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第77章
元瑾却仰起头,轻轻一?笑道:“可?是?,闻玉你应该要知道,若是?我?真?的想要去?做一?件事,你是?阻止不了我?的。”
薛闻玉是?帝王没错,但是?萧风是?她的五叔,裴子清带着朱槙的遗留下?来的军队,顾珩也能助力她。闻玉若强行跟她作对,恐怕也只会弄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露出些许的苦笑,声音又柔和了起来,“只能是?你走一?天,我?便杀一?个人?……纵然你能走,很多人?却是?你带不走的吧。第一?个杀谁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柔声地问,“老夫人?怎么样?”
元瑾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她猛然推开?了他,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薛闻玉被打得别过头去?,捂着侧脸,低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你怎么……”元瑾几乎浑身发抖,不敢相信他竟然说这样的话,老夫人?一?向对他极好,他怎么能如此冷酷,“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闻玉用指腹擦了擦嘴角,她打得太用力,以至于他有种自己流血的错觉,然而实际是?没有的。
他抬起头凝视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姐姐,我?便……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以前,你并不知道罢了。
元瑾颓然地躺坐在地上,她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的确,她有能力,能强行突破薛闻玉的封锁。但是?那些与她有关的人?呢?她能都带走吗?她是?绝对见不得这些人?出事的。但是?闻玉不一?样,他从来,就有旁人?无比匹敌的狠毒心肠。
薛闻玉凝视着她。
她身着青织金褙子,襟上绣着明艳的海棠花,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明艳,浓密的睫毛低垂着,覆盖浅色的瞳。他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心中涌动着一?股想要亲近她的念头。可?是?她却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都不看。
在很多这样的时刻,他都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们再也不是?在太原府时相依为命的姐弟。他们之间有很多东西,朱询,朱槙,甚至是?皇位、权势、阴谋算计。这些都让他们对立。
“姐姐好生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薛闻玉站起身,离开?了慈宁宫。再留下?去?,也许他也会做出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他爱她,所以他也无法伤害她分毫,不管是?亲人?、爱人?,他身边唯有她一?人?。
他走出慈宁宫之后,回望着慈宁宫的灯火。
太监首领刘松看着出神的年轻帝王,他白?皙的脸上还带着掌掴的红痕。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长公主殿下?敢打皇上了吧。
以前他猜不透帝王的想法,现在他已?经猜到了,但他也什?么话也不敢说。
他还在司礼监的时候,训导他的老太监常说一?句话: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老太监靠这个沉默寡言的规则,在宫里?活了一?辈子。
更何况这位帝王,性?子阴晴不定,不容置喙。
面?对这样深沉、阴暗的宫廷秘闻,他最好就是?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刘松终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沉默地跟在帝王后面?,将灯笼挑得亮亮的,照亮他回去?的路。
*
因为薛闻玉的威胁,元瑾没有离开?紫禁城,但她也并没有妥协,她采取了漠视他的态度。完全不同?薛闻玉说话,也不理会他,只当他不存在。
但是?薛闻玉仍旧一?天三?次地来,陪她吃饭。纵然她不说话,元瑾不理他,他一?个人?却也能够说。
他跟她说:“……母亲告诉我?说,三?表姐生了孩子,想姐姐回去?看看。我?推说你身体不适,没有答应。”
或者又说:“对了,父亲说锦玉明年就府试了,他在督促他好生读书。父亲倒是?一?如既往的淳朴,从未在我?这里?给?锦玉求个一?官半职。”
元瑾嘴里?嚼着一?片黄瓜,看也不看他。
“姐姐近日不好生吃饭,都有些瘦了。”薛闻玉见她没有反应,突然转换了话题,他看向元瑾的手腕,并放下?了筷,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记得,头先握着姐姐的手腕,还是?剩余不到一?个指节的,现在却有了。”
他握住之后,却没有松开?,而是?用指腹轻微地摩挲她的肌肤。
元瑾终于有了反应,那就是?强硬地把手抽了回去?。
薛闻玉一?看桌上的菜,她基本只吃很少的素菜,也不怎么吃肉,所以才迅速地瘦了。闻玉发现后,曾让御膳房全部上了肉菜,希望能逼她吃一?些。但那顿饭她几乎完全没动。后来他还是?妥协了,不再这样做。
薛闻玉又夹了一?块葱烧羊肉放入她的碗中,但是?她却将羊肉挑到了一?边,吃也不吃。
她这样地对待他,便是?最冰冷和暴力的抵抗。
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筷子,他也不喜欢这样。但是?他没有办法,他绝不能松口。
到最后他终于霍地站了起来,问道:“你打算永远不理会我??是?不是??”
元瑾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好,姐姐不要后悔。”薛闻玉突然一?笑,随即离去?。
皇上御驾起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宝结见人?都离去?了,才在元瑾身边恭谨地道:“您多日未外出走动,萧大人?果然起疑,已?经派人?送来了信。似乎是?……知道您被皇上软禁了。他说他正在想办法。”
“想了又能如何。”元瑾用手帕擦着手腕处,“谁能跟疯子做对?”
