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殿中徒(4)

长孙缚伸手接过,随意翻看一下,便把它放到一边,一点不提方才的事,只道:“沈师兄说今日山下有花灯会,正好夜间无事,你同我下山走走。”

骆非然一脸震惊:“今夜吗?只有我和……仙尊?”

长孙缚看他这反应,好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不会丢你也不会杀你,不必要害怕成这样吧?”

“不,弟子没有那个意思!”

长孙缚道:“那就换身干衣,随我下山去。”

民间花灯会,向来热闹,大街小巷处处人群,各类款式颜色的花灯陈列在街道两边,好看的不得了。

长孙缚有大半原因确实是想下山走走,他一身青衣执扇在手,慢慢悠悠走在长街上,眼睛不停的四处看着,当是自由自在。

他走的不快,但骆非然的步伐自然比不上他的,跟个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拉开了一大段距离。加上骆非然心里紧张,看着长孙缚的背影犹犹豫豫没有跟上,等他盯着捏泥人的摊位出神好一段时间,再回神时长孙缚已然提着一盏花灯往他这边走过来。

他觉得后肩部又烫又痛痒麻不已,伸手想挠,一见长孙缚的脸又生生忍住,身体却先反应的后退一步。行为诡异,但好在长孙缚并未将他一举一动放在心上,到他面前伸手递给他一个泥娃娃。

骆非然低头,抬头,下意识摇头。

长孙缚微微蹙眉:“不喜欢?我看你方才盯着那捏泥人的摊位挪也不肯挪一步,还以为你想要这小玩意儿……你不要?不要那我便扔了吧。”

骆非然忙道:“别,缚仙尊!”

“喊我做什么?”

长孙缚轻笑一声:“怎么,又要了?”

骆非然不语。长孙缚手再向前一寸,见他两手伸着接过,又把花灯递过去道:“拿好了。”

花灯会持续时间不短,长长一条街道像是怎么也走不完一般。长孙缚不慌不忙依次看尽,领着骆非然吃完喝完,也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全都往骆非然怀里推,直到见他拿不下,怀里也兜不住,长孙缚才收手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骆非然看了眼前方,察觉到这不是回仙灵峰的路,便抬头问道:“仙尊,花灯会快结束了,我们不回仙灵峰吗?”

“不回。”

“那……我们在哪里休息?”

长孙缚低首笑笑:“客栈。”

骆非然心里一个咯噔,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他张了张口本想拒绝,长孙缚却垂手揉了揉他头发,他不知怎么就说不出话来,直到跟着长孙缚进了房间才又开始全身警戒起来。

长孙缚跟店小二要了间最拐角的双人房,供他两人休息足够,而且房间旁边有好几间都空着无人入住,夜间倒算安静。

他不是没发觉骆非然自进房间后就紧绷的样子,只是装作不知道,按着平日里作息那般命他上榻休息。

烛光吹灭,房间里一片漆黑。长孙缚卧床翻身间,捻指幻出一张符,口中默念一二,符纸燃灭成烟,一缕缕漂浮在房间中。半刻钟后,一直紧裹被褥紧张至极的骆非然闻到空气中一股香味,稍稍放松,眼皮也逐渐发沉,缓缓入睡。

夜深至阴时刻,天空暗云随风来去,圆月高挂,月光耀眼至极,街上早无人影,狭窄幽静的巷道中,只剩几只野猫争食蹿跑。

万物休憩之刻,安静的房间内,突起一声声隐忍的□□声。

平躺于床榻上的长孙缚睫毛微颤,缓缓打开眼帘。

他先是侧首往骆非然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掀被起床,扬手一挥,一道金色光芒立刻出现,将整个屋子包裹了起来。自己则走到骆非然床边坐下,垂眸扫了眼面现狰狞,并且满头大汗的骆非然。

他的身子半侧着,本来应该紧裹在身上的被褥因为身子发热被他无意识的推到一边。长孙缚顺着他的颈脖向下看,骆非然肩膀上的月牙红迹像是一颗发芽成熟种子般,疯狂的往四处扩散生长,一条条细长的“枝桠”急不可耐的攀上颜面肩周部,乃至于更多长孙缚看不见的地方。

果然是这样。

和容师兄症状相似,甚至可以说是无异。

长孙缚抿了下唇,伸手去抚骆非然肩后的血色月牙,冷不丁的被它灼伤,指腹多了一个小口,出了几滴血。长孙缚毫不在意的收回捻了捻指腹,看了眼咬牙忍耐着的骆非然,伸手将他扶起,运灵于掌覆于他后背上,阻止这颗“种子”继续生长。

