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殿中徒(3)

一座凉亭下,白衣沈芳华同他对立而坐,长孙缚端起身前酒杯,举起左瞧右看,轻笑道:“这类精致小玩意,应当好生收着才是,或者赠予懂的人。师兄拿来给我装酒,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沈芳华摇首道:“杯子再好看,也是为装酒而成的,哪里有暴殄天物一说?”给空了杯子的长孙缚倒满,沈芳华又道:“我这几日总能见石宁他们围着仙灵峰跑,听吟吟说,你还把下活归给他们做,可是他们做了什么惹你不快的事了?”

长孙缚随意道:“没有。只是我一段时间不见他们,发现一个两个的看着弱不禁风,便让他们跑步锻炼锻炼。”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石宁等人打伤了骆非然,才会被你如此罚的?”

长孙缚一听,笑道:“咳……师兄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还是为骆非然来的?这瑶瑶和缈缈在我耳边唠叨多了,好不容易撵去修炼,吟吟又整日跑上来跟我说骆非然的事。好吧好吧……她前脚刚走,师兄又来接着说,我瞧着你们和他也没什么交情,怎么个个都爱念叨他呢?”

沈芳华道:“你既是不愿意收骆非然为徒,又不愿意把他给我,何必让他浪费时间在这山上,这般好的根基不修炼岂不浪费?”

长孙缚道:“知道师兄你惜才,可我也没有不要他吧?我早说过,他若待不下去可自行离开,不愿意的是他,可不干我的事啊。”

沈芳华无奈,又同他说了一会话后抬脚离开,走到凉亭外十多米处突然停步回头道:“今夜十五满月节,山下有花灯会,阿缚若是在仙灵峰无聊了,夜间不如下山逛一逛。”

长孙缚道:“我跑出去玩,段师弟知道了不会有意见?”

“他不会的。”沈芳华笑了笑:“只要你别闷不作声溜走,一年半载渺无音讯便可。”

长孙缚干干一笑。也难为沈芳华了,段斟和其余仙尊对于他常年在外混迹意见不是一般的大,可师兄却是始终如一的向着自己,保他保的,也算辛苦。

隔空敬沈芳华一杯酒,长孙缚目送沈芳华离去,起身负手面朝微阳,眼眸半眯。

这么快,又是月圆之夜了啊……

仙灵峰上有一片竹林,幽僻静谧,场地也大,是弟子们于练武场外第二个喜欢待的地方。此处有山有水,有林有木,静心打坐再好不过。

长孙缚今日也是思虑闲散走到这,至断崖瀑布前隐约听到嬉闹声,侧首一看竹林中人影攒动。再听声音,像是石宁他们。他向来没有逮着弟子死命修炼的习惯,这几日让他们做这么多活的确劳累,玩闹便玩闹,放松一下也好。

他转身换了个方向准备离开,那方忽有人惊呼道:“大师兄你别这样,十三会憋死的!”

“憋死?”石宁看了眼咋呼的江瑶瑶,再看看正被他掐着脖子往水里按的骆非然,五指松了劲把人一把捞上来,呵了一声道:“瑶瑶,怎么说我才是你们的大师兄,可每次这小子一出现,你和缈缈都帮着他说话,实在让我不舒服!我看这小子命硬的很,就憋这么一会儿气怎么会死呢?这竹林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我见小师弟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修炼,过来帮他一把而已,师妹你们那么紧张干嘛呀!”

江缈缈跺脚道:“什么叫不是谁都能来的地?十三也是师尊门下的弟子,又不是妖怪也不是奴隶的,你干嘛老这么针对他?要是让师尊知道了,又得罚我们了!”

江瑶瑶帮着道:“是啊,上次师尊都说了,再犯错误要关三个月禁闭的!”

石宁切了一声,毫不在意道:“切,师尊只是说说罢了……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妖怪啊?我看他就是!不然怎么师尊和沈师叔都向着他?就连段师伯和段师姐都是,气死我了!”

不知道是石宁一番话里哪个字眼刺激到了骆非然,本来还反抗挣扎的他一下子白了脸,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江缈缈还在一边道:“你这是嫉妒十三比你招人喜欢!”

话一出,旁观弟子连忙把江缈缈拉到旁边道:“师妹,别这么说话,他好歹也是我们大师兄。”

“我嫉妒?”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石宁一甩手把骆非然丢到地面,再跟着走过去拍拍手道:“嫉妒什么?嫉妒他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布的样吗!”

