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回京

‘祥丰五年,国祚不稳百废待兴,北狄贼王伺机而动,拥兵来伐,八十万精兵鱼贯而入,破古北口,大军似黑云压城,势不可挡,北疆危在旦夕。魏尧临危受命,以十万兵力御敌,用兵卓诡变幻,封镇北将军。

夜间城柝三响,魏尧擒北狄世子,杀于帐前,大振士气,北狄节节败退,大军势不可挡。次日卯时大获全胜,祥丰帝龙颜大悦。将士封官进爵,魏尧尊安国公,定府帝都。’——《魏史》

祥丰十二年。

三更天,一批暗卫穿着夜行衣,正明火执仗,步履整齐地在王宫中穿行,惊醒了一众奴才,有些好奇的开着门缝观望,有些胆小的只掌了灯,躲在房中,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身披藏青色大氅的男子进入一间耳房,这处偏远,前些年就已经荒废,到处都布满蛛丝和灰尘。从门而入,地上溅着星星血迹,顺着痕迹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个人,身上原本浅色的奴仆衣裳,已经被鲜血浸透,四目圆睁,身体还残留着温度。男子伸手将他袖中藏着的密信取出,便离开了屋子。

大魏北疆,副将赵旻步履匆忙地走进房中,将密信呈给魏尧,面色凝重道:“里头的人传了封信。”

魏尧打开信,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大魏不宁”。

魏尧转手就将信纸扔进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盆里,小小的纸条瞬间被火舌舔舐殆尽。他坐下饮了口茶:“果真如此。”

赵旻就是个粗人,带兵打仗在行,这时候脑子里没半点主意,只好请教到:“将军,现在如何是好?”

“前几日朝中又来人催了,一两次尚可,再多几次必定惹陛下不满。”魏尧垂着眼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两圈又放下,起身笃定道:“传我口令,众将士整理行装,我们回帝都。”

十日后。

大魏帝都晏州,长廊集市,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客络绎不绝。聚客斋是京中有名的食府,此刻二楼都已经坐满了,店小二正好言好语地劝不赶巧的客人明日早点来。

突然间,街边的商贩客人自主聚集在道路两侧,朝着城门口的方向张望,二楼的食客们占据着风水宝地,拉长着脖子注视着下方。马踏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接着一大批穿着黑色军衣的军队出现在众人面前,引得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马公子惊奇道:“怎么那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不在其中?”

唐公子这才发现为首的人,长得中规中矩,全然不是传言中的美男子,更没有那令敌军闻风丧胆、赢得百姓簇拥爱戴的气概。

“大将军事繁忙,哪像我们有这功夫吃酒听曲,指不定先一步回京了。”这声音清亮,语调却不正经。

说话的人是三人中长得最人模人样的,乃当今左相宁珂承之子宁清,这人在世家公子中也是有名的不务正业,为人有三好“好广交朋友,好吃茶喝酒,好听曲赏舞”,实在不是个正经人,唯独这长相当得起颜如舜华四个字,在另外两个人的衬托下更相得映彰。

唐公子想起前些日子父亲说的话,问道:“安国公这么多年都不曾露过面,此次突然回京,宁兄可听令尊透露过一二?”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爹见我天天往外跑,恨不得打断我的腿一了百了,哪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和我说这个。”宁清哈哈一笑,也不怕丢脸,反正在这帝都里,几乎人人知道左相有个无用的儿子,三天两头气得他爹要动家法。

唐公子碍于面子,只含蓄的笑了笑,言归正传:“听我爹说,是皇上念安国公年近而立却仍未娶妻生子,特地召回来,打算赐婚。如今帝都里,家中有适龄女子的官宦人家都翘首以盼,等着这块肥肉呢。”

马公子咬牙切齿遗憾道:“可惜我就一个妹妹,前两年许婚了,要不然说不定就能和公爷攀上亲家。但是听说安国公为人杀伐果断、冷念无情,怕不是个良配。”

宁清一想起马公子那和他有七成相似的妹妹,实在没忍住,噗呲一笑:“马兄多虑了,我想即使令妹还未许婚也很安全,不会有这等烦扰。”

许是吃多了酒,宁清心情很好,吊儿郎当地说:“再说,坊间将镇北将军传的神乎奇迹,可年近三十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看怕是另有苦衷,只得将身心投入在战场上。”

两位公子不解:“有何苦衷?”

宁清莞尔一笑,故作隐晦,低声说:“男人嘛,不为声色,要么是断袖分桃之癖,要么就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疾。”

这一听,连带着旁边站着的小厮都忍不住大笑。

说低声但也没小声到哪里去,好巧不巧正被隔壁桌听得一干二净。赵旻顿时握住了腰间的剑,仿佛顷刻就要到隔壁去好好质问一二。当事人魏尧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拉住了他:“就是几个终日无所事事的世家纨绔,理他做什么?”

