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舟舟打开门,房间里还是黑的。

开灯，桌上都是她昨晚买的零食，被拆开的包装袋堆在?桌面。

陆白窝在?沙发里睡,连黄白羽绒服都没脱,被光刺激了下才醒过来。

都已经快十二点了。

尹舟舟问：“怎么不?进?房里睡？”

“我怕乱动东西他?生气。”

“那也没开空调。”

“不?冷。”

尹舟舟带上门,昨晚她还反思了一晚上是不?是自己跟陆白率先接触,先入为主对他?有同情心，否则怎么会?不?直接采纳陆笙的建议？

明明当时她可以折回去，没收钥匙。

可她就是觉得小孩需要?一个喘息机会?。

“你是不?是有几天没吃东西了？”陆白当时点的晚餐量就让她奇怪,只当小孩在?发育期,这会?儿?又消耗这么多零食让她惊奇。

“有两天。”陆白含糊说。

果然,当时他?还是克制了。

“你爸妈没有让你回去吗？”

“他?们说只要?不?断干净,就别回家门。”

尹舟舟坐在?沙发上，隔了会?儿?问他?：“那如果你没钱，没地方可去,没吃的,会?回家吗？”

“反正前几天都没回家。后面再看。”陆白本来还在?埋头睡觉，听到这话从靠枕里弹出脑袋,“我哥跟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没收你钥匙。”

“……”

陆白抓了抓头发，过了几秒坐起来：“那你要?没收吗？钱也要?还回去？”

小孩还挺诚实，会?想到还钱而不?是直接走人，再撑几天。

“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没有。”陆白低头穿上鞋说，“要?是有也不?会?来这儿?。”

“你的钱没有给女朋友花掉吧？”尹舟舟好奇一件事，为什么陆笙有钱买房,而陆白却仿佛一无所有。

“我女朋友又不?要?我的钱。”陆白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我没考过高分他?们都不?给钱。以前陆笙在?的时候，只要?考高分他?们就奖钱,一科一万。陆笙高考考了全市第二，外公直接给了二十万。后来陆笙靠这笔钱离开了家，他?们就学聪明了。”

陆白坐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在?桌面上。过了两秒，说：“那钱我过几天还给你成不?？我找朋友借。”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没收你钥匙？”

“你不?是我哥女朋友嘛，迟早要?见我爸妈的，不?能让你难做。”陆白说。

小孩真的很?聪明，成熟懂事，或许是家庭环境的缘故，他?会?体谅别人的难处，不?会?全想着自己。

尹舟舟盯着钥匙，说实话，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收。

来之前，认为还是要?以陆笙的想法为主——陆笙家事，的确不?好贸然介入，说不?定小孩退无可退，就真的被逼回去了。

陆白起身拎书包准备离开，尹舟舟说：“你等一下。我给陆笙打个电话。”

进?主卧，关上门，拨打语音通信。

在?床边转了两圈，深呼吸刚吐出气的当口，接通。

“陆笙，不?忙的话，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

“能不?能让你弟弟留下来？”

陆笙很?冷静：“为什么？”

“他?饿了两天。实在?无处可去。而且这种方法只会?让他?更想离开家里，更叛逆。”

“没有人阻止他?离开家里。他?要?想的话随时可以做，只要?能够承担代价。”

“为什么你们非要?这样。你父母也是，要?按照他?们的预想行动，否则就走人，你也是，承担不?了代价就回去……他?不?是还没到能自力更生的时候吗？不?能有人听听他?想要?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世界上不?是他?想要?什么，旁边人就必须满足他?。”

“可他?是你弟弟，他?需要?时间知道以后想成为什么人，做什么事，而不?是要?么按父母的来，要?么就离开。你们有把他?当作亲人吗？”

陆笙停了会?儿?：“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规划好我的人生每一个步骤。他?有做什么？谈恋爱打游戏撒娇打滚得到同情？”

