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 调离
听那小婢女支吾半晌,非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要哭似的,林昭索性就放她走了,一面遣人悄悄跟着那婢女,看她回了哪里,一面又遣了人去打听宫外的消息。
这日一早,晨钟刚响过,巡逻的金吾卫正准备回去休息时,却瞧见一双尸体整齐的列在顾府门口,一男一女,男尸还缺了只手。
金吾卫自是不能置之不理,去敲过门,少焉,耳门开了,里面的人探身看了看,说不认识门口的尸体,要先去回禀家主。
原本只有数人来往的坊道上,不多时就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
说来也巧,顾池钧出来时,正赶上陈佑则的轿子落在门口。
是时金吾卫还没来得及行礼,只见顾池钧已大步流星地来到轿前,将正准备下轿的陈佑则,一拳闷了回去。
看热闹的人顿时呈鼎沸之势,毫不遮掩地议论着,两位朝廷大员怎刚碰面就打了起来。
有人说陈尚书已然年老,受了这一拳,还不知要将养多久,也有人说,顾将军虽官职略高些,可在外行军到底还得仰仗着兵部拨饷,今日这般不识大体,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咯。
陈佑则倒在轿中,眼前天昏地暗,连呼痛都免了,由着顾池钧又将他自轿中提了出去,金吾卫见顾池钧还要再打,原本困倦不堪的一队人,此刻已吓得醒过神来,忙不迭地去拦着他。
“顾将军手下留情,陈尚书是朝廷命官,不可私自动武啊。”
金吾卫有人劝着,有人拉住顾池钧的手臂,还有人挡在顾池钧与陈佑则中间拦着,可顾池钧正气得发狂,哪里肯听,两膀一较力,就将拉着他的人甩开了,继而又一拳补过去。
这是要将人打死的力道。
挡在两人中间的金吾卫替陈佑则挨了一拳,心想这拳若再打在陈尚书身上,必得闹出人命。
对面坊道上收了队的金吾卫见这边乱糟糟一团,便过来查看,一见这情形,忙也跟着一起拦,两队十数人才堪堪将顾池钧拦开,轿夫也是有眼力的,赶紧抬着轿将陈尚书抬走了。
看热闹的自是不嫌事大,议论着陈尚书真是有趣,一大早过来挨顿打就跑了,也不知是什么脾气。
这事虽是顾池钧不对,可碍于官阶,金吾卫是不能直接拿他的,只得先将人劝回府中,把这事回禀了陛下,再做打算。
林昭听说出了这等事,忙就往东宫赶去,端诚殿中无人,林昭便等了一阵。
林世曜回来时果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林昭就笑吟吟唤了声“阿兄”,而后问道:“父亲又把这烂摊子丢给你了?”
“你耳朵倒是灵光。”林世曜坐下吃了盏凉茶,叹口气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池钧到底还是沉不住气。”
“野人一个,过几日赶他回去戍边就是了。”林昭说罢,又问道:“阿兄,昨日陈木桃看见了杨意钟夫妇,这事陈佑则知道么?”
“昨日听陈木桃的意思,她应还言语顶撞了陈佑则,如此说来,陈佑则自是知道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昭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面上不带半点愁色,笑道:“那阿兄还愁什么?你一会过去看望安抚一下陈佑则,虽咱们也无证据说他杀了杨意钟,可他自知理亏,定不会抓着此事不放,说不准为了卖你个人情,他还会主动替顾池钧求情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陈佑则若是不追究,我便只将顾池钧罚回去戍边,倒也不算偏袒。”林世曜略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我原本是想将顾池钧留在京中的。”
“阿兄不嫌他鲁莽吗?”林昭不解。
林世曜思索着摇摇头:“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总觉这些日子,我身边得力的人,都因事被调出京去了。”
林昭细想了想,确是如此。
且不说那些零散小事派出去的人,只巫州修桥就调去了工部侍郎与两个员外郎,嘉州漏税又派了户部几个人去查,还有云州,多半个都是顾池钧打下来的,他回京后,云州旧部便有些不安分,前几日刚派出关贺去盯着,如今又要再将顾池钧调回去,他们一来一回,再交接一番,总要耽搁上个把月。
“听闻平王近来不太往平康坊去了,莫不是他在背后使绊子?”林昭盘算着,邕王那个书呆子整日里泡在四方馆,元贵妃的儿子宣王如今才十四,应是没那么多手段,若真有人想有所动作,那就只剩平王有这个能耐了。
“嗯,不无可能,我还是让彭太傅多盯着点他吧。”林世曜说道。
