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八起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
三天来,调查任务几乎毫无进展。
叶鸣已经正式跟在了顾九琛身边学习,此刻穿着蓝色制式衬衫外套着白大褂,警服外套放在了一边顾九琛的西装外套旁。
顾九琛正在跟他说这些什么,他拿着根10块钱一把买来的劣质水笔,在一本巴掌大的记事本上断断续续地记录着。
“麟……麟……嘶……”
顾九琛从《利维坦》中抬起头,抄起扔在一边的辉柏嘉丢给他,“下次换支好点的笔,再怎么样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的,你往胸口别一支辉柏嘉和一支晨光的效果还是不一样的,当然了,我通常会带万宝龙,签字用的,你要的话也能给你一支。”
家境贫寒、靠奖学金过活的叶鸣从小到大哪里用过这种一支三位数的笔,甚至还有万宝龙这种动不动四五位数的存在!当下手中那支看上去除了好看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笔就变得炙热了起来,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这么僵在那儿。
事实上,若是叶鸣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傲,认为这点小事随便过过脑子就能记住,也不会有这么个小插曲。奈何顾九琛威名太甚,他一个天才人物又实在太崇拜顾九琛这个天才中的天才,才学习了卓纤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行为。
顾九琛见他没动,还以为他是想看看那支万宝龙的笔,便阖上书,让顾辰把西装外套拿过来。
笔别在西装内袋里,拿出来的时候让叶鸣惊艳了下。
“致敬荷马的那款,我记得是,”顾九琛看了眼,“还算漂亮,朋友送的,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叶鸣立刻表示自己平时要写的东西很多,签字笔不太方便,就不必麻烦顾教授了。
顾教授理解地点点头,把笔收了起来。
“叮”的一声,顾九琛的手机亮了亮。
他拿起来一看,立刻套上西装外套,拍拍叶鸣的肩,“好了,不要记了,现在情况有变,立刻跟我出现场。”
叶鸣把本子往口袋里一收,拿上了工具箱疾步跟上。
“警服。”寡言的顾辰难得好心提醒了句,把搭在沙发上的警服外套扔给了叶鸣。
叶鸣谢过他,跟着顾九琛上了顾教授新买的、本人专属、经专人改装的沃尔沃。
开车的是顾辰,叶鸣与顾九琛一道坐在后座。顾九琛一如既往坐在左边的窗边看街景,叶鸣则好奇地打量了两眼,随后打开手中的文件夹。
“顾教授?”
“嗯?”
“您……”本想开门见山,但叶鸣响起之前季沅告诉他的“寒暄”“委婉”,硬生生扯了个话题,“你这车买得真好。”
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是什么鬼话题!顾九琛怎么可能会接!
不得不说,这个flag立得好,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只见顾九琛转过头来,甚至还笑了下,道,“谢谢,也是听人说沃尔沃最扛撞。”
“扛撞?”叶鸣看着顾九琛脸上的微笑,心底发毛。
“安全系数高总是好的,对吧?”顾九琛拿出带下来的那本《利维坦》,翻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
叶鸣看着微低着头的顾九琛,这人的头发较长,微卷,看上去有些女气,可一双眸子又锐利得很,还乌嗔嗔的,盯着你看的时候总让人误以为坠入了星河。此时阳光铺洒在他的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却又迷迷蒙蒙的。
他的长相很好看,气质清冷神秘,眼神深邃,是那种仿佛一见就能让人坠入爱河的类型——如果他身上的血腥气再淡一些的话——这种血腥气是看不到的,仿佛刻入了顾九琛的骨髓,不似煞气不似杀气,只是让人觉得这人的手上一定沾染过鲜血,却不会让人不敢接近,只是让人心悸,心悸、畏惧,但不会拒绝靠近——或许他本身该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人吧。
“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就夺走对方的东西。”顾九琛阖上书,又打开,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眯上眼,手一离开书页,纸张便不受控制的翻过了几页。
“利维坦的恋人?”叶鸣瞪大了眼,“您还看这个?”
“为什么不?你以为我看什么?”顾九琛反问,“《犯罪心理学》?《犯罪重建》?《犯罪动机与人格》?嗯?”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些我当然也看,但生活总要有些调剂啊。对吧?你也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解压的好方法。”
“您……”叶鸣欲言又止。
“嗯?”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罪犯是谁?”
顾九琛“啊”了声,“你怎么这样想?”
“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那就夺走对方的东西。”叶鸣重复他说过的话,“您是在描述罪犯的心理吗?”
顾九琛闻言愣了愣,旋即笑了下,温和、又有些疏离,仿佛离人很遥远,“怎么会呢?我们甚至连新的案发现场都没看过呢,不是吗?”
