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完
凌晨一点,沈烬南在城市机场拿到了用行李箱装好的钱和证据。
景正黎携妻儿排队过安检,神情紧张,不时地向后方张望一眼,看向远处角落里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沈烬南没有为难他们,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将帽沿压得极低,隐藏着自己的面容。
很快,安检队伍动了起来,人们鱼贯而入。
景正黎先将妻儿送了进去,然后不知为何,独自一人离开了安检队伍,朝沈烬南走了过去。
沈烬南眉头微皱,拎起行李箱,还没等他迈出脚步,余光里,忽然瞥见景正黎身后的转弯处闪出了好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眼神凶恶,气势汹汹地朝他冲了过来。
沈烬南暗骂一声,抓起行李箱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那伙人也在景正黎的指引下,定位到了审计南的位置,在后方紧追不舍。
事情突生变故,沈烬南虽然料到有这种可能性,但实在没想到,景正黎居然肯和妻儿分离,带人正大光明地在机场大厅内同自己上演这么一出追击大戏。不过幸好沈烬南早有准备,从通道出口冲出去后,他一个纵身翻过机场的车道护栏,往停在桥墩下的黑车跑去。
“沈烬南,你不管她了吗?!”
景正黎的声音低吼着从斜后方传来,沈烬南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感觉蔓延到心头,他当即顿住脚步,迅速回头,便见蒙蒙夜色里,一抹单薄的小身影瑟缩在景正黎身旁,周围黑压压的西装将她包围得严丝密合,像是一只误入狼窝的小兔子,手足无措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远处桥墩下,厉辞捏着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靠!”
完了,沈烬南这下怕是走不了了。
厉辞探头从后车窗望过去,看不清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但很显然,沈烬南千算万算,没算到景纯被抓到了,如此一来,他们的计划也就到此为止。
江左擎坐在副驾驶,咬牙切齿道:“去他奶奶的,景正黎把事情通知香港佬了,那些都是香港佬的人,沈烬南再不走,就完蛋了!他一打十可以,再多点儿,天王老子都难保!”
厉辞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呢,但只要景纯在,沈烬南的脚就动不了。
江左擎奇了怪:“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破丫头怎么就这么大魔力,勾得丫魂儿都没了,沈烬南可真逗。”
厉辞嘴角颤了颤,有点儿心虚,这话之前他也给沈烬南说过,那时候自己和江左擎的想法完全一致,不就一小破丫头呗,还能翻出花来?大不了不要,三条腿的□□不要找,两条腿的女人多了去,在乎这?
然而……
小丫头真香!
要是对面站着的是林纤,厉辞心想,自己八成得把肺气炸,撸起袖子就冲过去拼命了。
车上两人还在各怀心思,那边,沈烬南紧紧攥着拳头,目光冷肃盯着自己的小丫头,表情凶狠得可怕,像是要吃人。
“景正黎,她是你亲生女儿。”沈烬南声音有些沙哑,努力遏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人,都不会拿自己孩子来做筹码,你已经抛弃过景纯一次,为什么还要把最后那一点点亲情毁掉?!”
沉重的话随风钻入景纯的耳朵,她无助地看着沈烬南,眼睛又红又肿,缓缓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半个字。
其实她很想说,自己早就不认眼前这个男人是父亲了,可心还是很痛很痛,就如同沈烬南所言,最后仅有的那么一丝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都在这一刻,硬生生化为泡影。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成为了自己亲生父亲来威胁心爱之人的筹码。
沈烬南,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在心中狂喊,却无法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景正黎拎着景纯的衣服领子,手指发抖,怒目瞪着他:“景纯是我女儿,她不会恨我的!可你就不一样了,沈烬南,你喜欢她对不对?你喜欢我女儿对吧?!”
沈烬南不作声,眉头紧蹙,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更紧。
景正黎见他这副模样,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笑了声:“别以为我那么容易上当,你背后的集团肯定不会放过我,只有香港佬才能保我和妻儿安全抵达美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你自己看看行李箱中的东西吧,都是假的!”
