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5

“搞定!!”画完画,傅星樊放下笔,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也不管左手伤势有没有处理好。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吓了梅瑰一大跳,深陷矛盾与纠结当中,她以为对方要对她做什么,便本能地往后撤,并摆出战斗的姿势。

“看我画得怎么样?”伸展完四肢,傅星樊抄起素描纸问梅瑰,那模样那架势看起来像极了迫切寻找赞同与表扬的孩童。

四目相接,梅瑰猛地回神把手背到身后:“嗯……画得很好。”

“是吗?”二人视线短暂交汇,梅瑰很快又撇开了,注意力根本不在画上,傅星樊双脚一蹬,转椅离开桌子滑到她身边,“你明明没有看。”

“我看了。”梅瑰强装镇定地回答,完了,马上话锋一转,“倒是你,我还没弄完呢,你怎么就逃了?”

“还没好?”傅星樊不停翻转手腕,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我感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梅瑰返回桌边,从急救箱中取出喷雾剂:“再喷上这个就行了。”

“哦。”傅星樊扶着转椅把手以转圈圈的方式倒滑回来,椅背撞到桌子停下后,他没有把手搭在方巾上,而是直接伸到了梅瑰面前。

气雾剂一共有两瓶,先红后白,梅瑰严格按照说明书操作,喷完第一瓶,过了三分钟再喷另外一瓶。

“好了?”气雾剂在手腕上形成了一层膜,傅星樊好奇竖起一根食指戳了戳,冰冰凉凉,挺舒服的。

“晚上睡觉前还要喷一次。”梅瑰边解释边收拾。

“OK,不过你要提醒我。”药物很快被皮肤吸收,傅星樊抽出几张消毒纸巾擦手,“现在开始做糖。”

“做你刚才画的古建筑?”

“建筑物制作工艺太复杂,一年也做不了几个。”

“……那你还画?”

“古建筑最吸引我的不是整体而是细节,比如梁柱门窗的造型和上面的雕刻彩绘图案,还有先人们对色彩的运用,从中我能得到很多启发和灵感,然后用到自己的作品里。”

梅瑰不懂建筑,也缺乏艺术鉴赏能力,所以没有继续问下去,便选择呆在一旁静静地围观。

做完清洁和准备工作,傅星樊从花瓣桌滑到三角桌,坐稳后,他打开炉子开关调节温度,眼睛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炉子上的迷你蒸锅看。

过了一会儿,锅内的透明物质咕嘟咕嘟冒起了泡,颜色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那是……什么?”神奇的现象引起了梅瑰巨大的兴趣,“麦芽糖?”

“这是冰糖、砂糖、麦芽糖等各种糖混合调配熬出来的糖液,凝固后为透明状,容易上色。”说话间,锅内的糖液已呈半融化状态,傅星樊眼疾手快,徒手从中取出一小块糖放在掌心搓成圆形再放到称上称量。

五十克,一克不多一克不少。

“好厉害。”一抓一个准,梅瑰惊呆了,“不过,上次你给我那种的,似乎没这么重。”

“团扇一律二十克,立体造型根据样式,一般控制在五十克到一百克之间。”傅星樊拾起糖块,快速捏塑。

“原来那叫团扇啊。”梅瑰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傅星樊,他速度很快,手法娴熟,仅仅用了两三分钟就捏出了头、四肢和尾巴,“感觉像动物?”

傅星樊笑而不语,捏出雏形后,他拿起剪刀,咔擦咔擦修剪。

“哦……耳朵出来了……嘴巴出来了……爪子出来了……是狗……”随着更多细节的展现,梅瑰终于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基本修剪成型,傅星樊放下剪刀,换了一把类似手枪的工具对着狗狗腹部喷射,透明的火焰很快将凝固的糖融化。

“那又是什么?火|枪?”梅瑰扑闪着眼睛问道。

“热枪。”傅星樊选出一根糖棍慢慢地嵌入狗狗腹部以作固定,“糖出锅后,会在三至五分钟内凝固,加热局部以便雕琢细节。”

说完,他再次持枪对狗狗的背部和尾巴进行喷扫。

待表层的糖化了,他修长的指尖在一排刻刀间来回流连,好像皇帝选妃似的,思考片刻,最后一柄斜口刀有幸被翻了牌子。

“这个也是自学的?”梅瑰拉开椅子坐到傅星樊身边。

“糖雕艺术历史悠久、门派众多,想成为传承人必须拜师学艺。”傅星樊手中的刀,轻重有致地落在狗狗身上,很快背毛显现,一根一根,特别有层次感。

“你师父是谁?”

