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飞羽
沈云珂小声道:“林公子此前进去过了不曾?”
“那日守卫严密,我与阿泰只是在外面查探了一番。”
沈云珂眯着眼,从上至下又打量了一遍,发现顶楼有座尺寸奇大的铜钟,猜测是示警所用,并未在意,不多时又道:“入口在何处?”
林毓扬手一指,沈云珂看向林毓所指的那扇木门,位置在东南面,横径只容两三人通过,此时紧闭着,看上去不甚起眼。
“林公子可知这地方关了多少人?”
林毓眉峰微聚,神色凝重:“圣上下旨追查刺客,距今已逾十日,京中乃至京城附近的州府,但凡有头脸的江湖人,现下大抵都追缴得差不多了。”
沈云珂兀自沉思,这样一座不大不小的阁楼上,笼统也关不了各家帮派的所有人,他循着林毓所说,盘算了一遍京城一带有名有姓的高手,“那就是说,眼下少说也关了千余人?”
“难说,这阁楼地下的陈设尚不知晓,能容纳之人数更是无从估计。”
要困住这么一群人,等同于抓着烫手山芋不放,金鸢盟将这么多高手归拢在此处,图的究竟是收为己用,还是一网打尽?沈云珂思索至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还思量着,林毓倏的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倒在树丛里,“有人来了。”
贴在耳畔的鼻息令沈云珂有些瘙痒,他忍住没有推开,视线停留在疾行而至的紫衣卫兵身上,“紫衣的这些人究竟……”
“是飞羽卫,品级仅次于轻鸢卫,之中不乏轻功好手。”
两人正俯首交谈,其后又有一列卫兵走了过来,“穿黑衣的又是?”
“铁甲卫,近身功夫一流,单论打斗,功力不在飞羽卫之下。”
沈云珂还想问一问所谓的轻鸢卫,林毓却比出一根手指来,示意他噤声,沈云珂暗暗有些不忿,侧首看向阁楼上方,却见一行飞羽卫纵跃而上,依序攀升,从顶楼至下在屋檐上罗列,楼宇的每一道窗口,转瞬都有人把守在前。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铁甲卫也以极快的速度,依次进入阁楼底层的窄门,沈云珂思绪纷飞,愈发觉得此时并非出动的好时机。
他的疑色和愁绪半点不曾被林毓注意到,一等最后一名铁甲卫将将没入阁楼,林毓就拨开身前遮挡的杂草,近乎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沈云珂看得发怔,不知何时手已被他攥住,硬拽着走了两步,幸而林毓走得大方,脚步倒还算不上沉重,在完全走出丛林之前,并未惊动阁楼上的轻羽卫。
山林尽头只剩下稀疏的几丛灌木,林毓蓦然止了步,沈云珂还在思索他作的什么打算,不想这人突然低下头来,附在他耳边道:“沈兄,我去将楼上那些飞羽卫引开,你寻机进去——”话犹未了,林毓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好的宣纸,“帮我看看这个人在不在里面。”
沈云珂还没来得及将宣纸展开,就见林毓侧着身子,沿着林木朝窄门前绕走,快与那门正对上时,倏的腾身,正正跃在路径中央。
此举未免太过刻意,沈云珂暗自失笑,脚下纹丝未动,他早就做好了计较,但若林毓引不开人,他寻机逃走,总也比两个人都折在此处要强些。
林毓甫一落地,即刻屋檐上就有人飞跃而下,高声厉喝:“什么人?”