沈烬南顿了顿,并没有打开行李箱检查,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景正黎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看来,还是他太仁慈了。仁慈到可以违背集团,不顾自己生死,也要将景正黎一家三口平安送出国外,还狠心让自己曾经的兄弟林铮代替他的身份生活下去,随时都会没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景纯的父亲,自己不可能也没办法下最后的狠手,可事实却是,景正黎根本就不领情,反而拿景纯来威胁自己。
“沈烬南,你的奸计失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景正黎笑得前仰后合,忽然用力推了景纯一把,对她说,“去,拿自己把那男人换过来,就当帮爸爸一个忙了,听话。”
景纯脚底板钉钉似的,一动也不动,低着头,用冷漠至极的眼光看着他。
景正黎被她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暗骂一声,继续道:“景纯,听话,你也不想爸爸出事对不对?之前给你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爸爸不会不管你,等我们到了那边安稳之后,爸爸会接你过去和弟弟见面的,相信我。”
“相信,你?”景纯冷笑了声,“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是最开始的时候,他说这些话,她可能还会相信,但现在?绝无可能。
景纯不肯动,景正黎心急之下,忽然用手扼住了小丫头的脖子,狠狠地对沈烬南吼道:“你要是想她平平安安的,就拿自己来换!否则……否则我就……”
沈烬南绝不会允许他再说出任何令景纯心痛的话,他不准任何人再伤害她,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都不可以。
“放她走!我沈烬南别的不说,信用从来不含糊,你放人,我跟你们走!”
“我凭什么相信你?”
沈烬南摊开双手,笑了声:“你就这么点儿胆量?瞧瞧你们那边的人数,还怕我一个人干翻你们一群吗?放人,我朋友的车就在那边,我要亲眼看着丫头离开,否则再拖下去,咱们都不好办。”
景正黎蹙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黑衣人,得到了肯定,于是才说:“好,我现在就放景纯过去,你把身上的所有武器都扔过来,再用这个把自己的两只脚锁上!”
说着,他一扬手,“哗啦”一声丢过来一副铁手、铐。
沈烬南冷笑,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说了跟他们走,就一定会跟,因为他很清楚逃避是无法解决事情的,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过得太久,他已经没有了常人基本的惧怕心理,只有冷静的头脑和迅速的判断力,不过对于景正黎这种人来说,“信任”只不过是张空头支票罢了。
沈烬南从口袋里摸出两把匕首丢到桥下,慢慢弯下腰,捡起手、铐,毫不犹豫地锁住了自己的双脚,而后直起身,看着前方。
“好了,现在放她过去。”
景正黎见他相当配合,不免心生得意,以为他被锁住双脚就没办法再反抗,忽然拽着景纯就往相反方向走去。
“沈烬南!沈烬南!”
景纯大惊失色,拼命挣扎着要逃离,却被景正黎牢牢攥住手腕向后拖着走,沈烬南眼神忽然锋利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右脚脚踝下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手腕陡然发力,“嗖”的一声,尖锐的银光划破暗沉的夜空,不偏不倚正巧扎在了景正黎前脚的脚尖处,只要再稍微近那么一点点,刀子就会戳穿他的脚背。
景正黎身形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定格,后背的冷汗眨眼间就漫湿了贴身衣物,冷风一过,冻得他上下牙齿直打颤。
“放景纯走!”
沈烬南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狠劲儿,所有人为之一振,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条件反射,景正黎下意识就松开了手,景纯脱离了束缚,立刻撒腿就跑,直奔沈烬南而去。
“沈烬南!”
她张开双臂,想要扑进他怀中,却不料,男人眼神忽然狠了狠,一个闪身躲开了。
“去找厉辞,别过来。”
景纯两手一空,整个人呆呆地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沈烬南?”
沈烬南瞧着她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并不为之所动,依旧厉声呵斥道:“立刻过去找厉辞,让他带你离开,否则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我!”
景纯拼命摇头,再次朝他扑过去。
“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沈烬南你别赶我走!”
他再次闪身,躲开了她,这次说得更加不留情。
“景纯,如果你想我死得更快点儿,那就尽管过来!”