“等以后见了面,你自然就知道了。”

“他老人家愿意见我?”

“师父最疼我,别说见面,就算你问他要压箱底的宝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送给你。”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嗯嗯……”梅瑰难掩激动之情,点头如捣蒜,傅星樊从来都说话算话,她相信他,同时心里开始期待见面的那一天能早日来临。

“那你学了多久?”冷静下来,她再次刨根问底。

“七岁开始,到今年正好十五年。”

“原来你才二十二岁,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是大叔?”

“那倒没有。”梅瑰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你穿西装时,派头很足,看起来至少二十七八,换上毛衣衬衫,说高中生我也信。”

“可成熟可幼稚,谢谢夸奖。”

“……”

“我根本算不上厉害,糖人技艺几近失传,最简单的造型也得学五年,复杂一点的十年起步,和师父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为什么会失传?因为出师时间长所以吃不了苦?”

“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传统糖人技艺不赚钱,年轻人不愿学。”

“别告诉我你在为爱发电?”

“以前的糖人师父都爱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当众吹糖、画糖、塑糖很受小朋友欢迎,现在有城管摆不了摊,家长又觉得不干净,赶上庙会,也是看的人多,捧场的少。”

“挑扁担的糖人师父我只在电视里看过。”

“为了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为了不被时代淘汰,师父只能绞尽脑汁、推陈出新,经过十几年的尝试与摸索,才让糖雕成功在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你师父真伟大,只是你忙得过来吗?”

“嗯???”傅星樊不太明白梅瑰的意思,他停下手中的活儿,“你指什么……?”

梅瑰掰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算了起来:“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将传统技艺发扬光大,还要忙酒店的生意,一个人吃得消吗?”

“哈哈……”闻言,傅星樊开怀大笑。

“笑什么?”梅瑰鼓鼓腮帮,小声嘀咕,“我可是很认真的。”

傅星樊抬起手臂擦擦眼角,心中一暖:“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不过我不会一心两用。”

这回,轮到梅瑰疑惑了:“什么意思?”

傅星樊耸耸肩:“很简单,我并不打算继承家业。”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梅瑰的意料,为了传承,为了爱好,放着亿万家产不要而选择自己创业,这份决心、这份坚守,令她十分感动、十分佩服。

可这些话,她却无法说出口。

沉默须臾,她忽然想起网上一个很有名的梗:“如果失败,还能回去继承家业吗?”

“呵……”傅星樊先是一笑,而后信心十足地说道,“我的连锁店一定会开遍全国”

“这是第几家?”

“第五家。”

“为什么选陇川?”

“闭着眼睛、拿着飞镖往地图上瞎投的。”

“这么随便,这么任性吗?”

梅瑰腮帮一鼓一鼓,瓜子脸秒变包子脸,嘟嘟的,特别可爱,傅星樊俏皮地朝她抛了个媚眼:“想不想试试?”

“我?”梅瑰惊讶地指指自己,愣了几秒,又慌慌张张地摆摆手,“我不行的……”

“没关系,就当捏橡皮泥。”傅星樊向着隔壁桌努努嘴,“先用纸巾消毒,然后挑件顺手的工具把糖弄出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很笨……”梅瑰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她没玩过橡皮泥,只玩过泥巴,别的小朋友能弄出各种造型,只有她弄什么都是怪物,经常遭人笑话。

“我也很笨,学了五年连最简单的兔子都捏不好。”

“会捏兔子还笨?”

“师父他老人家天天说我画画有天赋,手上的活却差了点,现在我还不是做的有模有样。”

“可是……”

“难道要我帮你擦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激将法一出,梅瑰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仔仔细细地消了三遍毒,她才敢上手,但指头刚触到锅里的糖,她就像触电了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好烫。”

“没事吧!?”傅星樊吓得弹了起来。

梅瑰双手紧捏耳垂,摇摇头:“我没事。你也徒手,为什么不烫?”