叶鸣也只是笑,不再言语。
在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顾辰提醒了一下身后二人。
叶鸣礼貌地道谢,而顾九琛闭着眼睛,双手手指交叉置于腹上,仿佛睡着了一般,轻轻从鼻腔中“嗯”了声,听着塞在左耳中蓝牙耳机里舒缓的轻音乐,调节呼吸和情绪。
“第一次出现场?”他问,很平稳的声音,冷静得有点过分。
叶鸣点头,从手指的动作和微表情来看是紧张的。
“没关系,”顾九琛显然看出了他的紧张,“第一次出现场会有各种问题,这很正常,不用太紧张,深呼吸……有些尸体哪怕是资深法医都会觉得恶心,更不用说刚毕业的小孩了……成绩很好?谁挑的你?”
叶鸣看出顾九琛正在用聊天替他缓解紧张情绪,心中感激,“嗯……专业第一,还特别考过身体素质,萧哥亲自来找的我,说是要组重案组,需要一个专业知识过硬的年轻法医。”
“年轻法医?”
“是啊,年轻法医,很奇怪吧?明明有资历一些的更好啊?您知道为什么吗?”
顾九琛阖上书,放进杂物匣,“因为是重案组。”
叶鸣眨眨眼。
“就像你我,你跟着我,遇上危险了,势必要跟我一起跑,说不定还要搏斗……当然了,你们萧哥大概是想提拔新人吧?到了。”
“顾辰,枪。”
顾辰从前面的杂物匣里拿出一把勃朗宁,扔给顾九琛,叶鸣瞪大了眼,“您没申请吧?”
顾九琛把枪别在后腰上,冲他眨了眨右眼,“嘘,毕竟我的本质就是个恐怖分子嘛。”
顾辰刚把车停稳,顾九琛立马拉开车门跳下车,叶鸣见状连忙也去拉车门——
“喂。”
叶鸣回头,“怎么了?顾辰先生?”
“先生没有带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叶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后无奈又好笑地点点头,“懂,我今天什么也没看到。”
顾辰就不再说话了。
现场大概算是一片狼藉。
尸体大致陈列在一条深巷的中段,这巷子的尽头是死胡同,周边都是墙,以及零散的几个垃圾桶,除了偶有小混混喝多了晃荡或是有人求刺激偷|情,基本没人会去,而死者却在这种地方被杀害,实在奇怪,当然,不排除被杀后搬运尸体的可能性——尽管这种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因为和之前安安静静地摆在袋子里不同,这次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巷子中段的各个角落,鲜血喷射得到处都是,侦查人员简直难以下脚——毕竟处处是内脏或是器官之类。
顾九琛难掩嫌恶地皱了皱眉,拿出口罩和手套戴上,边走边说道,“我觉得我没带个鞋套来真是我这一年来犯的最大的错误!真的是,毫无美感!他要做什么?表现抽象表现主义吗?看这鲜血喷射的!我们来看看——”
“可以排除后期搬运的可能性。”叶鸣插嘴。
顾九琛掀了掀眼皮,“啊,没错,毕竟这种七零八落的玩意儿……还有墙上的鲜血喷射,有一大块没有被鲜血沾染到,基本是人体的形状,可以判断出凶手是把人靠在墙上杀掉的,而且过程相当冷静……然后呢?突然就疯了吗?对着已经死了的尸体乱砍一气!”
“会不会是双重人格?”
“那这人格转换得也太猝不及防了,简直超越人类极限。”
“而且,”顾九琛指着满地的残破肢体、内脏和器官,“是什么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可以让一个人乱砍一通的时候让这些残骸飞得到处都是?”
叶鸣想了想,“他是不是想要通过尸体表达些什么?”
“残骸,”顾九琛“呵”了一声,“用词准确点,孩子,这种玩意儿只能叫残骸。”
“那他想通过这些尸……残骸表达什么呢?”
顾九琛没有回答。
叶鸣耸耸肩,识趣地闭上嘴。
“愤怒。”良久,顾九琛如是说道,声音低沉,“出奇的愤怒,残败的作品,让他忍不住愤怒,把作品破坏掉。”
“作品?”叶鸣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这里的肢体是他完成的木偶?”
然而顾九琛摇了摇头,“不,应该说是‘天生的木偶’,一个和他心中的形象最为相近的人,却没有做出与他心中所想相符的行为,甚至让他恼怒,因此他把这个不知好歹的木偶切碎,以发泄内心的愤怒。
叶鸣瞠目结舌,“那还真是……”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可怕。”
“不可怕。”顾九琛又是摇头,嘴角似是笑着,“只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