她浑身一震,朝着景正黎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些穿黑色西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纷纷掏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着沈烬南,蓄势待发。
景纯像一只被抽干力气的空壳子,无措地看着那些冰冷凶狠的面孔,沈烬南离她那么近,只需要几步就可以倒进他怀中,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就这么待在他身边,可现实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头晕目眩。
“丫头,听话。”沈烬南放慢语气,冲她坏笑了一下,“乖乖等着我回去,知道吗?我说过,我会陪着你走完剩下的几十年,会好好保护你,这些都是真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等我就好,我不在的时候,要随时随地想着我,不准和别的男人太亲近,否则我会不高兴的哦。”
“沈烬南……”
他的眼睛锋刃却又温柔,漆黑幕布般的长夜之下,犹如鹰隼,景纯想,她这辈子大概都会记得这双令人着迷的眼睛,将他的话藏进心窝里,细心呵护。
没有更多的温情时间,沈烬南沉下目光,冲她比了比下巴。
“过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景纯用力吸了吸鼻子,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那些事,终究还是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她能做的只有默默守候,祈祷他可以平安归来。当然,自己和景正黎之间的父女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他们便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互不相干。
景纯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最后深深望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缓缓转身,朝着桥墩下的黑车迈开脚步。
一步。
两步。
三步。
沉重而依依不舍的步伐拖着她渐行渐远,沈烬南的身影在浓浓夜色里,很快变成一道模糊的光晕,她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于是不自觉加快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一路狂奔,等跌跌撞撞爬进车后厢时,再回头,桥上的一切都变成了虚幻的影子,似乎伸手碰一碰,就会灰飞烟灭。
厉辞暗叹一口气,发动了车子,江左擎迅速按住了他的手,质问道:“沈烬南怎么办?!”
厉辞低吼:“等!”
江左擎气得要爆炸:“我等不了!”
说着,他就要跳下车冲过去和那些人大干一场,被厉辞一把拉住。
“等不了也得等!这是他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插手,你不是他,不要这么意气用事!更何况,你现在过去只会害了他!”
江左擎挣扎了两下,最终捂着脸,不作声了。
他没谈过恋爱,不理解那是种什么感觉,大概,真的可以为之不顾一切吧。
车开走了。
景纯拼命向后望去,除了一片黑暗的夜,什么都看不到。
…………
黎明时分,景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卫钦在门口守候多时,正蜷缩在角落里昏睡,听到声音,倏地抬起头,见是她,立刻站了起来。
“景纯,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他不放心,上前抓住她的两条手臂仔细查看,又将她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见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伸手向她要钥匙。
“我来开门吧?”
景纯目光呆滞,盯着门锁看了好久,这才缓缓摇了摇头,自顾自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我有点儿累,想好好休息一下,你请便。”
她无力地冲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
卫钦察觉出她的不对劲,飞快上前拦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了?你脸色看上去好差。”
景纯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答道:“没什么,昨天店里有点儿忙,我先去睡了。”
卫钦不会这么轻易受骗,仍旧挡在她身前不肯挪步:“胡说,昨天我去过店里,那里早早就关了门,你根本就不在。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跟那个沈烬南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景纯脑袋里有根弦瞬间绷了起来,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不是。”
卫钦若有所思地抿起唇,苦笑:“不要再骗我了,景纯,你真的一点儿都不会骗人。”
她怔忪片刻,眼神逐渐黯淡下来,虚脱地倒进了沙发里,一声不响地用靠枕蒙住了脑袋。
卫钦走过去,强硬地将靠枕夺了过去,追问她:“告诉我,沈烬南怎么了?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强,虽然我讨厌他,但我不想看你这么难受,你明白吗?”
不明白,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明白,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景正黎为什么要拿自己当做筹码?沈烬南又为什么会受他们威胁?他们到底在瞒着什么?
无数疑问在景纯脑海里飞舞,冲击着她仅存的一丝理智,逐渐耗光她最后的力气。
“卫钦,人与人之间真的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吗?我不懂。”
只要她愿意开口,就是好事,卫钦立刻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抚摸那单薄瘦削的脊背。
“那些是非恩怨,和你没有关系,你一直都很单纯很简单,所以千万不要受到影响,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他细心安慰道,“其实,我知道一些事情真相,如果你愿意听,那我就告诉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景纯一愣,顿了顿,问:“什么真相?”
卫钦定下心神,闭目思忖片刻,说:“关于你父亲景正黎和沈烬南的,想知道吗?”
她心觉疑惑,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肯定是要了解清楚的,只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故意骗我的吗?”
卫钦的心沉了沉,失落极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不是。”景纯低下头,用力咬着唇瓣,“我只是怕你……怕你……”
“怕我故意使坏,拆散你和那个男人?”卫钦笑了,“景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吗?是,我的确特别恨他,因为我一直都默默喜欢着你,但最基本的做人底线还是有的,所以你不用对我的话产生怀疑,明白吗?”
