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赴宴

宁清吃过午饭回府,正赶上左相下了朝在大厅喝茶,看来是今日得了空,又打算好好“教导教导”他了。

宁珂承抬眼瞥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你过来。”

这戏码下人们早就见怪不怪,就连宁清的贴身小厮林荣,在大难面前也不得不做起“卖主求清净”的勾当,笑道:“公子去吧,小人这就去为你准备瓜果茶水,一会儿解渴用。”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跑了。那平时吃了不少好东西,圆滚滚的身躯此刻倒是身轻如燕,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这狗东西。”宁清在脑里思忖一会儿要用什么整治手段的功夫,他爹便不耐烦了:“你在那自言自语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是。”宁清百般不乐意地进了房,在一旁坐下,干干咽了咽口水。下人们都是人精,一般没人这时候赶巧,连要口水喝都费劲,早知道刚刚用饭时就多喝两口汤了。

宁珂承回府已有些时候,现下休息妥当,正好说说他:“又出门玩乐去了?”

宁清一副专心听教的样子:“没有,就是和几个公子一起在聚客斋喝茶。”

他爹一听,没给好脸色,哼了一声便开始长篇大论:“你看看你,既已及冠,依旧功不成名不就,日日流连酒肆茶馆,真是家门不幸祖上无光,生此逆子败坏家风……”

宁清一听这熟悉的开头,赶忙求饶:“爹爹爹,我认错了。您就是说教也换套词吧,这话都说百八十遍了,儿子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宁珂承拍案大怒:“你起茧子怎么还不知悔改!就知道拿话糊弄我,回头该如何还是如何,半点长进没有!”

这事可怕就在于,他爹连震怒后的这些话也是大同小异,就没舍得改改。

宁清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这么些次他也练出来了,不管他爹说什么,他都先答应,最后总归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爹大概也是知道别的没什么用处,就指着这个过程好好折磨他,能消停几天,比什么说教都好使。

可宁珂承今日不走寻常路,气过后恢复平静,又是从容儒雅的样子:“今日陛下说了,皇后娘娘过几日要办赏花会,官家公子小姐都在应邀之列,你正好和你妹妹一起去,也多见见其他大人的公子,和人家学学,离你那些狐朋狗友远一点。”

宁清正奇怪他爹怎么这回出其不意了,一仔细听便觉得不对。向来赏花会都是皇后嫔妃为皇子和亲贵选亲的表面形式,何时听说过男子也参加?

“爹,赏花会妹妹去就是了,我跟着去做什么?”

宁珂承也想不通这个,不过皇上只说世家公子间多接触有益,别的并无透露,他也不好擅自揣度圣意。

“同是赏花会,但各家小姐和后宫女眷在一处,世家公子和太子在一处,并不影响。”

“太子也在?”

“正是,刚回帝都的安国公也受邀在列。”

这真是奇事一桩,要说寻常聚会倒也无不妥,只是太子和安国公赫然在列,这两位身份如此尊贵,怎会和他们这些普通管家公子掺和,看来赏花会十有八|九是个幌子,只是不知道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我同妹妹一起,我先和她说一声去。”说罢,宁清便行了礼,赶忙溜出门往厢房跑。

宁珂承无奈摇头道:“多大个人了,还如此顽劣,才坐片刻便耐不住了。”

一妙龄女子此时正坐在桌前刺绣手帕,她头上戴了把雕成芙蓉模样的玉簪,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繁饰,穿了身水黄色的衣裳,更衬得她肤白似雪。绣完最后一针,宁涣轻轻抚摸过手帕上的的莲花图样,面露微笑,这一笑动人心魄,当之无愧的倾国倾尘。

宁涣的贴身婢女小桃忙道:“小姐的绣工越发好了。”

她还来不及细细欣赏自己的绣作,便被打断:“涣妹,天天刺绣有趣么?”

宁涣抬头,见到宁清正扒着门框冲着她笑,忙起身:“兄长,你回来啦。”

宁清刚一进房,宁涣便注意到宁清额头上有一层薄汗,给他倒了杯茶水:“兄长怎么一身汗,又是惹了父亲不快,趁机跑来我这的吧?”

宁清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笑着摸了摸宁涣的头:“正是,涣妹果然兰心蕙质。”

宁涣掩嘴一笑:“父亲也是为你好,兄长别辜负他的好心。”

“知道了。”宁清步入正题,“皇后娘娘不日将举办赏花会,我也在应邀之列,小桃,你到时候可要好好为你家小姐打扮,到时候我们一同入宫。”

小桃正经地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公子,保证让小姐光彩照人。”

“倒不用那么夸张,合相府身份就好。”宁清刚说完便转头靠近宁涣说,“太子许久未见你,这次你们俩可要抓紧机会。”

宁涣恼羞道:“兄长!”

