指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位男士:“这位先生你一定听说过,他就是……”

“玉珂飞……”嵩斐梵猜到了,“是玉珂飞先生吗?”

那位男士点了点头,冷漠地说:“贱名不足挂齿。”虽然嘴里说着谦辞,语气却十分尖刻。

玉珂飞,当年嵩淑善的恋人,被嵩老棒打鸳鸯,嵩淑善为此半生不幸。如果嵩淑善的不幸福是丝缎没了绣花般的闲愁,那么玉珂飞的不幸却是裂帛似的清厉。他原本是寒门骄子,从山村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获得好工作,交往了嵩淑善这样的贵女。不想,却因为嵩老的暗算,他身败名裂、险些入狱,一夕之间成了地底泥。嵩淑善为了保护他,与他分手,另嫁旁人。而玉珂飞在城市也没了立足之地,心灰意冷,到了山区去当一名教书匠,帮助当地的儿童。

先找到他的去处的是南凭崖。南凭崖一开始并没有说出自己和嵩家的关系,只是偶尔给玉珂飞供职的小学捐钱。玉珂飞对南凭崖十分感激、建立起了一定的友谊之后,南凭崖才坦白说:“其实我是代表嵩淑善女士来的……”

听到了嵩淑善的名字,玉珂飞是震惊的。玉珂飞对嵩淑善的感情非常复杂。他心底爱着嵩淑善,但这段爱情却给他带来了屈辱和灾难。直到最近,嵩老的死讯传来,玉珂飞心中的仇恨终于放下了,才重新接纳了嵩淑善的爱情。

就这样,嵩淑善在南凭崖的帮助下以慈善的名义暗地去了山区找玉珂飞重逢,并秘密结婚。她枯木一样的生活为此逢春,她决计答应把股权卖给南凭崖,从此远离纷争,和丈夫一起办学助人。却没想到,她竟然遭遇横祸,一夕间死于非命。

既然她已经结婚了,死后的遗产自然是归丈夫所有,也轮不到嵩斐梵染指。

嵩斐梵原本打算釜底抽薪、铤而走险,为此不惜采取极端的手段,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水中捞月!

而玉珂飞的目光就像是刀一样,狠狠地割过了嵩斐梵的脸庞,他用冰冷的语气说:“既然现在律师都在,就一起办了吧!我打算把这些股权做换让给南凭崖,我应该签定什么协议呢?”

失败感犹如一张十斤重的棉被将嵩斐梵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嵩斐梵闷热得嘴唇发干。

他又喝了一口水,保持着表面上的优雅:“也不必急于一时吧!”

“还是趁早办了吧,旦夕祸福可很难说。”玉珂飞神色冰冷,眼神仿佛在说:只要能让你下地狱,我什么都可以做。

律师干咳两声,用劝慰的口吻对嵩斐梵说:“不过,嵩峻宇除了股份之外还是有一些资产的,这些您可以继承。”

但这在嵩斐梵耳里简直像是嘲弄一样。

谁会在意嵩峻宇剩下的那几辆豪车、几处房子?

嵩斐梵要的,从来都是股权!

南凭崖黑色的双眼逼视嵩斐梵,犹如看着一头受伤的猎物,眼神充满讥诮,还有几分得意。

嵩斐梵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南凭崖越是可厌,他就越是被吸引。

不得不承认,嵩斐梵犹如绝望一样地想打败南凭崖。

于是,他再一次尝试联络春钗飞。

嵩峻宇和嵩淑善死于车祸的消息也传到春钗飞耳里了。春钗飞是何许人也,光听一耳朵就知道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了。“你胆儿可真够肥的!”春钗飞没有见他,只是通过电话和他联系,“出乎我的意料啊!”

嵩斐梵的本领便是无论内心多么慌张,嘴上的优雅平和从来不失:“嗯,谢谢您的夸赞。如我所言,我是比南凭崖更能承担风险的。您难道不考虑和我合作吗?”