魏尧脱下戎装换上深蓝色的锦袍,一身打扮看上去与世家公子并无不同,不像他们这些粗人,穿着文人衣服也挡不住一身匪气。在军营时同吃同睡是常事,他赵旻敢以人头担保,他家将军绝不是贪图男色之人,隐疾更是无稽之谈,正是如此他才愤愤不平。

魏尧从怀中掏出酒钱放在桌上,起身拍了他一下:“你硬要我请你在帝都食府里吃一遭,如今饭吃了,时候也不早了,还有正事要办,就别恋恋不舍了。”

赵旻百般不愿意地走在前面,走时不忘再瞪一眼那群还在高谈阔论的人。临下楼时,魏尧无意地再往那桌多看了看。

长得一表人才,可惜了,是个浑皮无赖,沉溺纸醉金迷之人,在北疆时就听闻帝都奢华放纵之风盛行,果然名不虚传。

魏尧进宫途中在马车上换上了紫黑色的朝服,方才清雅的文人气质顿时被掩盖了大半,不动声色地将带路的小太监吓得战战兢兢,仿佛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到了安庆殿前,总管太监冯郁早在恭候迎接,见到小太监就变了脸色:“哪来的小奴才,这点差事都做不好,我看也不必再留用了。”

魏尧平静的脸上这才荡出点笑容:“小事而已,冯总管不必动怒。”

“将军仁慈。”冯郁赶忙收敛,对小太监说,“还不赶紧谢过将军。”

小太监赶忙千恩万谢地拜了又拜,庆幸自己才过了十几年的人生还不至于太快到头。

冯郁亲自给魏尧奉茶,醇厚的声音随即响起:“几年不见,安国公的气魄更胜从前。”

穿着明黄色皇袍的男人步入殿内,面带柔和地看着魏尧,就像自家有了个出人头地的小辈而倍感欣慰的家族宗亲。

魏尧方见人,便跪地行了大礼:“臣参见皇上。”

祥丰帝坐上软榻,轻轻点了点头:“不必多礼,爱卿平身,赐座。”

魏尧落座后,祥丰帝问道:“听说你先一步回了京,说起来也几年没回晏州了,感觉如何?”

魏尧眼神一顿,低头回话:“臣的副将喜爱帝都美食已久,臣同他先一步回京,在聚客斋吃了一顿,果真名不虚传。”

说着,魏尧抬起头:“帝都歌舞升平,商贩游人络绎不绝,各色食府商货琳琅满目,百姓和乐融洽相处。一派盛世之景,自是与当年不同了。”

祥丰帝闻言露出笑容:“也是亏得你为朕护得江山,才能见到今天这样的盛世。”

“陛下这么说折煞臣了,臣不过是一介武夫,保家卫国本就义不容辞,幸蒙陛下垂爱才得以有此机会。”

魏尧说的恳切,表情也看不出纰漏,祥丰帝又说了几句便就此略过,换了个话题:“安国公今岁几何了?”

魏尧脸上依旧不显山露水:“臣十月初七生辰,已满二十八。”

祥丰帝一听先是点头,又谆谆劝导道:“男子这个年纪正是为国为民,报效朝廷的好时候,只是成家立业也可兼顾,要不你就这么孤家寡人的过着,朕也对不起魏老将军。”

祥丰帝这心思也不是头一回有了,魏尧早已做好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时就是一句箴言,大丈夫能屈能伸,忍忍就好。

“这些日子臣思虑良多,陛下所言正是,之前是臣考虑不周,还劳烦陛下微臣筹谋,此事就听陛下安排。只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祥丰帝前面正听得舒心,一听这话又提起神来:“何事?但说无妨。”

魏尧也不做扭捏:“臣对女子并无爱慕之情,大魏男妻之风虽胜,但总归还是不入流的,不知陛下可否允臣做此举。”

一时间祥丰帝也没明白过来,和冯郁四目相望,相看两不知,再看看魏尧,越发觉得,这孩子如今的性情令人捉摸不透。

赵旻在宫门口架着马车,百无聊赖的嘬着嘴里不知从哪来薅来的野草,远远地看见魏尧出了宫门,忙过去接他拖下的披风:“将军,怎么样?”

魏尧将他嘴里的杂草抽出来随手一扔,一跃上了马车,说道:“成了。”

安庆殿内,祥丰帝喝着茶和冯郁说话:“你说,他这请求,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

冯郁恭敬道:“奴才哪猜得到那位的想法,不过管他真心还是假意,此举不正和陛下心意吗?男子不能有子嗣,任凭安国公何等威风恣意,也无子孙后代可以荫庇,荣华富贵、声誉权势再大,也不过是这辈子的事。”

“说的不错。”祥丰帝对这回答很是满意,将茶盏放下,吩咐道:“这事就交给皇后去办,让她安排妥当些。”

冯郁跪地:“奴才这就去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