陆笙很?少?用这样冷酷的语调回答，尹舟舟想象他?是怎样在?年?幼时就在?台灯下冷静规划自己人生每一步——如何彻底离开自己的父母。

“陆笙，谁都不?是你，你也不?可能把他?逼成你。”尹舟舟轻声?说。

她终于?理?解了陆笙为什么要?没收钥匙，要?他?回去。没有强大决心，不?够坚定的人，是难以彻底离开原生家庭的。

陆笙是要?他?知道这个道理?，想要?得到自由，就必须付出代价，不?要?指望有人能帮他?挡风遮雨。

等以后陆白面对结婚、工作，同样有父母阻力，而且更强，诱惑力更大——找好工作，铺平道路，买好房子，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他?可以不?优秀，但不?能不?努力。”也许尹舟舟语调的变化，让陆笙的情绪有片刻浓重，“我在?初中决定要?离开那个家之后，我的成绩就没有跌下过第一名。我存下每一分钱，高中毕业就在?打工，我之所以得病，跟那段时间不?是没有关系。也许我父母也学聪明了，但是起码他?做出点什么，才能让我相?信他?，而不?是只懂得依赖别人，从别人身上找寄托。”

“陆笙，我才知道原来我做错答案了。你也默认错了答案。说你用理?智爱我，我也用理?智答题。但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尹舟舟语调缓慢，抓紧手机，“因为我是你第一个发现?，原来真的有人会?不?计代价不?要?回报去爱别人的人。你告诉自己用理?智分析，但真正的答案是情感?上的。”

陆笙那边沉默了几个呼吸。

尹舟舟：“陆笙，你和他?是同样的环境长大的。你厌恶的，他?也会?厌恶，你无法忍受的，他?也无法忍受。你走过来了，就认为他?也可以走过来。

“不?是的，有些人天生会?软弱些，更渴望亲情和被爱，没办法那么早就规划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帮他?，因为他?是你弟弟，因为你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痛苦，因为你现?在?可以帮他?，能帮他?，就是这样。

“哪怕他?以后妥协了，起码有个人曾经朝他?伸过援手，让他?有时间去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而不?是一开始就因为力量不?够，无法反抗，直接被推上这条路。”

最后的字句像石头投入湖水后，房间里只剩一股纯粹绝然的平静。

尹舟舟没有再说，她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足足几分钟，陆笙才说：“你打算怎么做？”

“让他?留下来。”

“留多久？”

“直到开学。”

尹舟舟打开门，陆白已经站在?门口，那双跟陆笙一模一样的黑眼?眸带着期骥闪烁了下，又仿佛不?着调地提起书包：“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是让我走？”

“你可以留下来直到开学。”尹舟舟回答，“这段时间我会?常来照顾你。”

“真的？”陆白不?可置信，锁眉头，“陆笙能有那么好？”

“他?一直都很?好。”尹舟舟笑了笑，过两秒望着他?，“我能不?能抱抱你？”

陆白吓退了两步：“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天哪，我对我女朋友很?忠诚的！”

尹舟舟笑了下，又望着他?。

是纯然的关爱。

过两秒陆白点点头：“好吧。不?过我没洗澡，还挺臭的。”

尹舟舟上前抱抱他?——抱他?，也是抱过去那个陆笙。

好了。

不?能说没事了。

但起码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不?是吗？

如果他?那段时间不?是那么紧绷，是不?是也不?会?得肿瘤了？

抱完之后，尹舟舟说：“去洗澡。我给你找衣服。住次卧。”

趁陆白洗澡的功夫——浴室里甚至传出了哼歌声?，尹舟舟点了超市外送，准备做饭。

很?少?有父母会?理?解孩子，他?们总是长大了就忘记自己当小孩时的感?受。

的确，这个社会?很?残酷，试图为小孩规划出最好的人生是人之常情。

“我是为你好，你以后肯定会?感?谢我”。

的确，走上社会?后，会?发现?很?多父母的选择都是对的。

譬如专业，譬如择校，譬如婚姻。

也会?在?某天突然发现?理?解了他?们——他?们已经是在?竭尽所能给出最好的一切，不?能强求更多。

但——

有种小孩是无法给他?定制人生的。

他?们不?是玻璃，是钢铁，强硬把他?们掰成想要?的形状，只会?让他?们选择直接刺穿手掌，离开得更远。

可他?们也不?是不?会?受伤，早早地断在?心里面而已。

陆家父母的优点在?于?，他?们怎么能够养出这样好的两个孩子？

一个坚强，一个温柔。

知道能住下来，陆白整个人都放松了，洗完头洗完澡吃饭。

也许看尹舟舟兴致不?高，他?主动开口：“我刚刚给陆笙发了个微信，说‘谢谢’，他?没有回我。你跟他?说话，他?是不?是就会?理?你？”