景纯沉默了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好。”
卫钦揉揉她的脑袋,而后整理好情绪,将事情慢慢地说给她听。
“沈烬南的身份你也很清楚,他如果想脱离那些人那些地方,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这代价就是要了景正黎的命。景纯,就算你再怎么恨景正黎,可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这种关系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否认,而沈烬南明明知道这一切,却仍旧义无反顾地要去杀了景正黎,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卫钦眉头紧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景纯呆呆地目视前方,放空了般,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都没有反应,直到窗外黎明的曙光乍现,她才忽然开口。
“沈烬南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呢?”
他不会的。
卫钦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别傻了,景纯,你难道真的不清楚他那种人是做什么的吗?他的手有多脏,这不需要我来向你证明吧?说到底他就是自私,他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可以不顾一切,这听起来的确很令人心动,可你确定,你想要的是这样一个人?今天他可以不顾忌你们的父女关系,伤害景正黎,明天他就可以不顾忌你们之间所谓的感情,反过来伤害你,这都是有可能的啊!你不要再被他欺骗了好不好?!”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景纯猛地用双手堵住耳朵,拼命摇头,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脑海中开始不断闪现不久前的那一幕幕画面,景正黎和沈烬南的对峙,似乎就在赤、裸、裸地应证卫钦的话,而当时沈烬南严厉地命令自己离开,那种神情她无法形容,更无法细想其中的原因。
卫钦见她有了这种反应,意识到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立刻乘胜追击:“不管你听不听,事实就是这样,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接到了命令,目标就是景正黎,虽然很难过,但幸好你也很讨厌那个男人,所以他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这些都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景纯大叫着一把推开他,冲进卧室。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她用力摔上房门,扑进柔软的床垫里,用枕头埋住脑袋,无声落泪。
真的好乱,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吧,睡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门外,卫钦顿在半空的手最终还是落下了,这个时候最好让她自己静一静,如果再说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轻叹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朝阳缓缓升起,心中忽然又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或许,他还是可以拥有她的吧?
就这一次,输了,那就彻底认输。
卫钦将被她弄乱的沙发整理妥当,静静地离开了,刚走到楼下,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电话号码是隐藏的,他心觉奇怪,但还是选择接听,却没料到居然是沈烬南打来的,他的语气很匆忙,甚至都没给卫钦开口的机会,只留下了一段简短至极的话。
“我是沈烬南,不要说话,听我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可能都无法再回去,丫头交给你照顾了,如果你有能耐,就把她追到手,否则就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更不要让别的男人打她的坏主意,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了,那你就告诉她我不喜欢她了,但要是我回得去,不管她如何,都只能是我的人,就这样。”
卫钦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电话就已然被挂断,只有急促的忙音在提醒他,刚才并不是在做梦。
沈烬南……可能回不来了。
卫钦不知道自己此时是种什么感觉,明明才刚感觉到一丝庆幸,此刻却完全烟消云散。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如此自信,坚定地认为只要出现,就能俘获景纯的芳心,而自己却没有那个决心。
是因为不够爱吗?
还是他思前想后太犹豫,所以导致在感情面前永远都畏手畏脚?
这无从得知。
卫钦默默挂断了电话,攥着手机,任凭脑袋在冰冷的清晨中放空。
…………
今年的时间似乎过得尤为迅疾,新年匆匆忙忙结束,假期也眨眼间就到了尽头。
开学前一天,景纯收拾好东西搬进了学校宿舍,家里太冷清,她待不住。
卫钦不会再出国了,身为市医院副院长的孩子,又是留学归来,专业是营养学,很对口,所以一开春就进入了医院做实习岗,带他的是在全国都相当有名望的一名营养学家,每天的工作都十分忙碌,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挤出时间去学校看望景纯。
沈烬南自那晚过后,杳无音信,江左擎回了集团,厉辞所在的医院也逐渐忙了起来,景纯和林纤两人就有了大把的空余时间待在一起,什么也不干,就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起发呆。
开学一周后,周末没事做,林纤罕见地约景纯去图书馆。
“哎,你怎么想起来到图书馆了呢?”路上的时候,景纯问道。
林纤毫不隐瞒,一五一十地交待:“还不是因为厉辞那家伙哦。”
“他?”景纯纳闷,“他怎么了呀?”
