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本事没长，自恋倒比以前厉害了。”

周柏淡淡撂下一句话，转身向电梯口走去。傅松笙怔了片刻，小步跟过来。

两人在电梯前站了会，各自无话。

正是午休时间，电梯到时里面已有不少人。傅松笙先进去，周柏跟过来，因为太过拥挤，两人不可避免的又贴到了一起。

周柏尽可能地往电梯壁上靠了靠，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身侧一个女生看了周柏一眼，不知有意无意，要往两人中间的空隙中钻，周柏抬起手，将一直以来提着的纸袋横在两人之间，堵住空隙。

傅松笙抬眼看他，他不知何时已挂上了蓝牙耳机，眼睑微垂，像置身另外一个世界，与电梯内的拥挤和吵闹格格不入。

“哎昨天总监让你做的那个方案你做好了吗？”

“做个屁，他昨晚十一点半发微信给我，指望我干嘛，通宵夜战啊，早上还劈头盖脸一通骂……我跟你说我最近本来都戒奶茶了，这老妖精气的我不喝一杯奶茶真平不了心里的怨气……哎呀！”

身后有两个女生正在小声讨论，伴着一声“哎呀”，傅松笙下意识转了个头，待看清情况，也是一惊——女生说话时手中的奶茶没有拿好，整个杯身已经倾斜，经人潮一撞击，杯中奶茶顺着吸管流出来，滴到……

周柏的衣袖上。

就在她手臂右侧方。他腕子微曲，仿佛呈挡格之势。

可傅松笙分明记得，半分钟以前，他那只手还提着个纸袋，横在两人之间，似有意要和她隔开距离。

“对不起对不起！”拿奶茶的女生连忙掏出包中的餐巾纸，要替他擦。

恰好电梯到了一楼，“不用”，周柏沉沉掷下两个字，大步往外走去。

女生追上来：“先生，你这身西装挺贵吧，要么我加你个微信，你回头把干洗的□□给我，我赔你钱！”

“不用。”周柏又冷淡回了两个字，继续往前走。

傅松笙步子没有两人快，刚走出电梯。见那女生追得像脚下踩着风火轮，不觉愣了愣，停住脚步。预备等两人说完话，再上前。

周柏走出几步，不知是不是觉察到她没有跟过来，转过身，看向她。目光只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落到她脚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米色平底芭蕾舞鞋，九分裤，露出一节纤瘦的脚腕，光滑莹润，像一柄白玉如意。

她方才起身的时候他就注意过，脚腕处没有红肿的痕迹，昨晚应该只是别了一下，没伤到筋骨。

但是也不排除……

周柏微微皱了皱眉，正要挪步过去，却见她抬了抬下巴，向他身旁已掏出手机的女生示了示意。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眉头皱地更紧，原本柔和的目光刹那凛冽，像冰剑一样，向她刺来。

怎么着这是？嫌弃她走得慢？

傅松笙被这冷眸刺了个激灵，心中正感慨他阶级跃迁之后今非昔比的脾气，叹口气欲追上来，却见他忽然侧偏过头，掏出手机，随意点了两下，将一个大概是二维码的东西伸到那女生手机之下。

女生立刻绽开笑颜，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嘴唇咧出好看的弧度，露出一排齐整洁白的牙。

反射在水晶灯的华光之下，竟有些……刺眼。

周柏也微微低头。傅松笙只能看见他的侧脸，线条利落流畅，下颌线棱角分明，再往上，是他的薄唇，唇角微微上扬。

自昨晚到现在傅松笙好像还没见他正常的对自己笑过。

心头不知怎的，有些闷闷的。网上写到旧爱相逢，不是多少都有点百转千回、意难平的么？怎么到她这，就变得冰冷利落、温情全无了？

哦，也不是，他们毕竟也算不上旧爱？撑死了，算个py吧。

这么一想，反而是她不懂事了。傅松笙驱散心中情绪，见两人各自收回手机，往那边走去。

走到周柏跟前，那女生恰好跟他招手告别。周柏淡淡回了个“再见”，连手都未抬，就偏过头，目光落在傅松笙身上，仿佛有探究的意味。

须臾，不知是没探究出什么还是别的，眉心几不可察的一拧，好像水晶灯的光点落在他眉心，又迅速移开。

傅松笙在他一步以外站定：“周……总，刚谢谢你，我要回公司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周柏听到这话沉默了一瞬，片刻：“你确定？”

