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实习测试于小鹏考了第一，比排第二的罗妍娜整整高出十分，为此在实习的第二个整月里，于小鹏和罗妍娜被带进陆家硕的每一场手术观摩，包括秦七在内的一些正牌师兄，和两人的接触也多起来，总之于小鹏和罗妍娜算是步入了正轨。

余路缠着苏和问了两次陆易起，苏和都闭口不说，他便猜测是医院某个职工子女，把苏和归到了医院特别照顾的类别中去了，却也因为这层缘故和苏和走的近了些。

时间马上进入了五月，被留在急诊部的五个人每天忙到分不清是在实习，期间苏和除了一次将腹膜炎患者半卧位给疏忽了，没再犯其他错误。陆家硕每天带着于小鹏罗妍娜进进出出眼睛也根本盯不到苏和身上来。

不过苏和倒和秦七混的铁熟，众所周知秦七周日从来不上班，陆家硕还曾耳提面命过办公室主任不要给秦七排周日的班。外人看权当秦七在陆家硕跟前得宠给的特权。

五月的第一个周末，陆辛合凌晨四点突然打电话给苏和：“你还会不会弹钢琴，帮我救个场。”

苏和困得抓心挠肺，便说了个“行”出来。

陆辛合六点准时出现在苏家，把苏和带上了车。

苏和穿着T恤短裤帆布鞋，素着一张脸被陆辛合带上了高速。目的地是周边镇上的一间孤儿院，秦七前一天晚上就到了，正在为孤儿院的母亲节晚会搭舞台。

苏和第一眼没看出那是秦七，他也是半袖短裤打扮，头发上盖了一顶鸭舌帽，手套是旧的，破了一个窟窿。

两个人认出彼此都显得挺意外。

“你们认识？”秦七不知道苏和就是苏家老二，陆辛合对此的解释是：“他是我同学。”秦七倒也相信了。

可是苏和明明今年才毕业，对秦七的防备心真是不敢恭维。

女生很快融入到舞台搭建中来，苏和敏锐的觉察出陆辛合对秦七的一点小暧昧，不由想起自己远在海外的亲弟弟，陆辛合这样的好女人没能嫁到苏家真是太可惜了。

母亲节晚会在下午时间进行，苏和负责全程伴奏，在孩子中瞬间树立起好印象，陆辛合负责拍照，秦七坐在台下一直挂着笑容

这所孤儿院秦七一年前开始资助，除了这里的孤儿院，江州市的四所孤儿院每年都会收到秦七的一笔资助款，他自己家里还养了四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三个上中学，每年学费都算是大手笔。秦七自己的事从来不对外说，要不是几年前陆家硕发现他往返城镇“开飞刀”，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秦七还将身世瞒的死死的。

苏和在舞台上远远望着他，什么叫铁汉柔情，秦七这个时候的笑容已经揉到了心里。

秦七隔天还有手术，三个人连夜开车回了江州，临行前苏和悄悄在孤儿院的邮箱上抄下了资助账号，那时候秦七正被一群孩子缠着告别，白色T恤被路灯映出很漂亮的光晕。

五月份顺顺利利过了三周，这天早上秦七带着一行人刚做完巡床，路过心外的时候听到走廊尽头的一阵吵闹声，那个办公室来自主任医师刘添光，秦七驻足片刻，正要远离是非之地，从事件中心发出来的一声厉喝，让秦七和苏和都吃了一惊。

陆席承和刘添光不是第一次动手了，上个月陆席承还因为抢手术室被陆家家长给揍了一顿，这次如果不是逼到了急处也不会跑到人家办公室里堵着骂人。

秦七吩咐周宇带众人离去，苏和借口上洗手间偷着挤进了人堆。

陆席承和刘添光隔着一张办公桌站着，脸上气愤的表情如出一辙，陆席承破口道：“你也不看看那瘤子有多大，伽玛刀完了光子刀，有屁用吗？刘添光你摸着心口问问自己，为什么不半切除然后再控制瘤生长。”

刘添光拍桌而起：“病人家属支付不起手术费用，自己选择保守治疗我能有什么办法？”

“光子刀治疗一年花了四万，你可真会给人省钱。”

“你TM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医生不是神，这种事儿天天有，我刘添光比不上你陆家少爷腰缠万贯，有悲天悯人的心，也没有悲天悯人的钱。”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现在病人辐射治疗后肿瘤质地变硬，成了疤痕体。一个良性瘤子要了一个三十岁年轻人的命，你TM半点儿内疚都没有？”