那彭太傅本是太子太傅,又为门下省侍郎,平日里奏章都经他手送来东宫,久而久之,林昭觉得林世曜仿佛愈发器重此人,不免提醒道:“我总觉那彭太傅有些心术不正的样子,防人之心不可无,阿兄也别太轻信他吧。”
林世曜便笑她:“你这小丫头,惯会以貌取人。”
“阿兄不信便算了,何时你吃了亏,就知我说得不假了。”林昭自信看人从未出过差错,听阿兄那样说,她也不屑多加争辩,悻悻站起来便要走。
“昭昭,下个月……”
“阿兄放心吧,我早去挑好了伶俐懂事的婢子,等顾姐姐进宫来,定不会让她受人欺负的。”林昭边说边往外走,忽又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阿兄你也别总欺负陈木桃,我看她待你,确是很用心的。”
说罢,她就又走了。
林世曜摇头轻笑,心道你既不听就算了,到时可别怪我没说。
顾池钧打了陈尚书这件事,只用了半日,就在整个盛安城传扬开了,宫内宫外无人不知,都道他是仗着自己有军功在身,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元贵妃听了这事,也忙跑来鹤羽殿说与林昭。
林昭虽已知晓来龙去脉,但见元贵妃讲得绘声绘色,她便就听着,心想,也不知这人今日是吃错了药还是怎地,往常总装着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今早派了个小婢女来多嘴还不够,自己还要再跑一趟。
“听闻陈尚书平日里与顾将军也没什么交情,怎偏今日跑到顾府门前了?”林昭很是配合地问道。
“你不知么?”元贵妃仿佛很是惊讶的样子,说道:“听说是因昨日误会了顾将军,特意去登门致歉的。”
哪里是致歉,分明是去看热闹的。
林昭想道,活该他挨打,灭人满门还要再去门前挑衅,没将他打死真是可惜了。
“听闻顾将军被罚了俸,还要调回云州去戍边,他这官职虽是保住了,可在京中与在边疆却如天上地下,话说回来,他不还是你的恩人吗?永宁你不去找陛下求个情?”元贵妃说得直像多关心林昭似的。
林昭终于琢磨出元贵妃的意思了。
要知当初顾池钧能来京中,正是因林昭编了个谎,说自己与阿兄走散,又遇刺客,是顾池钧救了自己,如今自己若去给他求情,再加上年纪相仿,外人不定要如何议论呢。
“他确是我的恩人,可带他来京中,又给他官职,这已是我林家报了恩,如今我去给他求情,又该算什么?”林昭做出一副不解之态,问道。
元贵妃仔细想过,说道:“我倒觉没什么不妥,毕竟是救命之恩,多念他些恩情,应也是没有错的。”
“贵妃娘娘仿佛很是关心顾将军,我觉得,若你去求情,我父亲定是会应允,比我求情要有用得多。况且我昨日才惹了父亲生气,我可不敢再过去了,万一父亲责罚我可怎么办?”
林昭说着,拿了个桃子吃,心想元贵妃若再多说,自己就假装噎到,将她吓唬走便是了。
“我哪里是关心顾将军,我是关心永宁你呀。”元贵妃笑道,“你既不担心他,那也好,只当是我多事了。对了,永宁,我想向你讨件东西,不知你是否肯割爱。”
“贵妃娘娘何必这样客气,除了这剑,我屋里的东西,尽数取走也是无妨的。”林昭浅笑着,又咬了一口桃子。
元贵妃便问她:“这剑为何不可?”
林昭想,您脸皮可真厚,前几日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还嫌不够,今日竟敢来讨要这剑,林昭早已想好了说辞,故而十分镇定,只缓缓吐出四个字——
“这是法器。”
元贵妃开口讨要时,本是成竹在胸,听闻林昭说剑不能给,她便有些面色不好了,而此刻更是尴尬,林昭说是法器,她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总不能硬抢了去。
“贵妃娘娘吃桃子么?甜得很。”林昭拿了个桃子向元贵妃递过去。
元贵妃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正是看这剑与故人之剑相似,才想向你开口讨要的。”
林昭也向她笑:“那可真是不巧,下月祭祀,我还要用呢。再者,贵妃娘娘别忘记自己的身份,越是故人之物,越该避嫌才是啊。”
元贵妃又客套了几句,这才肯悻悻离去。
林昭将桃子往旁边一放,拿过案上的绣帕来擦了擦手,自赌气似的“哼”了一声,而后呢喃道:“剑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她很是不悦地舒口气,而后想着,顾池钧既没有被削官职,阿兄与顾姐姐的事,自然也还是稳妥的。
陈佑则此番虽没能尽偿所愿,但卖了太子一个人情,也算是往前走了一步,看他这行事,也不过是为了权位,后面的路还长,他应会消停些日子,此时若再做什么,那可真是多此一举,白挨那一拳了。
事情一码接着一码,总也没个消停。
也不知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这些人真是不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