林纤有些沮丧地低着头,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头:“虽然那个家伙胆子小,连过山车都不敢坐,而且还总是嘴硬和我吵架,但不得不说,他的医术还是很值得称赞的,我觉得自己也要好好努力才行,否则万一有了更优秀的女人出现,那我岂不是毫无竞争力了?”
景纯惊讶于她的想法,怯怯地问道:“真的吗?比自己优秀的同性出现,这么有危机感?”
林纤嗤道:“那你以为呢,男人不都这个样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所以还是要把自己武装起来比较好,不过你不用像我这么有危机意识,你的沈烬南看上去似乎并不是这类男人,你大可放心咯!”
说着,她还好笑地拍了拍景纯的肩,以示安慰。
然而这并不能让某人心里舒坦,不得不说,这种话听在耳中,的确给景纯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力,她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优秀,所以沈烬南才这么久都不回来呢?
“不行,我也要好好努力,省得沈烬南回来嘲笑我退步了!”她振作精神,拽着书包带子健步如飞,还不忘回头提醒林纤,“快一点啦,等下占不到位置就麻烦啦!”
林纤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边摇头边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景纯这丫头实在很单纯很天真,你说什么,她基本就相信什么,有时候挺好哄骗的,也不知道沈烬南是不是就利用了这一点,才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不过……
林纤转念一想,问道:“听厉辞说,沈烬南又要好久都不回来?”
景纯愣了愣,轻轻点头:“嗯。”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林纤追问,“就这么一直干等下去?不如……不如你考虑一下卫钦?如果沈烬南真的不回来了,卫钦其实也……”
“林纤。”景纯打断她的话,表情格外严肃,“我和卫钦的确认识了很多年,他也很好,但我喜欢的人只有沈烬南,我不能拿卫钦当备胎的角色,这样对他们都是一种伤害,不管沈烬南是不是还回来,我对他的感情不会因为这些就没有意义,所以我会继续等他,我相信一定可以等到的。”
林纤默然,不再开口了。
这样也好,至少她不会再因为感情的事而左右为难,卫钦那边,自己有机会也要找他好好聊一聊,作为他们的朋友,这也是一种义务吧。
时间就这么过。
日复一日。
很快,大二学年结束,沈烬南却没有出现。
卫钦已经正式入职市里的第一医院,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营养师,生活逐渐变得规律起来,每天都会约景纯吃饭,但景纯很少答应,有时被他催得烦了,才去赴约,而他秉持着锲而不舍的精神,每次都会带各种小礼物送给她,有时候是一束鲜花,有时候是一条精致的小手链,但景纯的态度并没有因此而发生任何改变。
她满身满心都装着那个叫沈烬南的男人,没有给他留任何一丝余地。
七夕节这天,卫钦将景纯堵在了去往甜品店的小巷子里,手捧一大束鲜艳的玫瑰,单膝跪地。
“景纯,我喜欢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她眼中除了心疼,再也没有其他的情绪,酝酿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谢谢你喜欢我,卫钦,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在等他回来,你不要再这样了,我舍不得你这个朋友,我们回到以前更好。”
卫钦不肯起来,执拗地举着花,一言不发。
景纯急了,伸手要去捞他,却忽然被他反握住,猛地拉进怀中。
“景纯,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她低着头,抿唇不语。
卫钦不顾一切地拥着她,继续说:“我没有骗你,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还记得那天你凌晨回家吗?他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他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他把你托付给我,他要我好好对你!”
“卫钦,别说了。”景纯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片宁静,“我说了我会等,不管他回不回来。”
“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呢?!”
“因为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不能放弃的那种喜欢!”
景纯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毫不迟疑。
“卫钦,我们真的只能做朋友,我觉得已经很好了,你不用再这样,我们……”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机开始拼命响了起来,景纯愣了愣,掏出一看,发现是厉辞打来的。
不知怎的,她心头忽然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手里的手机仿佛是一只烫手山芋,令她焦躁不安。
“喂?”
“喂,景纯。”
厉辞的声音格外低沉,沉得都快要听不见,她只能屏住呼吸,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
“厉辞,有事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说:“景纯,你最近还好吗?”
她疑惑,想了想,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用这样的。”
掩饰被拆穿,厉辞苦笑两声,叹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景纯,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比较好,这样也是对你负责。”
她整理好情绪,“嗯”了声:“你说吧。”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忽然传来声音:“你爸爸景正黎,已经和妻儿安全到了国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一愣:“嗯,这不重要,我不关心他。”
厉辞沉吟片刻,继续道:“林铮死了。就是那个和沈烬南,还有我,曾经关系不错的那个男的。”
“怎么死的?”