刘添光指着陆席承鼻子：“你们内科治不好病，原因都推给外科是吧？”

陆席承耐心用尽，一把扯住刘添光衣襟，秦七这才走上前将两人拉开：“你俩没玩了，你们不嫌丢人，别给科室丢人。”

刘添光一看是秦七，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着，陆家直系旁系都来了啊。”

“你”秦七气得咬牙切齿：“刘添光你注意影响。”

“怎么？江州二院是不是所有医生都挂上陆系的名头才能有好影响。”

话一出口，秦七一个没拦住，陆席承挥拳便砸在了刘添光脸上，秦七暗叫糟糕，使劲拽住陆席承不让他再动手，门外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刘添光挨了一拳也是怒火攻心了，跃过一米多的办公桌，就要和陆席承拼个你死我活。在人家心外地盘动手，哪里能讨到便宜，秦七最后也急了，堵着刘添光往陆席承拳头底下送，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还是陆家硕赶过来按着陆席承和秦七的脑袋一人踹了一脚，才算罢休。

苏和怕殃及池鱼，在陆家硕登场的时候就果断遁了，心惊肉跳过了一小时，陆家硕才领着灰头土脸的秦七回到急诊部，直奔办公室后关门落锁，没一会儿屋里就乒乒乓乓的响开了，秦七被修理的不轻。但陆家硕一听说院里要给秦七处分，抄起电话拨给陆院长：“你怎么处分陆席承我不管，秦七要是背处分，我就带着一科室的人造反。”

低气压一直笼罩到下班，苏和马不停蹄去陆辛合那打探消息。

“还能怎么样，连家都没回，直接被我爸堵到我哥办公室打，我大哥也被骂的颜面尽失，这次低气压没仨月散不了。”

“院里给处分了吗？”

“降了半级。”

陆席承熬到副主任医师熬了整三年，这下可好了，一拳头打回去了。

苏和本打算近期尽量避免去陆家的次数，没想到事发第二天晚上，苏和就被父母以“缓和气氛”为由带到陆家去了。

除了陆家大家长外，陆家硕也被侄子气得不轻，最无辜的是陆易起，因为小这一辈，被冠以“教育不周”的罪名。

陆家硕斜在沙发里凉凉的问陆易起：“我上次说的怎么样，打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们这次还是老办法，你现在去问问陆席承，他肯定还硬着骨头说架打的过瘾。”

陆易起碍于父亲在场，没和陆家硕顶着来，压着脾气商量：“这都是小事儿，现在刘添光和心外四个医生一块儿请假了，人家说了，陆席承处理的太轻。”

“放屁”陆家硕吼出两个脏字，被陆大川一个眼风刮过来，半天才接上要说的话：“要我说半级都不用降，他刘添光那种手段闹出的医患官司还少啊，要不是他手上活还行，他能在心外横行霸道？”

这话把陆大川激怒了：“你还有脸说，谁还能比你横行霸道，就你们几个平日里的作风，让外人叫了个‘陆系’出来。”话末朝陆易起一指：“还有你，周老要的医疗救助名额为什么没了，基金审核时候为什么把原定的名单给否了？谁给你的权利？”

陆易起知道他早晚得问这事儿：“名额一共就六个，应急不应难，不管怎么排也排不上周老啊，基金审核预备人数有三十多个，我底下的人熬了三个通宵开会才决定否掉原名单重做……”

苏良有眼看陆大川又要发火，忍不住劝：“基金审核这事儿我知道，你们院这些派别太严重，哪个系哪个科分少了都觉得里面有猫腻，易起做的没错。”

这话陆大川却不爱听，但到底是不能将深一层的话放在家庭聚会里研究，客厅静默了几分钟。

苏和觉得这气压太低，陪大人们小坐一会儿，就跟着陆辛合上楼了，楼上和楼下气氛截然两样，陆席承卧室里堵了一堆人，没进屋就听见柳凡刻意掩着的笑声，苏和二人走进来时陆蹊转正说到苏万。

“苏万怎么了？”陆辛合进门后直接问。

屋里的三个人都笑了。原来苏万升护士长后第一次带实习护士，每次在门诊遇到血管粗壮的患者，都要推荐给小护士练手。昨天苏万在住院部值班，值班医生正好遇到一个患重感冒的农民工，当着人家的面打电话给苏万……“来了个又粗又壮的，你要不要？”，结果苏万人还没到，那农民工就借口上厕所跑了。