“锅内温度高达九十度,当然烫,我干了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所以让你用工具。”傅星樊长舒一口气,绷直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

“难怪你手上有不少茧子。”梅瑰搓搓手指,温度已经降了不少,上工具估计依旧吃不消,她干脆放弃了,“我还是看你做吧。”

“店里开设了手工体验区,顾客自行DIY的糖和我用的不一样,温度低、凝固速度慢,到时我再教你做吧。”细节打磨完毕,傅星樊把狗狗插|入底座晾凉,接着又弄了一块糖。

“好。”这次是花,叶瓣明显,梅瑰一眼便看出来了,“是不是太小了点?”

“等下你就知道了。”在热枪和镊子的辅助下,傅星樊巧妙地将花茎巧塞进了狗狗嘴里。

“这样刚刚好。”梅瑰双眼一亮,“我在网上看过一个视频,一只二哈叼着玫瑰不停朝主人眨眼放电,简直萌炸了。”

拼装完成,傅星樊手持毛笔,蘸上染料慢条斯理地开始上色,全部涂完,他捏着糖棒轻轻一转递到梅瑰面前:“送给你。”

白狗、红花、绿叶、黑鼻子、黑眼睛,这不是……

梅瑰顿时又惊又喜,她不可思议地指着眼前的糖:“小白和我?”

傅星樊眉眼弯弯:“喜欢吗?”

“嗯!”梅瑰双手接过糖棍,爱不释手地捧在掌心,这是她辈子收到的最棒的礼物,要不是怕弄脏了弄坏了,她恨不得揉进怀里。

“快尝尝。”傅星樊一脸期待地开口。

“不,我要把它装到盒子里,好好珍藏。”梅瑰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糖,像个痴汉一样,“对了,它的保质期有多久?”

“在阴暗干燥的地方能保存十八个月,不考虑食用问题,放冰箱里大概几年不会化。”

“太好了,能再送我一个底座和盒子吗?”

“没问题,随便挑。”

好马配好鞍,狗狗爱骨头,面对一堆造型时尚又前卫的底座,梅瑰很快做出了选择:“我要那个骨头。”

“OK。”傅星樊抬抬下巴,“你自己拿,我继续。”

底座中央有个孔,梅瑰轻轻松松便把糖棒插了进去,固定完毕,她继续选盒子和包装袋。

上小学时,一到新学期,她就会捡旧报纸包书皮,如今能用这么漂亮的包装纸,亲手包装自己的礼物,她简直高兴得找不到北。

于是,他做糖,她包装,二人相对无言,脸上眼底却都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意。

“包好啦!”忙活大半天,梅瑰捧起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地看着它,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循声抬头,率先闯入傅星樊眼帘的竟是一张灿若春花的笑脸,明媚似骄阳,温暖如春风,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梅瑰笑得这么开心。

看着看着,他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于是便打趣道:“看来我得下岗了。”

“下什么岗?”

“你包得这么好看,以后打包的活儿都交给你吧。”

“真的吗?”

“喏,这个就拜托你了。”傅星樊把刚做好的糖交给梅瑰。

“等等!”梅瑰抱起盒子,“我先回趟房。”

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以最快的速度杀回卧室,梅瑰把礼物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这样不仅能看着它入睡,醒来第一眼也能看到它。

找到合适的位置和角度,她当真跳上床试了试。

换了新衣服,再也不用担心会弄脏床单和被子了,来回滚了几滚,她舒展四肢呈大字型平躺着,仰面看去,云朵状的吊灯投下一缕缕柔和的光线,眨眨眼,困意袭来。

“就眯一会儿。”梅瑰想。

轻轻阖上眼睛,视野一片漆黑,她吓得赶紧睁眼看了看床头柜,东西还在。

翻个身接着睡,过了几秒,她又忍不住瞅了瞅,东西没掉没跑没移动半分。

确认了两遍,第三次,黑暗里终于亮起了一道光,啊,是傅星樊送她的礼物。

小白叼着玫瑰,也就是她。

一人一狗,形影不离。

要永远在一起啊。

梅瑰在心里虔诚祈祷。

今天这么开心,一定能睡个好觉,做个美梦。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梅瑰突然腹痛难忍,如刀绞一般,痛苦程度比在擂台上被对手勒住脖子更甚,全身无力、喘不上气,感觉像要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