薛闻玉,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所以,没有人?能够战胜他。这世上最怕的,就是?这等什?么都狠得下?来的人?。
她觉得有些累,叫宝结调暗了灯火,她靠着迎枕休息会儿。
其实她不全是?因跟闻玉置气,而是?吃不下?,便是?真?的觉得没有胃口。
还有,闻玉临走时说的那些话。他还要做什?么?
元瑾就这般想着,迷迷蒙蒙地便睡着了。但还没有眯到一?刻钟,她就听到外面?火急火燎地通传声,说是?陛下?那边出事了。
元瑾这些天来头一?次出慈宁宫。
夜色沉如水,宫中非常寂静。
她脸色低沉如水,扶着丫头的手,快步走在去?往乾清宫的路上。
一?众宫女太监跟在她身后,提着鎏金银香球,羊角琉璃宫灯,将这一?路照得明明晃晃。
转过前方的汉白?玉月台就是?乾清宫,见到元瑾前来,早已?有宫人?打开?了朱红宫门,跪在原地请安。
元瑾没有理会他们,她径直地跨过了门槛,走过了月门,帷幕,看到薛闻玉躺在床上,他手臂受了伤,血已?经浸透了衣裳,那血流纵横交错,几乎将整只手臂都染成了红色。
刘松想给?他包扎,他却根本不要他靠近,只是?躺在罗汉床上任自己血流如注。
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给?了元瑾一?个微笑:“姐姐来了。”
元瑾冲到了他的罗汉床前,看着他手臂上深极的伤口,看着他脸上无所谓的微笑,她非常想再给?他一?个巴掌。她的手都扬起来了,但是?没有打下?去?。
“薛闻玉……”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你疯了吗?”
她气他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气他竟然用自己来威胁她。也气自己根本就放不开?他的安危。
“还不快去?拿包扎的纱布来!”元瑾厉声对刘松说,然后坐下?来,直接剪开?了他的衣袖。他的伤口非常深,所以血流不停。若是?不包扎,任血这么流,是?会有危险的。
薛闻玉就拉着她坐下?来,他声音略带沙哑说:“姐姐别难过,我?并非故意所伤。是?练剑的时候,不小心伤的……”
“你给?我?闭嘴!”元瑾听着就气得发抖,怒斥他,“你练剑多少年了,会划伤自己胳膊?”
“姐姐以后,不要同?我?置气了。”薛闻玉却笑着说,“姐姐忘了吗,你从来都说,我?们要相依为命的。我?们经历过这么多事,任何苦难都没有把我?们分开?。为何到了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了呢?你向来说过,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穿过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抱住。
“你若同?我?置气,我?便会心神不宁,犯下?大错。”他的热气扑在她的耳侧。
元瑾深深吸了口气,他切实地抓住了她真?正的软肋,那就是?她仍然是?爱他的,是?对弟弟的疼爱,她无法对他的任何事情置之不理。他这就是?一?种软性?的威胁。
纱布和伤药很快送了上来,元瑾将他推开?,亲自给?他包扎。
他的手臂肌肉结实均匀,虽有种不见日光的苍白?,却不影响它的修长有力。闻玉也是?学过武的,他的身体自然地呈现出成年男子力量的美感。
他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弱小的弟弟了。
他垂眸看着她的手指,那样柔和,将他的伤口一?点点包好。
终于,还是?他赢了,她还是?放不下?他。
元瑾最后才说:“以后不要这样来威胁我?了。”
“只要姐姐理会我?,我?怎么会舍得威胁姐姐。”薛闻玉笑着道。
“是?你软禁我?在先。”元瑾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说,“闻玉,你要知道,只要一?日没有确定他是?否活着,我?就一?日不会安心。你若是?心中还有姐姐,你就放我?去?找他。姐姐是?在认真?地同?你说这件事。”
“我?已?经派了人?去?,不必姐姐亲自去?。”
元瑾却笑了:“你派人??那闻玉,若是?你发现他真?的活着,你会告诉我?吗?”
薛闻玉沉默了,这个答案不关乎他说‘是?或不是?’,而是?元瑾不相信他会说真?相。
元瑾与他僵持了片刻,见他当真?不回答,实在是?对他失望透顶。起身准备离开?,可?是?薛闻玉却伸出手臂拉住了她。他嘴唇微抿,目露乞求:“姐姐,便要这么抛下?我?走了吗。我?的手受伤了,许多事都无法做……”
他宫中那几十个宫人?难道是?摆设吗?
元瑾看着他受伤的胳膊,心里?转过很多念头,最后还是?没能狠心甩开?他。她只能回过身,坐到他身边。她打算把那件事,同?他说清楚。
“闻玉,你也说过,姐姐与你是?生死相依,是?不是??”
薛闻玉轻轻点头。
“那我?就同?你讲讲,当初在龙岗的时候发生的事。”元瑾道。那日的事除了萧风外,她一?个人?也没有说过,关于她是?怎么活下?来的,朱槙又是?怎么死了的。她静静地把整件事说完:“……那日朱槙是?为了救我?,才失去?了性?命。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出事。”
薛闻玉瞳孔微缩,他第一?反应是?不信,朱槙是?什?么样的人?,会为了救别人?而牺牲吗?
