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显山

林毓反应极快,抬手往树顶一指,阿明率先窜上树干,阿泰蜷身一滚,转眼也不见身影。

沈云珂还在思索要往哪个方向藏身,林毓直接挽住他的右臂,迈出大步,朝西北方向狂奔,一会儿的工夫,脚步声的主人尽数现了形,都跟在他和林毓身后。

见此情形,沈云珂不禁暗中叫苦,原先他以为阿明和阿泰都是林毓的仆从,可若是仆人,绝不可能由林毓来引开这群人,他由着林毓牵来扯去,兀自沉吟:阿明和阿泰不久前提起过“师父”二字,如今林毓做出这番举动来,想必这三人并非主仆,而是师出同门……

这群人脚步迅捷,加上还有一个不卖力的沈云珂拖累,不多时,四面八方都有人追赶过来,朝着两人的方位聚集。

沈云珂心内很是焦躁,前一日急着赶回客栈,一路上心慌意乱,连充当暗器的银针都忘了制备,仅有的窄刀也丢在了与林毓见面时的地井里,眼下实打实的手无寸铁,倘若追过来的是金鸢盟的精锐,以他懈怠了一整年的实力,只怕连三五回合都抵挡不了。

不论如何,不与这些人硬碰硬才是上策,身后有株十余丈高的松树,虽然攀上去难免要受罪,但总归比离得更远的地方稳妥些。

沈云珂定好了逃走的主意,奈何林毓死死捏住他的手腕,丝毫不肯放松。

眼看数十个人靠近不足数尺,沈云珂豁出全身力气,拽着林毓往树上跳,林毓惊于这大力,讶然怔了一晌,随即借力而上,中途还送了沈云珂一掌,令他直升至树顶。

为此,沈云珂没有半分感激之意,他本来极为小心,一手护头,一手劈开临近的枝杈,不想林毓猛然发力,根本不容他防备,这一遭不仅被松针蛰了好几下,头发也被树枝打散了,凌乱地披撒在各处。

因着乱发遮挡,林毓并未察觉沈云珂不悦的神色,仰头问道:“沈兄,你为何不让我一试?我其实有把握对付他们的。”

沈云珂冷哼一声,没理睬他,兀自看向树底,这群人穿着质地朴素的短打,与他之前在青龙镖局中见到的武人并不相同。

等了半晌,树下的人仍然犹豫不前,沈云珂心中诧异,林毓从低一层的枝干上攀了上来,“沈兄,看下面这群人的打扮,都是点沙卫,寻常的兵士也能充当,以你我二人之力,足以轻松应对,何至于如此紧张?”

沈云珂也有猜测,这些人兴许连上树的本领都不具备,只是他并不似林毓一般宽心,毕竟树下这几人曾目睹他与林毓轻易攀上树顶,极有可能将他们当作不好对付的高手,因此才不敢冒进。

周遭近十丈方圆内,高树仅有脚下这一株,很难跃入近处更茂密的丛林,稍有迟滞就会陷入重重包围,而且这树顶并非难以触及,这些人若是带来了弓|箭……沈云珂刚想至此处,十数名卫兵就疾行而至,各自怀中都抱着一大捆箭矢。

不过数息的工夫,近处的卫兵已然搭弓上箭,直指二人。

林毓看得怔然,幸在这几人膂力平平,箭矢受枝叶阻滞,后劲不足,无须费力就能躲过,但他十分清楚,眼下两人如困兽一般,困在树顶无路可走,处境极其被动,如若想不到还击的法子,待到枝杈被尽数射落,彻底没了遮蔽,到时便似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其宰割。

沈云珂比林毓更清楚此时的凶险,右手捋了满满一把松针,左手用力拽下一根松枝,扬声对林毓道:“接着!”

林毓将将接过松枝,眼前便有一根利箭冲鼻而来,他甩出松枝去挡,不想那松枝当即便折了,只容他侧身去躲,这箭偏移了些许,恰好指向沈云珂的方位,林毓一时心急,想伸手去拦那箭,沈云珂却厉声高喝:“当心!”

听得耳后有簌簌风声,林毓只能抛开顾虑,闪身横移,等他再回过身来,却见沈云珂徒手攥着方才两支箭,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七八个。

松针到底不比银针,地上躺下这几人,不多时便站了起来,好在此次出手已然令几个点沙卫心生忌惮,上箭的速度明显有所迟缓。

“这样拖不了他们太久,我们得下去。”林毓不明所以地回顾了一眼,沈云珂也不管他是否领会,又甩出一把松针便纵身而下。

林毓孤零零地坐在树顶,被沈云珂轻盈的身法看傻了眼,一晃眼的工夫,沈云珂已然拨开人众,犹似插翅飞鸟一般,跃进西南面的山林。

树下有不少人与林毓一样,呆滞地看向沈云珂消失的方向,林毓回过神来,急忙滑下树干,有几个胆大围上来的,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林毓这一路随打随走,浑身上下被抓扯得十分狼狈,脸上也生了好几处青肿,幸在他步履矫健,打退了几个武力还算高强的点沙卫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剩下的已然尽数被他甩在了百丈之外。

“沈兄……沈兄?阿泰,阿明——阿明?”