骆非然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无意识中也紧咬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长孙缚给他渡了一会灵力,稍稍放心,将他放回床榻上,伸手抚过红丝爬过的地方,印迹片刻消失无踪,光洁的皮肤上仿佛什么都没有过一样。

骆非然的表情慢慢趋于平静,长孙缚的眉头却皱的越发的紧。

貌似提前了五六年……

自六七年前在积德镇无意中看见骆非然肩膀上的所谓“胎记”后,他便大概猜到骆非然是何身份了。

獠牙标记,约莫是狼类妖族。不过他虽生为妖族,兽血不纯,半人半妖,大概是人和妖的结合所生。且身上有封印,也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可能是其父母也可能是其他能人异士,但出发点都是一个,便是想这个孩子做普通人长大,直至他到能独当一面的年纪。

倘若他在积德镇时没看错的话,这封印少说也有二十年,可这才第十三个年头,怎么骆非然的身体就开始出现变化了……

活活提前了七年。

他先前没注意过这件事,若不是沈芳华随口一句月圆夜花灯会,他都要忘记这一茬子事了。如果没有能看出封印的人并且告诉骆非然的话,他本人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妖,好在他今夜将人带下山,若是在仙灵峰上控制不住自己妖化,在体内妖血的作祟下跑出来咬人,那可真真是……

基本上是活不成了。

按理来说他不会帮他什么忙,但他与容师兄实在相像,他实在没办法不管,而且这孩子一开始就是奔着他来的,万一在仙灵峰丧命,他岂能好过。

“小子,也算你福大命大。”

手掌钻心疼痛传来,长孙缚瞥一眼骆非然睡的安详的脸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布满红丝的右手。

暂且没有克制的好法子,只能通过分散力量缓解。但他觉醒是为必然,时间长短而已。长孙缚只是好奇,究竟谁有这个能力,又如此刻意的把骆非然的封印断了一层,让他失控又有什么目的?

一股股白光从胳膊顺着向下绕在掌指之间,长孙缚一个反掌用力握拳,随着红丝的消退,手上的痛麻敢也慢慢消失,再一挥袖,房间周围的光散去。长孙缚躺回榻上,阖眼休息。

后半夜安稳渡过。

骆非然难得睡这么舒服的一觉,第二天清晨刚一睁眼,来不及体会身体的愉悦感,第一时间就去看临床的长孙缚还在不在。

想见的人并不在眼前,床榻上被褥叠放整齐,仿佛从来没人躺过一样。

骆非然心中一沉,强忍住失落感,下床去看摆在桌上一堆昨夜长孙缚给他买的小物件,一件一件收好,穿戴整齐后开门打算离开。

开门刚走两步,店小二迎面走来,见他拎着个小包袱要走,忙上前道:“小公子醒啦?昨夜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已经在楼下等你好一会了!本来今早卯时三刻就该退房的,可公子看你还没醒,就让我先收拾了一边床铺,没有叫你起来了!”

骆非然一听,眼睛顿时一亮:“仙……啊,我是说……师父他没有丢下我走了?”

小二乐呵呵道:“没有没有,楼下等着呢。”

骆非然喜道:“谢谢你!”语毕便绕过小二,急切的跑下楼。

店小二摸着肩头摆的抹布,侧身一脸奇怪的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骆非然,嘀咕道:“我不过说了句楼下有人在等他,至于这么兴奋呐?本来就是一起来的,大人还能把孩子丢了不成!”

楼下骆非然一手包袱一手花灯,看着坐在桌边不知是饮酒还是在品茶的长孙缚,肉眼可见的开心道:“仙尊!”

长孙缚闻声看去,一眼望到他带着笑的眉眼,神情一晃,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眼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对他这么笑过。

他顿住片刻,放下酒杯,拿起放在桌边的折扇,对骆非然轻声嗯道:“走吧。回去。”

他走不掉也不忍心丢掉,虽然远离他的初衷,但眼前这位小少年,他怕是要负责到底了。

长孙缚最终还是要了骆非然这第十三个弟子。

于此事上,沈芳华自是很高兴他能多手几个座下弟子,虽然段斟那个难缠的也是龇牙咧嘴不满意了很久,好在只针对他,没针对过骆非然。

况且骆非然于修炼之上够认真够努力够刻苦,在石宁关禁闭这段时间,功力修为大大上升,甚至比石宁还要优秀。不到两年时间,在同辈同龄之间异常出色,深知长孙缚散养放任式教学的众人,一致认为骆非然根骨奇佳,十分优秀,各各对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