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残局

沈云珂瞪大两眼,怔怔地看着缝隙间弹出一方长匣,长匣通身漆黑,边角处莹光流转,看上去很是金贵的模样,沈云珂见此不觉喃喃:“难不成……是把宝剑?”

他片刻都未犹豫,当即够向那长匣,想要据在怀中,谁知长匣连着台座,正待要掀起一角,两侧的白玉阁楼上登时激射出数枚短刃,幸在沈云珂只是伸手,不曾探出半身,手指飞速抽回便顺利闪过,并未伤及分毫。

“宝贝藏都藏来了,还要设机关,当真小气。”沈云珂不甚满意地睨着手边的长匣,定睛看了半晌,正觉无趣,打算移开视线,蓦地瞥见一道暗纹,小心探出身去,却不伸手,静等了片刻,两边俱无动静,这才略低下头,试图打量得更仔细些。

沈云珂看清那道暗纹仅是几道水痕,不免有些悻然,他一边指尖用力,一边看顾两侧,以防再有暗箭射出,分神间,并未察觉手指平移了些许,几息微弱的磨削之声过后,长匣表面现出一方棋盘。

沈云珂转回视线,心下喃喃:“这是……七星拱斗?还当是什么稀罕的棋局,这古局解法甚多,我若逐一去试,岂非又要倒霉?”

七星拱斗之局,又名七星聚会,流转于江湖民间,常有弈者以此为开局,摸索诸多变化,以求精进棋艺,沈云珂这一年来偶有围观,窥得的解局已经不下数十种,而且都记得不甚清明,然则他犹豫良久,仍是放不下想要开匣的念头。

“此前那么凶险都熬过来了,宝贝到手在即,我若就这么怂了,岂不是功亏一篑?”沈云珂定下决断,回忆以往看过的解法,“看这玉阁的形制,檐角和斗拱都不似本朝,必是仿照前朝所做,不若就当它是前朝之物,由此,必不能用近世的解法……”

他如此作想,虽然自诩考虑得周全,实则是因前朝推演到如今,此局的解法日渐繁复,多数他只记了大概,不敢贸然去试,是以择了最简单的解法,他推移红方一子,等了片刻,黑方的棋子纹丝不动,怔然想道:“难不成……黑方也由我来下?”

自我相搏,于喜好弈棋之人并不稀奇,沈云珂却尤为费解,“己方敌方,局势走向,皆由我一人决定,那这结果……岂非无关紧要?”

耗至此时,沈云珂终是打起了退堂鼓,“再稀奇的宝剑,如今有金鸢盟主理武禁,纵使得到了,也难保证带得出带出京城,本来我也只想要那两座玉人,既然没了机缘,不若就换个别的。”

他转了念头,当即往后撤出一大步,忽觉脊背冰凉,斜眼看去,浸着寒光的青锋已然抵上他的后背,走路也好,拔剑也罢,竟是连半点声响都未察觉,心下不由惴然:“可别又是什么白衣——”

沈云珂怔然间杵在原地,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阁下来此不易,何故要半途而废?”

沈云珂才见一片衣角,白光甫一入眼,心下便突突直跳,“真的又来一个?”

安逸了些许时候,强敌乍现,沈云珂根本提不起打斗的力气,呆立在原地,白衣蓦然抹剑横移,一个箭步绕至他身前。

剑刃在沈云珂喉间滑出一道血线,虽然觉不出几分痛苦来,却令他莫名张胆,兀自沉声道:“尊驾既然有求于在下,不妨卸了这剑拔弩张,在下才好坦陈这残局里的秘密。”

白衣冷笑一声,接而开口:“秘密?你且说来,这剑匣是何人所造?”

沈云珂于工匠一道知之甚少,当下只想到石琼,然则有适才的推断,他又笃信剑匣为前朝之人所造,一时之间,却是连半个名讳也道不出了。

白衣见他神情呆滞,陡提剑身,剑尖轻刺沈云珂喉间,“你既寻至此地,必是对这神兵的来历心知肚明,何故装疯卖傻?”

沈云珂心说他要是知道早就说了,何至于如此战战兢兢,忽一转念,觉出另一层话音,“难不成……他信了我知道这匣子的解法,真以为我在装蒜?”他暗自窃喜,依然满目呆滞:“天下宝贝的玩意儿多了,要记着宝贝哪样好已是不易,谁有闲工夫去刨根究底是哪个家伙造出来的。”

白衣眉尾一挑,愠色乍起,沈云珂心觉不妙,腰弓一折,剑刃堪堪从他眼前掠过,剑锋离眼窝不足半寸,胸前的衣料已被撩过一道长长的裂口。

沈云珂闪开近一丈远,白衣并不上前,嗤道:“黄口小儿,世人若都如你这般,待得日后,还有何人造得出神兵?你既探至此处,难道不知造出这长匣之人是因何销声匿迹么?”