见林毓闭口不言,那人也无意礼让,当即抽出腰间长剑,飞身刺向林毓。
刚一交手,林毓就发觉此人身法奇快,他每每出拳,不是偏移了方位,就是遗落在半途,根本触及不到那人,不仅攻势受挫,守势也十分被动,对方所使之剑分明剑身纤薄,剑势却颇为凌厉,携卷而来的剑风如有实质,招式之衔接也甚是紧密。
但看林毓手无刀兵,险状频出,沈云珂毫无动容,看了还不到二十个回合,还觉蹲得腿软,索性盘坐在地上,透过灌木丛间的缝隙观战。
林毓虽然招架得吃力,但他眼下的一举一动仍可称得上从容,那人原本尽占先机,相较几个来回之后,陡然发觉招招式式都不曾击中要害,心下暗暗吃惊。
二人相持近百回合,依然未见分晓,沈云珂移开视线,转向楼宇上的其他守卫,这些人中,仅有入口正上方的人时不时地睨一眼,其他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按说两人僵持如此之久,林毓纵使落在下风,这般无动于衷也全无道理……
沈云珂心中诧异,殊不知自己的作为也与这些人差不了几分,林毓鏖战不下,他连半分上前相帮的打算都未曾有过。
不过,今日的他却有些微不同,这一年来,像这样凶险的情景,他自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的,可是这一时他却横了心,怎样都要去这阁楼中探看一番,他要证明,昨日在刑场认出的面孔,绝对是他看花了眼。
林毓眼见有了转机,当即蓄力出掌,不料对方剑走偏锋,虚晃一式后竟翻身退走,跃落在阁楼顶层,林毓知道他是要弄响铜钟,奈何相距甚远,无力阻拦,却在这时,顶楼蓦地现出一位少年人来,居然正是他遍寻未果的阿明。
那名飞羽卫怔了一下,不知是因阿明悄无声息的出现,还是因为对方突然冒出个帮手相助,一时也不敢多生犹豫,当即调转剑锋迎向阿明。
剑已发轫,却见阿明不躲不闪,也不似有格挡的准备,飞羽卫尽管察觉有异,但至此已经没有收手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将剑挺了出去。
眼看剑锋要没入对方胸膛之时,颊侧倏然追至一股大力。
阿泰一拳将飞羽卫抡出了数丈远,在栏杆上挂了片刻,而后从顶楼跌落,林毓正欲为两人叫好,阁楼上下七层的飞羽卫突然同时动作,不足瞬息的工夫,已经落在三人周近的屋檐上,显见都是奔着他们身后那口铜钟而来。
直至此时,林毓这才误打误撞地达成引开轻羽卫的目的,沈云珂当然不容错过,他就着盘腿的姿势,从地上借力而起,几下便跃至那道窄门。
咫尺之地被围得密不透风,林毓根本无隙留意沈云珂的动向,他与阿明阿泰三人分守在铜钟的三面,等了良久,一众飞羽卫只是怒视相向,却无一人上前与他们交手。
林毓心念百转,虽无决断,却也知晓一再僵持并非良策,率先开口道:“诸位,我等只是远游至此的寻常江湖客,在南山上窥见贵处园林别致,却不知是卫兵大哥的驻地,实打实的误闯,还望诸位大人有大量,放我们兄弟三人一马。”
若是没有前番刻意引人注目的举止,这样的说法勉强还不算荒谬,此时他这般没头没脑地说出来,怎么听都像是欲盖弥彰,卫兵之中很快有人按捺不住了,林毓依稀听得交头接耳的声响,却还是不见有人上前。
有了前番的狼狈,林毓十分清楚,即使这群人真的战力平平,因着心怯不敢出手,可一旦再有拖延,等来了强弓劲弩,到时绝难有逃脱之机,眼下只有将场面搅乱,三人才能尽量分散开这群人的注意。
林毓心念电转,倏地转身,朝阿明使了个眼色。
见此,阿明当即扎开马步,横掌立在身前,摆出一副像模像样的起手式来,引得对面一阵骚动,阿泰瞥了阿明一眼,也学着他照猫画虎地比划抬手,唯独林毓松松散散地站着,只是这般,一大半人的目光已经悉数被阿明和阿泰吸引了去。
阿泰在原地盘着步子,没有半分畏惧的神色。
阿明与阿泰的动作相差无几,似乎对自己的本领很是自信,近遭这些飞羽卫他压根瞧不上眼,对面的人见他举止轻蔑,突然静默了不少,各自蠢蠢欲动。
林毓心觉时机已至,抬脚在地上轻跺一下,阿明当即出手,对面的卫兵先时看他挥的是拳,却不见那拳眼落处,正还恍惚着,蓦地眼前一闪,飞出一条银晃晃的软鞭来,正面迎着阿明的卫兵不及防备,腰间的剑柄已经被那软鞭缠上,旋即被抽带而出,携卷至铜钟下方。
铜钟的另一侧,阿泰直接将一名兵士拦腰抱起,器物也似的徒手抡转,眼见一连数人被阿泰所使的“人棍”掀倒,面对着的卫兵登时变了脸色,争相推搡,想要尽快从屋檐上跃下,原本与阿明缠斗的几人也分了心,都存了逃遁之意,更是无暇顾及不知身在何处的林毓。
守在林毓这一面的卫兵没遇上苦战,林毓甫一动身,却并不是向前,居然向后一蜷,直接钻进了那座铜钟。
铜钟之内,立着一座样貌奇特的舌座,林毓不由得一怔,响器有舌是为铎,林毓猜测这口铜钟形制庞大,为求自响,内部的构造与铎相类似,由舌座与楼中各处的机括相连,林毓携着阿明与阿泰守在铜钟附近,目的正是了为了断绝铜钟发出响声!
心念一起,林毓当即拾起阿明卷来的剑,将钟内的铜舌从舌座上削下。
只可惜,纵然林毓下手极快,奈何他将将得手,外面的卫兵已然反应过来,他一从钟下翻出,三名飞羽卫就迎面将他围住,另一人斜身而飞,猛力撞在钟身上,一时间钟声大作,将还在顶楼的众人震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