宁清哈哈一笑,便不再打趣她,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宁清哼着小曲进了自己的卧房,不经意抬头时看见窗口书案上停着一只木鸢,霎时间,笑容淡去。

木鸢,俗称木鸽子,是一种机关鸟,在两个固定地点间传递信件,体内有一旋转的木制开关,根据两地间的距离控制转幅,已经确定就不可更改。这东西产于北疆一带,在帝都倒是个稀罕物。

宁清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做派,走到案前,取出信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慎”。没头没尾的一个字,如何解释都可,但宁清却想,从时机上看,大概与刚回帝都的那位大名鼎鼎的镇北将军有关。

魏尧在北疆这些年,军权声望只增不减,后来这几年,当时和他大破北狄的大多将领皆被擢升,分在各地当差,说是削弱势力,但无形之中也使他的势力遍布各地,从祥丰帝意识到的那一天起,便开始了夙夜不安,忧虑江山易主的日子。此次魏尧听令回帝都,给祥丰帝吃下一颗定心丸,人在眼皮子底下呆着,总好过远在天边鞭长莫及。

宁清十几岁在宫中陪太子读书时,常听见魏尧的大名。太傅对他评价甚高,武官更是人人敬佩,但这么些年魏尧一直在外驻守,旁人难见真容。能一睹年少起的风云人物,宁清倒是对这个莫名的赏花会有了点兴趣。

三日后,中宫在御花园设宴,官家小姐由晋和长公主带着同皇后用宴,世家公子则与太子一起,奇怪的是,安国公说是也在场,太子却并未向他们引荐。各家公子虽有意接近太子,大半都被太子的贴身太监孟公公挡回去,自讨没趣倒不如端着酒杯到处敬酒,讨个脸熟,为日后仕途铺路。

宁清在这之间倒算个异类,乐于自酌,打算混够时辰便如何来的就如何回去。仰头间,他与太子四目相对,而后太子退席,宁清饮下最后一口酒也悄声退下。

魏尧坐在皇后特地给他安排的绝佳位置,既可纵览全局又不像主位那么显眼。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下策,想不到自己还要遭这等罪,台下那些说笑的声音听起来聒噪的很,想起自己要从中选一位作为名义上的“夫人”,魏尧顿时头疼,这不比打战轻松,打战是对敌人下手,而如今他得对自己狠得下心。

魏尧正打算眼睛闭着,随便选一个交差早点走人,无意注意到一个人,那人身形有些熟悉,看到脸时,他才想起来,这是聚客斋见过的,隔壁桌那人。

宁清走了几步,在灯下看见太子正在等他,过去行了一个礼,太子面色平淡:“兰誉,平时你喝酒听曲和狐朋狗友谈天说地在行,反倒不习惯这种场合。”

宁清此刻全然没有怕平日的放纵,安分道:“太子见笑了。”

朱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蓦然笑道:“好了,孤不玩笑你了。”

朱御谨慎低声问道:“钰卿今日可来了?”

宁清同样压低了声音:“太子放心,我和小桃说了,这时候涣妹应该已经被带出来上赏花了,太子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现在过去。”

太子满意的点点头,两人露出达成一致的笑容。两个人背着宁涣狼狈为奸,若是被左相知道宁清身为兄长,帮着别的男人与自己妹妹私会,即使那个人是太子,依旧不能阻止他打死这个逆子。

太子走出两步后回头,对他说:“散宴后我会请求父皇母后赐婚,到时候还望兰誉在宁相面前替我好好美言几句。”

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宁清心里五味杂陈,珍重的妹妹最终还是成了别人家的,好在太子是良人。

宴会嘈杂,宁清不想再回去赶这个热闹,索性在园中散步,看看难得一见的御花园的梅花。已是隆冬,不足一月便是岁旦,这是帝都最冷的时候,可园里的梅花却开得很好,姹紫嫣红,色彩纷兰。

宁清站在树下叹惜道:“鲜花娇嫩,含苞欲放待人欣赏,可惜冷冷清清的,辜负了满园春色。”

“好歹有两个人欣赏,总不至于空无一人,埋没了这样好的景色。”

这声音有些低沉,着实好听,宁清转头才看见人,心想大概是同来参宴的公子,轻轻点了点头示好,便转身要走。

“坊间将镇北将军传的神乎奇迹,可年近三十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我看怕是另有苦衷,只得将身心投入在战场上。”

宁清一听这熟悉的话,迈出去的脚悬在途中,半晌才收回来,转身狐疑地看向那人。

“如何,你还要我说后面的话吗?”魏尧轻笑道,眼角却无甚笑意。

宁强很肯定自己未曾见过这人,但此刻心里莫名的不安一直在敲打他,缓缓开口道:“不知公子是?”

“不巧,在下姓魏名尧,正是公子口中的那个人。”

不祥预感成真,宁清不免想起今前些日子宁涣邀他去城外烧香而他没去,莫不是因此犯太岁?

想不到面前的人竟是那位镇北将军,他还以为镇北将军一定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有不怒自威的霸气,令人俯首的魄力。眼前这位,身着一身紫金色锦袍,更衬得形貌昳丽、眉眼如画,穿着与其他世家公子无异,唯有眉宇眼神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倒能看出不同寻常。

宁清忙行礼道歉:“在下一时醉酒之语竟入了公爷的耳朵,实在惭愧,还望公爷见谅。”

无事时各自安好,一副谈天谈地都无所畏惧的模样,一到东窗事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服软为先,宁清这行为实在与见风使舵无异,不过与殿里那群毫无生趣的人比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魏尧微笑着,满不在意的样子:“无妨,只是我已自报家门,这下该我问你是何人了吧?”

“在下左相宁珂承之子宁清,见过安国公。”宁清朝他安分的地行了礼。

此时天色已晚,宫殿内的嬉笑声小了不少,该是要散宴了。

魏尧点点头,故作恍然:“原来是左相家的公子,时候不早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等下次再见时我们再深谈。”

说罢,魏尧转身离开,宁清在原地松了口气,喃喃道:“还有下次,可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