回公司这事还有什么确定不确定的？

傅松笙心道，点了点头。

“那行，再会。”周柏道，惜字如金地撂下几个字，转身就走。因为人高腿长，走起来步速很快，像带着情绪。

傅松笙“再”字刚出口，已只能看到他挺得笔直的背影。黑色西装让他穿出了一种生人勿进之感，走时飒飒如冷风过境。

傅松笙觉得没趣，将已到嘴边的一个“见”字吞下去，转身准备往另一个出口走。

走出两步，兜中手机一震，掏出来：【松笙，下午的人工智能大会你替我去吧，票子我闪送到周柏公司了。】

傅松笙：【纳尼？】

傅松笙：【姐，你真连我都套路？】

谭晓阳：【真不是！这次是意外！那个大会……我前夫也在。】

紧接着，【您收到一张图片。】

傅松笙点开照片，照片是下午大会的行程，其中一个专题研讨会上的主持人一栏，赫然写着瑞深银行的执行董事。

傅松笙：【瑞深银行的执行董事？你前夫不是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做科研吗？】

谭晓阳立刻又甩了张照片过来，照片是瑞深银行的页面，页面上是一张熟悉的照片，自信俊逸，精英范十足。照片旁的小字开头便是“自XX年X月X日起担任本行执行董事”。

居然就是……上周的事？这么巧？

谭晓阳：【我怎么知道他好好地怎么放弃科研理想，回家继承千亿资产了！】

谭晓阳和她前夫克劳斯相识于苏黎世联邦理工的研究所，后来谭晓阳发现他出轨小秘书，毅然决然离了婚，无论克劳斯怎么苦苦哀求。克劳斯甚至表示愿意签订婚内协议，放弃属于自己的一半财产，只要谭晓阳愿意继续维持五年婚姻。

谭晓阳没有拖泥带水，宁可只要一半也要离婚——当然，克劳斯作为瑞深银行的太子爷，一半财产也很可观。

离婚整个全过程，谭晓阳没有和亲友们商量过，带着个律师只身前往，完成了据说可以让任何女人脱一层皮的离婚谈判。

傅松笙也是在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

她怎么就不相信谭晓阳会害怕遇到她前夫呢？

反而她印象中的克劳斯，是个寡言绅士的男人，当初每回上他们家，就只看见谭晓阳前前后后使唤他了。

该躲的难道不是这厮？

傅松笙一时没有回消息，谭晓阳的微信没一会又进来了。

又是一张照片，确切的说是个截屏——她和周柏的聊天记录。

谭晓阳：【周总，松笙和您在一起吧？】

周柏：【嗯。】

谭晓阳：【她下午要去人工智能大会，我把他的入场券闪送到您公司？】

周柏：【好。】

这个【好】字的回复时间是大概两分钟以前，就是她刚才站在电梯口看他和人加微信的时候。

怪不得他刚才听到自己说要回公司的时候是那副反应！

这个周柏！他故意的！

心中小火焰突突直跳间，谭晓阳又发了条消息，以力证自己没有干起妈妈桑的勾当：【你看，我真没有套路你，我统共就跟周柏发了两条消息，都是公事公办。】

微信聊天记录又不是不能裁剪——傅松笙心里白眼直翻，然而票都送出来，这么回杠实在是有点无聊且无用。

于是最后徒劳地发了一条消息：【这个大会，咱能不能不去？】

谭晓阳回了个狗头，以及一个大写加粗的“NO”。

谭晓阳：【北鼻其实我是无所谓啦，毕竟我还有五套房三辆车以及瑞士银行的巨额养老金，而你，只有……房贷！】

傅松笙：【好的老板，我去！】

她去年手头稍微阔绰了一点，一狠心就在离市中心两小时车程以外的郊区买了一套房，准备等再宽裕点就将父母一起接过来同住。那房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公司太远，她通勤了几次，深感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有那工夫她都能起早去楼下兼职摊煎饼了，咬咬牙就在幸福佳苑租了个小两室、把郊区还没焐热的房子租了出去。