说完,他居高临下的去看脚边的骆非然。大概是来回折腾好一会儿的原因,刚刚又经这么一摔,骆非然的衣服松了好多,揣在衣襟里的东西露出了一个角。

石宁眼睛一下子睁大,弯下膝就去他怀里掏。骆非然猛然回神,死命捂住不让他动。

“这是我的东西,你不能!”

“你的东西?”骆非然第一次跟他如此剧烈反抗,石宁恼怒又新奇,更加想看清楚这是本什么东西,竟让他如此宝贝。用力扒拉开他的手,将东西拿到眼底下一看,一股无名的妒火猛然蹿上他的心尖。

内功心法秘籍……师尊居然会给这废物内功心法秘籍?!

“废物!你也配!?”

他狠瞪一眼,哪管骆非然扯着他胳膊腿放在嘴里咬,抓着秘籍扬手往水里一丢,另一手也不带停的抓住骆非然肩膀,卯足了力的把他往水里甩。

这瀑布下的河流不深却处处有尖锐石块埋在里面,骆非然这么一摔,不说丧命身上估计也别想有好肉了。江瑶瑶和江缈缈不敢看的捂上眼睛,石宁正是笑的得意间,一道白影忽而闪过,在骆非然落水之际将人带入怀里。

江瑶瑶又惊又喜道:“师尊?!!”

石宁表情有些木然,仿佛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一样,直到长孙缚走到他面前时才幡然回神,后怕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诧异的样子如同不知道方才打人的人不是他。

骆非然一身凌乱,未愈的旧伤口又裂开,血丝和水融合在一起,也沾了长孙缚雪白的长衫一身。他本闭眼等待被丢入水中,没曾想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睁眼看见长孙缚的脸,再看被自己手抓脏的他的衣服,心中颤动,连忙要下来。

长孙缚由着他的动作松了手。

他挥手一抬,在水里漂着的秘籍便飞入他手中。长孙缚微蹙着眉,目光紧盯着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石宁,缓缓开口道:“该领什么罚,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石宁惊恐着脸,两手放在身前揉搓,舌头打结:“不是的师尊!您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我……”

长孙缚不去看他,只唤道:“缈缈。”

江缈缈连忙过来,长孙缚将人和秘籍都递给江缈缈,吩咐道:“回邵华殿。”语毕便带着石宁转身离开。

长孙缚带石宁去的地方,正是禁闭室。

一路上石宁跟着他走的都很安静,直到禁闭室前才突然失声哭起来。

“我这都还没吱声,你哭什么?”这一招他小时候对师父用的也不少,长孙缚毫无波澜,只道:“可知错?”

“知错知错,徒儿错了,求师尊……我真的不想被关禁闭,我是大师兄,这太丢人……太丢人了……”

长孙缚一听他到这时关心的居然是丢人不丢人的问题,脸色一沉道:“我可有说过,让你好好修炼,不要去招惹他人,更不要欺凌别人的话?”

“说过!师尊您说过!可是,可是我……”石宁哭的眼泪流一脸,满脸无措道:“我确实不喜欢骆非然,可是……我真的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我真的是无心的,我没想要把他扔水里的……那些话也是,不是我真的想说的,我是……我都是无心的,真的是……都是无心的,师尊……师尊您要相信我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怎么会……”

他越说越慌张,越说越凌乱。长孙缚见他两眼失神,两手紧搓衣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蹙眉垂下眼帘,忽然伸手将人拉过来,运灵于指尖,在石宁后背探了几处,抵掌一拍。石宁立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面剥离开来,顺着他的胃肠道上涌,憋堵至极,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石宁一头虚汗道:“师尊……肚子里……难受……”

长孙缚紧抿着唇,再送一掌,石宁猛然张口,一条青绿色长条物从他嗓子里钻出,裹着血掉在地面。

长孙缚低头一看,眼帘缩小又扩大。“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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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缚回邵华殿时,骆非然仍旧一身湿衣坐在桌边,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眼泪还是水珠。江瑶瑶和江缈缈一人一边半倾着身子在哄,好说歹说不见他动一下,只是紧捂着书低头不语。

长孙缚摒退二人,一言不发的走到骆非然身前。

眼底瞥见一片白色衣袂,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骆非然脸上表情像是要哭但又竭尽忍住,他用双手将皱巴巴的内功心法秘籍递出:“仙尊,是弟子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