销声匿迹?沈云珂不明所以,想要激得白衣说得更仔细些,仍端着一脸痴相,满不在乎地应道,“宝贝在我手里,那便是皆大欢喜,那匠人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

闻言,那人眉峰蹙紧,神色冷然,“你既如此作想,若水剑势必不能让你得到!”话音未落,剑势再起,直卷沈云珂面门而来。

激将不成,反受其害,沈云珂仓皇间退走,不慎触及玉阁,听得耳后有异动,忙折过身子,只用一脚支撑身体,想借力从旁侧滑过,岂料失了鞋的那只脚极难控制,稍有差池,已令他“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先前侧身去闪那一下,白衣原本有几分吃惊,见沈云珂摔得狼狈,认定他是侥幸才避开,更是怒不可遏,当即挺剑一掷,直取沈云珂咽喉,不想剑至中途,竟然被一记横风打歪。

“师弟且慢,此贼害死我诸多孩儿,就这样让他死了,太过便宜。”蔡明桓悠然出声,随后从白衣身后显出身形来,沈云珂满心哀戚,想不出还有转圜的余地,见两人神色交流,并不急着动手,忙不迭拾起身子,试图躲入玉阁之后。

蔡明桓察觉他的动向,施施然迈步靠近,“小贼,单凭这玉阁上的机关,根本救不了你!”言毕,蔡明桓猛推一掌,一道劲风击打在阁楼正面,随即一阵皲裂的细碎声响,阁楼上暗藏的孔洞全数开启,密密麻麻地开始扬射。

玉阁仅在开裂的两面内壁上设有刃孔,只为防备开匣之人,并无一根指向迎面走来的蔡明桓,眼见飞刃渐疏,沈云珂蓦然起念,揽臂一勾,从玉阁旁侧抽出长匣,刚要向后闪身,蔡明桓足下借力,当即追至沈云珂身前。

“小贼,你害死我盟诸多英杰,此中血债,务必要你今日偿清!”

蔡明桓怒言方毕,抬手便是一掌,凌空而下,眼见劲风成势,威力不容小觑,沈云珂后背抵墙,此刻已是走投无路,惊惶间只来得及推出长匣挡在身前。

这一挡太过仓促,沈云珂瞬间被击退了十多步,预想之中的追击并未随即到来,他怔怔地看向对面,发觉蔡明桓两手交握,眉头紧蹙,似是吃痛极了。

“这匣子还真够结实的……”沈云珂暗自庆幸,忙不迭又退了几步,后背猛然撞在墙上,疼得龇牙咧嘴,还未来得及埋怨,白衣猝然动身,剑锋抬平,迎面相刺而来,沈云珂无可奈何,复将长匣举起,堪堪用边缘抵住剑尖。

趁着这一息拖延,沈云珂横移长匣阻住剑锋,白衣再行贯力,剑身仅是在匣面上有所弯折,全然不能刺穿,白衣提间再刺,沈云珂索性抡转起长匣,在身前做出一道屏障,彻底阻住长剑的进路。

只此一式,白衣竟然无法近身,与蔡明桓面面相觑,“盟主,这人……该当如何?”

“先前以为这小贼心智有缺,原是个惯会弄虚作假的,不教他好生受一番罪,实在有负我那诸多孩儿。”

蔡明桓脚下微动,侧目朝白衣使了个眼色,二人随即迈步,同时迎向沈云珂,沈云珂下意识撤开半步,刚听得一声钝响,脚下随即腾空,蔡明桓圈指一弹,由上至下,将一粒蚊蝇大小的黑色弹丸击入沈云珂的发旋。

沈云珂倒吸一口凉气,心内也不由悬空,并未发觉头顶被做的手脚,须臾落至地面,脚底着力,当即就势一滚,时机拿捏得极佳,一点不曾磕碰到要紧处,他蜷在地上,好一阵才缓过劲来,正这时,若隐若现的低吼声在他耳际响起。

身后抵着冰冷的石壁,低吼声愈演愈烈,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倏然袭来,沈云珂起了寒颤,心下愈发忐忑,“这儿……莫不是养着什么食人的猛兽?”

喘息声、嘶鸣声、脚步声……周遭的响动愈发驳杂,血气的腥臭味也变得越来越刺鼻,沈云珂目不能视,脑海中却已浮现出一副狰狞可怖的画面,忽觉有物什贴近了自己,当即抡起长匣,横扫而出。

这一抡打在实处,随即传来一声闷哼,这声才过,温热的鼻息陡然扑在沈云珂脸上,“这么急着吃人,怕是饿了许久了。”

数息之间,沈云珂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迎着汹汹来势,左支右绌,险些招架不住,手忙脚乱了一阵,终于蓄足了力气,当即提起长匣,矮身一卷,将离得最近的两只怪物放倒。

再起身时,沈云珂右手横甩长匣,同时抡出左肘,打算搡开再度扑上来的怪物,却不想抵在一块硬邦邦的物什上,触觉甚是古怪,这一记究竟撞上了什么,沈云珂不欲分辨,就势倚身一顶,直接将那怪物撞开,甫一得手,霎时响起嘶痛之声,凄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