“嗯。”

“他?这个人也不?是没有优点，优点就是很?会?挑女朋友。不?过我女朋友也不?差。”陆白说起女朋友，有自豪的口吻。

“你们具体是怎么认识的？”尹舟舟问。

“就是打游戏认识的，我正好跟她排到一起。她很?厉害，但可会?骂人了，跟她打游戏差点被她骂到自闭，最开始我以为她是操作很?犀利的小学生，后来才知道是大学生。她说她开了变声?器。”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约出来见面，当时她还染了个杀马特发型，还是绿色的。我以为她以为骗我的，哪有大学生还会?染杀马特啊，不?会?被嘲笑吗？我们俩买奶茶，有人被欺负，她就直接上去打架，那时候我就觉得她很?棒。”

尹舟舟微笑。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流露出想要?了解他?恋情的意愿，加之对尹舟舟放下了防备心，陆白滔滔不?绝起来：

“后来我们在?网上就继续聊天，我就有点喜欢她。又不?好意思表白。直到听说有别的男生追她，我就想，不?能再拖了。就算她比我大，我也喜欢她。喜欢是不?分年?龄的，更何况，她那么优秀。”

陆白爬了两口饭：“她化妆很?浓，不?过我觉得她很?漂亮，又性感?又漂亮，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觉得她身上有股劲儿?，谁也不?服的样子。我特喜欢。”

只有小孩子谈恋爱会?完全不?考虑条件，陆白是如他?自己所说，连长相?都没太在?意。

“不?过有时她也很?胆小，会?怕蜘蛛，晚上发恐怖照片吓我，结果自己不?敢睡觉。要?一直听我说话才行。嘿嘿。”

“听起来很?甜。”尹舟舟说。

“是很?甜。跟她在?一起之后，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那她会?跟你分手吗？”

陆白浑身一凛：“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按你说的，她是大学生很?快就毕业了。等毕业工作，你这样的小孩，她或许就看不?上了。”

陆白停了一段，放下碗筷：“你也不?赞成我跟她在?一起？”

“这不?是我赞不?赞成你跟她在?一起。而是你能不?能跟她在?一起。”尹舟舟说，“你现?在?能给她快乐，以后能给她什么想过吗？还是你只是想用跟她谈恋爱来逃避你的父母？”

“当然不?是！”陆白有点生气。

“那就好。”尹舟舟说，“我是女生，如果你跟我谈恋爱，只是为了找安慰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吃完了吗？”尹舟舟准备收碗。

陆白点头，等尹舟舟洗完碗他?才慢吞吞起身，走到案台前：

“我是不?是还不?够强？我爸妈虽然跟陆笙关系不?好，但他?们还是很?承认陆笙的。至少?陆笙在?学校和医院里很?厉害，从没给他?们丢过脸。”

“陆笙厉不?厉害跟他?们没关系。”尹舟舟甩掉碗里的水，听到“丢脸”两个字就不?舒服。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既然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只考虑现?在?。你是不?是没告诉过她你目前的情况？”否则也不?会?仅剩五百块钱还想送礼物给对方，是想营造出一如既往的假象。

陆白没吭声?，算是默认，一只手放在?案台上挠了挠：“我怕她会?跟我分手。嫌我麻烦。”

小孩子也不?是傻子，更何况陆白也差不?多成年?。

他?被管得很?天真纯良，并不?叛逆。

尹舟舟没再多说，将?碗筷收拾好：“我要?回房午睡了。”

到了主卧。

尹舟舟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

这张床有陆笙的味道，前不?久，他?们还在?这张床上做丨爱。

脑海中时不?时闪过他?的身体，又闪过他?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

黑暗中，尹舟舟打开微信，看着自己之前跟陆笙的通话语音，足足六分十三?秒。

过了会?儿?，她给他?发微信。

尹舟舟：我很?想你。

尹舟舟：还有点难过。

尹舟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也不?需要?别人替你难过。

尹舟舟：但是我爱你。陆笙。

隔了几秒，尹舟舟又说。

尹舟舟：不?用回复我。我要?睡了。

陆笙还是回了个：嗯。

幸亏陆笙离开，否则尹舟舟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一个曾经也会?脆弱的他?——他?一定不?希望有人知道这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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