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神情冷硬，完全不像是一个“家里被数名举止怪异的危险陌生人闯入”的少女，她扫视着在场除她之外的四个人（这些人以一对三的形式对立），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之前“因为受到威胁而担惊受怕”的形象比起来，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常老师，我没记错的话已经请您离开了，为什么还要蹚这趟浑水呢？”方瑶看向常莜，眼中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是埋怨，似是嗔怪。

常莜惊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仿若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咦？”盛言西看着少女，发出惊奇的感叹，“你这个小姑娘......”她说着，猛地朝少女伸出手抓去。

方瑶一惊，肩膀往边上一扭，想要躲开，但盛言西的动作不知道比她快了多少，可以说，她能反应过来盛言西抓她的这个动作都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啊！嗯？”肩膀被粗暴地按住，却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方瑶奇怪地嗯了一声。

“你身上......”盛言西神色严峻，“为什么会有我的痕迹？”

“什么？！”反应最大的人是艾尔，她脸上各种情绪交杂，愤怒、嫉妒、不甘、疑惑......种种情绪交织纠缠，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诡异。

“哼，你在装什么蒜？你自己做的事不清楚吗？！”任温纶这时才从“少女并不似表现得那般单纯”的惊愕中挣脱，对着盛言西冷笑道。

预想中的被盛言西愤怒打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任温纶眼睁睁看着盛言西直接无视了她的话，抬手在方瑶眉心一按，一道微弱的金色光芒在少女眉心亮起......

盛言西松开手，神情和缓了许多，对着方瑶严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见过谁，不要再相信那个人了，后果不是你承受得起的。”

“凭什么？”方瑶冷声道，“那个人可以给我我想要的，你可以做什么？”

“你想要的？”任温纶忍不住插嘴，他忽然想起方才少女态度转变的起始，不正是当她确认她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吗？难道......他的心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令他双脚冰冷，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淋下。

“你还没想到吗，”方瑶轻蔑地看着他，“我想要那个人死啊！”她神情凶恶地看着沙发上昏迷的方城。

“那可是你的父亲！”任温纶双目瞪圆，跟两个铜铃似的，加上那张布满黑纹的脸，他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但方瑶一点也没有被此吓到，她冷冷的笑了起来，“父亲？这种人配吗？我的每一个补习老师，全都被他——常老师，你应该知道的吧？她们没有你运气好，全都没能逃掉。”

常莜身体发冷，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忽然，手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她低头，是一只白皙非常却看不见一条血管的手。

盛言西在安慰她。

“甚至，他还想对我下手，好几次，他差点就得手了！”方瑶的表情因怨恨而变得狰狞、扭曲，“这样的人渣，不死留着危害社会吗？”

“可是......”任温纶嗫嚅着，却怎么也无法再说出那几个字，少女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埋藏着多少辛酸苦痛，他无法体会，却也不能否认。

“所以我不是接受惩罚了吗！”方瑶大声吼道，她脸颊涨得通红，眼睛因为情绪的大幅波动而分泌出泪水，声音已经开始沙哑，“我可以付出一切，就想让那个人去死啊！”

“啊，”盛言西紧了紧手上的力气，嘴里则是漫不经心的一句感叹，她神情轻松地看着方瑶，似乎丝毫不为她所说的话而有所触动，“既然这样，抛弃那个人，和我约定怎么样？”

方瑶早已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完全没想过还有峰回路转的时候，听到盛言西的话，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和你？可是，那个人很厉害的，他......他可以......你不行的，我不能......”

