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 心事

一夜静谧,彼此相安无事。

窗外雨声潇潇,屋内是一篇静谧沉郁。

他是江湖人,却因着父亲早年发过的誓言不得再入江湖管江湖事。

身负皇帝旨意的他算是个朝廷人,只是这男侍的身份,让他的处境举步维艰。

原本的男侍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所谓的男侍。

本朝前三代的男侍皆为提醒帝王言行所设,顺便处理一些太监们处理不了的杂事,虽说听起来像个可有可无的官儿,但到底是天子近臣,倒也没什么不可当,没什么所谓折辱一说。

坏就坏在第四代帝王,也就是当今的前两任,宁慕欢的祖父,和自己的男侍好上了,好上就好上吧,这也没什么,本朝还算开放,更何况人家是皇帝,也由不得你说三道四,但偏偏,好上之后,这第四代不理后宫不说,甚至直接丢下一堆国事,不管朝廷上乱成什么样子,带着人跑了,再没回来,丢下一个还未束发的太子,独自面对这纷乱的朝堂。

因这位帝王的举动让朝廷动荡了一阵子,原本没什么罪过的男侍,在一群文臣眼里成了惑朝乱纲之徒,而在武将那边,这类闲官本就是看不上眼的,这样一来,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在没遇上现在这位不讲理的帝王之前,方宿生本欲做个不理江湖纷争亦不慕朝堂势力的平凡布衣,可如今……

看那位的意思,这两样他怕是都得沾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男侍在接受了朝堂与江湖的隐秘,做了这上位者不便出面的事后,最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本是面无表情的清冷俊逸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似是在笑握了他把柄做出这一切的那个帝王,又像是在笑明知不该却偏闯入了这张陷阱的自己。

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断断续续出现在梦里的场景。

方静山庄的那片土地大火绵延,惨叫,呼号,还有挣扎求生的或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象又变作了自己被绑缚在刑架上,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冷漠而不屑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看着什么玩物。而怀有身孕的云缦儿跪在那人的脚旁,拉着他的衣摆,哀切地恳求他放过即将受刑的自己。

而后,是每每都会令他在梦中惊坐而起的画面,在执行官下令行刑的刹那,入宫多年已成端庄妃子的云缦儿抽出帝王腰间别着的剑自刎当场,血在顷刻涌出,浸透了刑场,那一刻,他只剩下满目的红色。

只是想着,哪怕只是一个连续的困扰了他多时的梦境,他便已无法如往常那样镇定。

何况,这场梦境里的所有感受,包括那仿若实质的滔天恨意都那样真实,就像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了一般。

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方宿生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

即便被父亲教习了一身武功,却又在同时被教导着不争,常年的思想灌输下,他早已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那可能到来的悲惨下场。

文臣们口诛笔伐,将士们冷嘲热讽,无知的百姓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叫嚣着要把他这个祸国殃民的男侍处死。

而把他推到众人眼前的帝王一道圣旨便判了他接下来的结局。入天牢,上法场,凌迟,然后一把火成了一捧灰烬,可笑又可悲。

那会是他的未来吗?

若是,上天为何要让他提前知晓这一切又或是重来这一遭,若不是,那梦里的一切又究竟有何意义。

……

这边方宿生尚在迷茫不知所措,上了早朝退回御书房批阅奏折的宁慕欢,却在批改了几本奏折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了捏不觉皱起的眉心,像是乏了,又像是苦闷着些什么。

窗外雨打芭蕉发出“噼啪”声响,让他更添了几分烦躁。

所幸站起身,离了批阅奏折的书案,推开半掩的窗,看着屋外经过雨的润泽如泼了层墨似的变得深沉的花草树木。

为什么他忽然不想开始那个计划了?好像有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喊着,告诫着让他不要再继续下去,否则,他会后悔。

后悔什么?为何会后悔?

他想不明白,可那突如其来的感觉又确乎让他感到心悸,那是一种他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情感,像是歉疚,像是懊丧,像是……恨。

明黄的外袍被窗外飘进来的雨滴打湿,衣摆,袖口都沾了潮气,原本明亮的色彩在浸了水后变得暗沉。

耳畔垂落的几缕发丝被漏进来的风吹动,扫在脸上,有些痒痒的,伸手去抓却又抓不住。

忽的,他似想到了什么,保持着这个姿势,眸色微沉,闭目,再睁眼,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帝王该有的睥睨天下的果决又疯狂的神采。

不管如何,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

“暗七。”宁慕欢低沉优雅的声线在静谧空旷的室内响起。

“陛下。”通身被黑色包围的暗卫现身于青年帝王的面前,单膝跪地,静静地等候主子的命令。

“按照原先的计划执行……”沉吟半晌,宁慕欢还是开口,却在暗七领命准备离开时又叫住了他,“等等。”

“记得,把对他的影响降到最低。”声音飘忽,低得像是呢喃,若不仔细听,却还分辨不出他说了些什么。

“喏。”不过暗七到底是自幼培养起来的暗卫,训练有素,将那一瞬的惊诧掩藏在眼底,只是沉着的应下,转瞬,御书房内再没了他的身影。

“该死!”暗七走后,宁慕欢在窗前静立半晌,而后像是突然缓过神来,低咒出声。

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最开始的打算是不计后果,明明看到这张和那个人相仿的脸,是该恨的啊……

可是……身为一个帝王,他竟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