每个月到了交房租和银行扣款的日子，她就觉得一点都不幸福。

发完，将手机往包里一甩，深吸一口气，拖着那条残腿，往反方向飞奔而去：“周总！周总———”

声音之婉转深情，大有要拉开嗓子唱信天游的架势。

四周的行人纷纷侧目。

但她也管不了了，只因她看到周柏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半天了，还站在通往B座的西门口，低头摆弄着手机。

而几乎是在她和谭晓阳发完最后一个消息的同时，那厮脚下动了动。

深白科技那栋楼需要刷卡才能进入。放跑了周柏，她就只能再死乞白赖地给沈会打电话……

周柏听到这声音，停住脚步，转身，看到她身残志坚着奔来的架势，眉头一皱。

下一瞬，大踏步迎着她走过去：“站住！”

他的声音没有傅松笙那么响亮高亢，但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震慑力。两侧的行人听了，也下意识地顿住脚。

整个商场一层，像突然卡壳的电影画面。

只有周柏还在大步流星，三两步走过来，脸色很沉：“脚好透了？”

“没、没有。”傅松笙一时的讪笑还没放下来，脑子也不知搭到了哪根弦上：“周总不用担心，我们公司有保险。”

周柏轻哂一声，似对她这话里暗示他关心的荒唐意味表示不屑，眸光从她的脚背移向对面，下意识抬手擦了下鼻尖：“我懒得管你！”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你说出来！

就是句社会磕而已，这么当真！

傅松笙心道，面上却笑容灿烂：“周总，这就……回公司吗？”

谭晓阳的“房贷”两个字，像一个紧箍咒，摧毁了傅松笙一身的铮铮傲骨。

“嗯。”周柏淡淡应。

傅松笙：“那……一起吧……”

周柏低头看她，片刻，唇畔微微牵动了动：“你不是要回公司吗？”

明知故问！

傅松笙在心里悄悄问候了遍他祖上，脸上却笑意不减：“周总听错了，我说的是回您公司，呵呵呵呵呵，我们谭总说把下午人工智能大会的票闪送到了您公司……”

**

深白科技的咖啡间，助理小陈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等咖啡，恰好沈会进来，忍不住嘀咕了句：“老大真是的，又把我微信拿来当挡箭牌给别的小姑娘了……”

沈会白他一眼，冷笑：“给个微信而已。做助理的，就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挡个把小姑娘，是你份內之职……”说话间接了杯水，刚好站到小陈背后，一眼瞥见他手机屏幕：“哎握草，这头像有点好看啊……老大这是群发福利呢，早上让我约一个漂亮女经理扯淡，这会又把个美女推给你……”

小陈手上接受那个好友申请接受的飞快，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凡尔赛：“什么福利！红颜就是祸水，我这是帮老大挡祸水！老大应该把这纳入年底的绩效考核——”

正开着玩笑，一条消息进来，小陈一边嘀咕着“得，刚说老大呢，他就来任务了！”一边点开微信：“老大让我去他新家帮他取一套西装……啧啧，沈哥，老大今天有点妖，你说你一年下来看他穿过几次西装，今天他那一身都给我吓坏了……得，一套不够还得俩……我有点慌……”

“你别说，还真是。”

而小陈在到达周柏新家之后更慌了，连忙给沈会发了个消息：“沈哥，你老实跟我透个底，咱们公司是不是要黄，老大这是……提前体验跑路的感觉呢？”

接着这条消息是一张照片，满屏红油漆刷着“还钱！”“欠债不还，天理不容”“欠债不还，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