“这个世界上，主人都做不到的事，可就没有别人能做到了。”艾尔用一种骄傲的神情说道，和她平静的语气完全搭不起来，但这却似乎莫名的让方瑶安定了下来。

“出卖灵魂去惩戒人渣，实在是太不值当了，我可以给你一个美好的开始。”

“美好的......开始？”

“可恶，你到底想做什么！”任温纶紧张地叫道，“有我在，你别想——”

“肃静。”盛言西眉头一皱，轻声说出两个字。

轻飘飘的两个字，任温纶却真的安静了下来，他的脸憋得通红，却真的，一个字也不再说了。

“这是‘言灵’，”盛言西对着一头雾水的常莜解释了一句，随即又看向方瑶，“用人类的法律惩罚恶人，在你成人之前资助你学习——当然，这是要还的。你要是同意的话......”她说着，伸出手。

方瑶在这一天之前遇到过数不清的恶人，每一个对她伸出手的人都企图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有的人想要她的身体，但这和方城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从狼窝进了虎口；

有的人想要她拿到方城的不法记录，但她清楚，不管方城有多么过分，他都负担着她的衣食住行，他倒了，她也活不下去。

所以她宁愿和恶魔交易，深陷地狱的时候，那些个吃喝拉撒的小事又有什么要紧呢？

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手，别无要求。她抬头望着那一双漆黑得瞳孔，看着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只觉如梦如幻。

方瑶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摆在眼前的那只白皙的手，柔软，滑嫩，像是有一道微风，在她心头拂过。

“最多一个礼拜，这个人就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的。”盛言西向她保证道。

“你要怎么——”

“这就是艾尔的事了，有什么问题的话都可以找艾尔解决，这是联系方式，请收好。”艾尔眼明手快，将一张轻薄的卡片递了过去。

解决了少女的问题，盛言西看向任温纶，他正用极端愤怒地眼神瞪着她。

“至于你，这点微弱的力量就别为难自己了吧，”盛言西颇为嫌弃地撇了撇嘴，“看在我不杀人的份上，你就不要来浪费我的时间了。”她这么说着，摆了摆手，竟是准备走了。

“唔！唔唔唔！”

不论任温纶如何唔叫，盛言西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脚步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宛如已经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呜——咳咳咳咳！”

已经看不见盛言西的背影，任温纶依旧在嚎叫，忽然，一口气从他胸腔喷出，他大声咳了起来，随即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比起继续冲着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盛言西怒吼，任温纶觉得自己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面向方瑶，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但敏锐如方瑶，连盛言西的动作——尽管并没有认真——都可以注意到，又怎么会躲不过任温纶呢，只见她敏捷地后退两步，便轻松地躲了过去。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你......”尽管已经知道对方并不是软弱可欺的小女生，但此时遭遇这样的冷待，任温纶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说实话吧，我本来以为你是那个人派来的，才跟你做了一出戏，谁知道你根本就是来坏事的。”方瑶说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走吧，不是已经救下了你要救的人了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讽刺，就连表情，也完全是在冷笑。

“你——”任温纶气急，却也拿她没有办法，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生活经历凄惨，受到恶魔哄骗的无助少女，他不可以拿出对着恶魔的武器面对她。

任温纶缓和了一下情绪，神情严肃而极度认真地说道：“你不要相信刚才的那个女人，我脸上这些东西就是她搞出来的，你也看到了吧，一旦轻易被他们哄骗，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不想像我一样吧？”

“只要她做得到她的承诺，万劫不复我也无所谓，原定的契约就是这样，”方瑶说，见任温纶皱着眉似乎还想说什么，她直接抢在他前面说道，“你不用再劝我了，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杀了方城，否则，约定会一直有效。”

任温纶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怒气值不断飙升。

“我要是能杀了你们两个中的任一个，还有必要在这里跟你墨迹吗！”

“所以不是请你离开了吗。”

“......”任温纶拳头紧了又松，最后长出一口气，“算了，等你吃了教训就知道后悔了，跟恶魔打交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他说完，转身准备离去，进门时的意气风发与现在形成鲜明对比，他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对了，”任温纶停住脚步，“你刚开始那么配合，真的只是因为误会了我的身份吗？”

方瑶愣了一下，轻笑，“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