“怎么合作啊?”春钗飞嗤笑,“再过几个工作日,你就不再是DH集团的太子爷了,我为什么要和你这样的失败者合作?”

“失败者”三个字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了嵩斐梵高傲的心,他胸腔里顿时溢满了痛楚。

但嵩斐梵还是平平和和的,仿佛不曾受挫:“现在谈论成败还为时过早。如果您相信我,愿意投资我的话,你得到的收益将是难以想象的。”

“嗯……”春钗飞似乎在考虑,沉吟半晌才说,“这样吧,你不是说你在赞斯比亚很有人脉吗?一个月之内,你要是能捞到几个像样的客人来我的赌场,我就考虑和你合作。”

“好。”嵩斐梵干脆地答应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春钗飞说的“像样的客人”,绝对不是指寻常赌客。他要的,必然是洗黑钱的大户。嵩斐梵知道其中的风险,但他在这条黑路上跑得太远,现在已经停不下来了。

嵩斐梵必须尽早飞到赞斯比亚,把“老朋友”给找过来!

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翌日就出发到了机场,准备乘坐班机前往赞斯比亚。没想到,他在海关被拦了下来。海关工作人员强硬地告诉他:你被限制出境。

嵩斐梵立即如坠冰窟,却仍有余力撑起一丝温雅的笑容:“不会是搞错了吧?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涉嫌经济犯罪。”对方这么说。

听到“经济犯罪”四个字,嵩斐梵反而松了一口气:不是为了杀人的事情啊……

事实上,南凭崖早就猜到嵩斐梵可能会跑去赞斯比亚利用自己的人脉东山再起,故此,他找了相关部门的熟人,举报嵩斐梵挪用公款、受贿、操控股价。之所以选这些罪名,是因为这些方面的证据比较好拿到手。熟人收到了证据后,只说:“你这些证据不是很充足啊?定不了罪的。”

“我也觉得是,够用就行了。我没想让他为此坐牢。”南凭崖说,“我只是想他近期没法出境。”

“哦,那是小事,很简单!”熟人满口答应。

就这样,嵩斐梵成为了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受伤的野兽。

而南凭崖则是得意洋洋地、春风满脸地带着谷熏逛别墅。

是的,逛别墅。

“看上哪个就买哪个,不要心疼钱。”南凭崖这话说得跟暴发户似的。

但这话听在房产中介耳里,简直如闻天籁。

谷熏左看看、右看看,也拿不定主意,只说:“怎么就看房了?”

南凭崖一脸理所当然:“我听人说,结婚就要买新房,是约定俗成的。”

谷熏听到“结婚”俩字就没好气,只说:“我不是没答应吗?”

南凭崖便道:“是因为我不跟你求婚吗?”

谷熏别过脸,没说话。

南凭崖便又说:“行,那我跟你求婚吧!”

谷熏闻言大为惊讶:“什么?”

“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南凭崖的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别扭。

谷熏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求婚哪有你这么求的?”

南凭崖略一思忖,也不言语了。但这次看房行动也是不欢而散。

然而,第二天,董事会秘书以工作邮箱通知谷熏:“请发一份关于‘神都明辉’求婚戒指广告的策划案,侧重点在于‘完美求婚的策划’,必须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同时会令客户给出‘非常满意’的评价。”

谷熏一眼洞悉了背后的“阴谋”,立时是血压都往上飙了:老子还要给自己的求婚写策划?!

可是,谷熏看到了董事会的抬头,便不得不低头。

果然,打工仔就是打工仔,就算做到了总裁,也仍是社畜!

不过,谷熏已不是当初那个老老实实填写“电影喜好问卷调查”的乖巧小秘书了。

谷熏贵为总裁,怎么可能亲自写策划案嘛?