他循着西南方向摸索,一连喊了好几声,始终不闻有人应答,情知不该再喊,但又按捺不住,嗓子稍微好受了些,便又要朗声高呼,就在这时,一道青影从身前掠下,林毓以为来了金鸢盟中的高手,当即屏息,临近了却见是沈云珂,心下不自觉松了口气。

沈云珂此时已经将乱发结好,整理成一束发辫,鬓发也细细打理过,没有一根飞余出来的,奈何林毓眼拙,看不出这其中的变化,呆呆地问道:“沈兄,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沈云珂轻咳一声才道:“我也在找阿明和阿泰。”

“有劳沈兄了。”林毓眼中惊疑未减,“他们两人本领都不弱,自保应该无虞。”

沈云珂暗暗啐了一口:按理说,林毓为这三人之首,武功和胆识都该排在头筹,此前先是轻敌不说,情急之时反应还极为迟钝,只是冒失便罢了,还愚钝至此,居然就敢闯进这凶险地界来,委实有些不自量力,他既是如此,他那两位兄弟自然更好不到哪儿去。

虽然看不上这兄弟三人,但眼下除了他们以外,毕竟也没有别的倚靠,因而沈云珂只是腹诽,面上分毫不露:“我们此前已经惊动了金鸢盟的人,不若就迎难而上,直接去后山的监牢?”

“也好,沈兄方才于西南方消失,金鸢盟的监牢在东北面,正好应了调虎离山之计,还能帮我们拖延些时间。”

才缓过一口气来,这人就乐观至此,沈云珂实在不敢苟同,此前不过来了一帮小卒,就将两人折腾得那般狼狈,万一碰上了货真价实的高手,眼下性命如何都尚难知晓……想至此处,沈云珂突然意识到一处疏漏。

“林公子,你如实跟我说,上次咱们被困住那地方,你是怎么被关进去的?”

林毓并无迟疑:“那日我已经尽数知会沈兄了,我不过是在街上教训了一个流氓,却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莫名其妙地中了招,此后就人事不知了,沈兄不也同我一样么”

沈云珂睨着他,眼中隐有怒意:“若不是你给你那两位兄弟指路,他们怎么找得到那种地方?”沈云珂直至说完,才发觉自己口不择言,但眼下的确也并非为那两兄弟留情面的时候,他正犹豫要不要挽回,却见林毓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林毓默然一晌,方才开口:“那地井是一位老前辈的私牢,前辈同我师父是故交,后来生了嫌隙,多年未有来往,那日我在街上动手,恰巧被他瞧见,我奈何不了他,只能由着他将我掳了去。”

“可否再说得详细些,这位前辈是什么人?”

“前辈的真实名姓我并不知晓,只知道他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唤做‘冥爪’。”

沈云珂能够断定,这位“冥爪”就是此前制住岳大川的那位“鬼手”,他没把自己和林毓交给金鸢盟,定是另有图谋,“那林公子可知道,冥爪前辈为什么要抓我们?”

林毓眉宇微蹙,“我记得师父曾经提起过,前辈一直想收徒,花了很多年都未能找到资质令他满意的人。我十二岁那年见过一次前辈,那时他就带我去了那个鬼地方,直到师父找来我才被救出,他带走沈兄,可能也是看上了沈兄的根骨。”

沈云珂疑道:“他想寻个传人,还未开始习武的半大孩童不是更好么,为何偏偏看上你我这样的带艺之人?”

“可能他求徒心切,顾忌不了那么多罢。”

察觉林毓不欲多言,沈云珂也识趣不再询问,无言间,两人的步速推得极快,将将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座高约十丈的阁楼前。

林毓指着楼宇对沈云珂道:“就是这里了。”

寻常的监牢石砌铁塑,从山顶向下俯瞰时,沈云珂还诧异为何寻不到所谓监牢的影子,直至眼下才窥出端倪。

这座监牢修得颇为别致,从外观上看,几乎与溪流对岸的亭台楼阁融为一体,沈云珂不禁暗叹金鸢盟之豪奢,连关押囚犯都如此讲究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