“我?知道你不信。”元瑾苦笑说,“其实在他做这件事之前,我?也不信,不信他会舍弃唾手可?得的天下?来救我?。可?是?他真?的做了,闻玉,若是?我?不去?找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明白?吗?你以为我?这几日吃不好饭,只是?为了跟你置气?不是?的,是?我?自己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只记挂着他的下?落。”
元瑾见他神色不动。又说:“闻玉,其实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我?是?最该信任彼此的人?,纵然你这般想强留我?,却也没有伤害我?。你这样威胁我?,我?还是?一?听说你受伤后不肯包扎,就立刻来看你。你应该要相信,就算我?真?的找到了朱槙,也不会离开?你的。”
元瑾发现,在自己说完这些话之后,他终于微动了神色。
其实他真?正惶恐的是?她会离开?。所以任何她有可?能抛下?他的地方,都会让他无比的恐惧。这并不关乎靖王,换了任何一?个可?能会把她从他身边夺走的因素。他都会像今日这样爆发。
“不,我?不信。”闻玉终于开?口了,“难道你找到了朱槙,还会回来吗?”
“自然会,我?怎么放心得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元瑾回答得毫不犹豫。
薛闻玉盯着她的眼眸,似乎想要判断她的话的真?假。
而他的心里?,仍然是?满满的不信任。
“你……难道不是?爱上他了么?”他很不喜欢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你当真?离得开?他?”
元瑾这次却沉默了。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通传的声音:“殿下?,萧大人?来了,说是?有急事,一?定要求见您!”
薛闻玉看了元瑾一?眼,而她没有看他,只是?站了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软禁了元瑾一?个月,萧风应该是?察觉了,他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元瑾。
薛闻玉宣了进,宫门随即打开?,一?身官服的萧风快步进来,先看了元瑾一?眼,确认她完好无损后,才跪下?请安。
薛闻玉叫了平身,萧风才站起来,犹豫片刻,尤其是?特别地再看了元瑾一?眼后,才道:“皇上,长公主殿下?。属下?刚从山西巡抚处得知,顾珩刚到山西,便剿灭了作乱的山贼,其团首已?经被抓了!”
他这话完全出乎两人?的意料,薛闻玉自然是?暗自高兴。元瑾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五叔,你是?说……靖王已?经被抓住了?”
她还在这儿跟薛闻玉使心机耍手段的,正要准备去?找他,可?是?他却已?经被抓住了?
元瑾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萧风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他轻声道:“不是?,顾珩说……那匪首并非是?朱槙!都是?咱们误以为了!”
元瑾听得心中一?凉,瞬间就觉得茫然和无措。她突然间站不稳,后退一?步扶住了朱红的墙柱。
不是?他……原来不是?他!
难道他其实就根本没有活下?来,当时他身受重伤,水流又这么急,他很有可?能就活不下?来。
他们这般的误以为,不过是?笑话一?场。她的激动,她的期盼,也都是?笑话。他已?经被她害死了,不要她了。又怎么会再回来找她!
元瑾缓缓地蹲到了地上,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腿。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他是?没有死的。毕竟他这样的祸害,是?要遗留千年的,他打过这么多仗了,怎么会轻易死呢?所以一?听到山西有人?作乱,所有人?都觉得就是?朱槙,是?他回来了。
但紧接着,萧风就告诉他,这个匪首不是?他,不是?!这让她怎么相信,怎么接受!
“可?是?你有何证据……”元瑾说,“你都没有见到那人?,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朱槙!”
萧风轻轻一?叹,他说:“阿瑾,正是?因为旁人?跟你说,你肯定都不会信,所以才由我?来说。五叔是?不会骗你的。朱槙本来就身受重伤,在那个环境下?很难活下?来。再者,你觉得若是?靖王,会这么容易被顾珩抓住吗。”
元瑾不再说话,她只是?用手环着自己,不断地微抖。
在他死之后,她梦到过很多次他,但最后无一?例外地,都是?他死了。而且都是?因为她死的。若是?他还活着,元瑾曾经告诉自己,要一?直陪在他身边。若是?他转世而生了,她也要找到他,他要是?喝了孟婆汤不记得她了,她就要用尽办法让他想起来。
她在感情上是?来得迟钝小心。但是?一?旦她认定了,那必然也是?不会更改的。
可?是?当他真?的死了呢?
她却茫然得没有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这一?事情的发展显然超过了两人?的想象。若不是?这消息是?萧风带回来的,就连薛闻玉也要疑心个真?假。但正是?因为这消息是?萧风说的,所以才是?确凿的事实。
他走到元瑾元瑾身边蹲下?,用手搭在元瑾的肩上,说:“好了,姐姐。没事,不会有事的。我?还在你身边呢。”
但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单薄。
片刻后,他就听到了元瑾压低的哭声,直至终于忍不住,也不管周围地放声大哭。
这样的元瑾,能够忍受朱槙,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