厉辞并不隐瞒:“代替你父亲。”
她浑身一震,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代表什么意思,忽然就红了眼眶:“嗯,我知道了,可以的话,带我去一趟他的墓地吧,我想替景正黎谢谢他。”
厉辞“嗯”了声,语气变得格外疲惫,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还有,沈烬南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等景纯反应,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景纯望着逐渐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一时间,不知所措。
很快,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她点开,发件人后写的是“厉辞”,内容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东南亚那边发现了一具重度烧伤的尸体,穿的是沈烬南的衣服,而且还有他在集团专属的那枚打火机,应该错不了。节哀。】
须臾间,如同五雷轰顶,很快就又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景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满脑子里都是某人挺拔巍然的身影,还有他那抹令人着迷的坏笑。
沈烬南说:“丫头,听话。乖乖等着我回去,知道吗?我说过,我会陪着你走完剩下的几十年,会好好保护你,这些都是真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等我就好,我不在的时候,要随时随地想着我,不准和别的男人太亲近,否则我会不高兴的哦。”
他还说:“过去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骗她的。
…………
两年后。
市第一医院,急诊室。
凌晨时分,急促的哭喊声划破夜晚的宁静。
“护士,护士快带我孩子去看看医生吧,他和别人撞车了,伤得好重!”
一位泪流满面的母亲死死抓着景纯的手,边说边要往地上跪。
景纯连忙扶起她:“别慌,我这就联系急诊医生为你孩子进行治疗!”
走廊里乱了起来,受伤的男性被担架抬起,大家招呼着往急诊室里送,景纯气喘吁吁地找来了值班医生,也没有闲着,帮忙一起处理伤口,还顺带做起安慰那名母亲的任务。
身为一名实习小护士,她相当优秀,所有人都说,她以后肯定能当上护士长。
景纯想,那有什么用呢,自己再优秀,也没能帮助某个心爱的男人处理伤口,甚至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如今又在何处。
这两年来,她拼命学习拼命工作,一刻都不让自己闲下来,就是想要忘记沈烬南。
然而,每当有患者被送来时,她都无法遏制地联想到那个霸道又温柔的男人,他曾受过什么苦和痛,她一概不知。
这太残忍了。
“阿姨,您别太担心了,您孩子的伤势并不严重,很快就痊愈的。”
说着,她递上了一杯热水,安抚地拍了拍中年女人的肩。
一切都那么稀松平常。
这些日子里,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所以轻车熟路。
果然,女人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于是她选择让她自己静一静,不去打扰。
回到急诊室,刚坐下来,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敲玻璃窗的声音,不等她抬头,一道低沉而磁性的嗓音轻悠悠地飘了下来。
“喂,这会儿很忙吗?”
景纯狠狠一愣,这声音……
她僵硬地抬起头,指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那张带着坏笑的俊朗脸庞刚一入目,她就瞬间红了眼眶。
“嗯,很忙。”景纯死死咬着牙根,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特别忙!所以你如果是来打扰我的,就赶紧走开!”
沈烬南坏笑地俯下身,眉眼间皆是柔情,说:“我受伤了,可以帮我处理一下吗?”
景纯一愣,霍然起身。
“你受什么伤了?哪里受伤?严不严重?为什么又受伤?你走了这么久,怎么就又受伤回来了呢?!”
沈烬南哈哈大笑,长腿一迈,跨进了急诊室,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捞了起来,紧紧拥入怀中,像是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拼命地揉进自己胸膛里。
“丫头,对不起,我回来了。”
说着,他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给她看。
“我真的受伤了,来的路上太兴奋,不小心撞到了手指,很痛。”
景纯破涕为笑,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嗔怒道:“活该!”
“嗯,我活该。”沈烬南用力吻住她,“谢谢你还等我,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再也不走了?”
“嗯,再也不走了。”
“你确定?”
“确定。”
景纯推开她,长舒一口气,而后严肃地质问道:“那你明天有空吗?”
沈烬南一愣:“你要干什么?”
景纯戳着他硬邦邦的胸膛,说:“跟!我!去!民!政!局!领!证!”
他坏笑:“好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领了证,他就不会再走了。
因为,景纯就是他的家,只有回家才是他这么久以来最大的愿望。
“景纯,我爱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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