他动动手指头,将这份邮件转发给了营销总监,让他尽快出方案。

营销总监收到了总裁的号令,自然不敢怠慢,便又将邮件转发给了部下,让他尽快出方案。

部下收到了总监的号令,便拉着助理一起写方案。方案写完了,又一层层上交到了谷熏手里。谷熏接到了方案后上交,并注明了策划是营销部写的,还在底下加了一行批注:浪漫求婚的精粹在于惊喜感。

南凭崖盯着屏幕上标红的“惊喜感”三个字,陷入了深思之中……

对啊,惊喜感,好像当初灵神锋就说过,要惊喜才浪漫呢。

“太难了。”南凭崖眉头深深皱起,“恋爱真是一门大学问!”

恋爱这回事,是要见招拆招的,只要经验上去了,被喂的招多了,自然就懂了。可惜,南凭崖没见过什么招数,也难知道什么套路,只得胡乱学一通乱拳,砸得谷熏头昏眼花。

南凭崖看了一眼下属递上来的婚礼策划方案,主题是海上放烟花。

既然谷熏也给出好评了,这应该是表示,谷熏喜欢海上烟花这个理念,但同时却又希望有“惊喜感”。也就是说,要出其不意……

“海上放烟花这个太容易了……”南凭崖想着以自己的财力,这个简直不是问题,“但要怎么‘惊喜’呢?”

这时候,赵莫为正好敲门进了办公室跟南凭崖确认工作事项。二人简单交谈几句后,赵莫为准备离开,却被南凭崖叫住了:“先别走,你说……怎么样可以惊喜地在海上放烟花啊?”

赵莫为一听这一句,立即明白了什么,殷勤地露出笑容:“这还不简单吗?只要把谷总……”

“你怎么知道是谷总?”南凭崖愣了愣。

赵莫为也愣了愣:“难道是别人吗?”

“那倒不是。”

“噢。”赵莫为也放心了一些,便继续侃侃而谈,“所谓的‘惊喜’,就是‘他以为是这样,但其实是那样’。所以,只要把谷总以一个平常的理由引到了海边,随后却在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时间点上奏乐、放烟花,跪下拿出钻戒……”

“你怎么知道是钻戒?”南凭崖反问。

赵莫为咽了咽,心想:你都这么问了,谁不知道你是要求婚啊?不拿出钻戒难道拿出个棒槌吗?

但赵莫为仔细一想,觉得南总心思难测,说不定真的会拿出个棒槌。

“算了,不说这钻戒了,”南凭崖摇摇头,说,“你说的那个‘跪下’……”

“是,是,我刚刚说了。”赵莫为恭敬地点头答应着。

“这是必须的吗?”南凭崖问,“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非要跪?这姿态会不会太低了?”

赵莫为心想:这可真是南总会问的问题啊……

“这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赵莫为寻思半晌,便又说,“您不妨把它当成一种高贵的礼仪,像是英勇的骑士向心爱的公主下跪那样,不是要放下尊严,恰恰相反,这是在展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度和精神。”

赵莫为果然是跟南凭崖身边老了的人,这个骑士的比喻让南凭崖无比舒坦。南凭崖立即被说动了:“这确实有点儿道理。”

南凭崖又开始思考这个“惊喜”如何开始:“按你说的,既然是要以平常的理由让他到达海边……”

“是的,必须是平常的,但理由又得要非常充分,他非去不可。”赵莫为耐心地指导,“不会拒绝,不会失约,不会迟到的,准时准点的达到预计的位置,而且还要不着痕迹,他尽管到达那儿了,但却丝毫不会意识到这是求婚现场。”

南凭崖沉思半晌,说:“我想到了。”

“真的吗?”赵莫为很意外,“是什么方法?”

“不会拒绝,不会失约,不会迟到的,准时准点的达到预计的位置,而且还要不着痕迹,他尽管到达那儿了,但却丝毫不会意识到这是求婚现场。”南凭崖一脸认真地说,“那不就是绑架吗?”

赵莫为赶紧摆手摇头:“不、不、不……南总,犯法事儿咱可不能干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