苏万护士学院毕业也六年了，今年第一次带实习生，把一院弄的像个女生宿舍。

苏和跟着大伙笑，眼睛却盯向陆席承，他两道漆黑的眉毛拧在一起笑，让那张英俊的脸带着一种喜感，看上去有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悲怆美，陆席承趴在床上，发现苏和瞧他，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大大方方朝他打招呼：“你来了？”

苏和还是不可避免的尴尬了两下。

陆席承笑话她：“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听说当时你也在场，我还担心伤着你呢。”

“我和秦七一起巡床来着，一直在门外看你们吵，陆老三来的时候我才走的，听说刘添光要辞职？”

“他不傻，他就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柳凡一只苹果刚好削完，拿刀子飞快切成小块送到陆席承手上：“我刚听丛院长给你哥打电话，说好几个患者知道刘添光请假，都闹起来了”

江州二院最好的两个科一个是心脏外科，一个是神经外科，很多人都奔着刘添光的名气去的，闹成这样不算意外。

陆席承艰难动了动身子，他嘴角边有一块儿淤青，说话之前都要呲一呲牙的程度，他说：“他那点名气还不是上层路线走出来的。”

陆辛合示意他噤声：“行了行了，你技不如人又连累秦七，你还好意思。”

“我是技不如人，但我没黑心，你们没见过那一家人，父母五十多岁头发都白了，儿子去年在刘添光那查出良性肿瘤，属于大性瘤，刘添光直接建议做光子，今年人家孩子回来了，瘤子不但一点没减少，辐射治疗后瘤子变质，三十岁，判死刑了！当初他要是先做肿瘤半切除，再用伽马光子辅助治疗，那种良性瘤根本没有生命危险。”

陆辛合也跟着叹了口气：“小地方的人刚查出瘤子但凡不来大城市治疗的，基本都被延误了病情，你在外科这么多年，这种事见的不是多了么？”

“可那是被医疗条件延误的，他刘添光吃这碗饭吃了多少年，他还不是看那一家人家境不错，瘤子大却是个良性，给人家推荐了一条万里长征的路走。”

陆席承骂了句脏话，却把陆家硕给招来了。

这件事上陆家硕和陆大川的态度一致，屋里这些人已经把他归到敌国的阵营中了，陆家硕此时抱着胳膊，拧眉奚落陆席承：“你就那点出息，我问你，你以为医院只处分你不处分刘添光是因为什么？”

不等陆席承回答，陆家硕便说出了口：“第一是因为你先动的手，第二如果在刘添光和你之间抉择，医院会毫不犹豫的留下能挣钱、手艺好、有名气，手术成功率高的刘添光，你要是真争这口气，就别对手术挑三拣四，把你的手上功夫练到家，明年给医院挣个先进医师回来。”

陆家硕的话让屋子里的人哑口无言。

陆家硕也不想多看众人的反应，在沙发边瞧见苏和，问：“你晚上不是还要值班？现在还不走？”

“啊？……啊啊啊啊……”苏和像个火车一样向楼下跑走了。

在楼下和长辈们告别，还在犹豫陆家别墅区不好打车，要不要让陆辛合送自己一程，没想到陆家硕也要出门：“我也回院里，上车吧。”

苏和自认倒霉，回二院的路上，陆家硕把话题禁锢在下周要进行的实习二测上，仍然是试题考试，有着上次不愉快经历的苏和，对下周的测试抱着不轻的恐惧。

出题考官就在身边，偏偏是陆老三这个万年冰山，如果是席承或是蹊转中的任何一个，她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索要正确答案。

陆家硕不知道苏和一路上都在复议他，开进市区的时候他接到大学同学的一个电话，江洲医科大学马上就校庆了，请陆家硕去做演讲，陆家硕一向讨厌这种东西，推脱之后对方依依不饶，最后陆家硕向对方保证会请到陆易起上台，才算过关。关掉手机蓝牙，陆家硕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到苏和身上。

“我注意到你有写提醒日志的习惯。”

“啊？哦……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不得要领，如果是自己看的，可以写很多页，只要你用足够清晰的标识让自己不至于忽略其中的某一条，但如果你写提醒日志是为了提醒秦七在适当的时机给你历练的机会，那么你大可不必写满整整四页纸，因为秦七根本不会把四页纸看完，一般人注意力和记忆力的极限是十行字，或6-8个类别。”

苏和被点中要害，自从上次实习一测结束，她和于小鹏罗妍娜之间也开始泾渭分明起来，并不是他们之间有意疏远，而是工作状态不可能让他们再有过多交集，苏和想要学到更多的东西只能从秦七下手，但秦七不是主动施教的性格，每天请教的问题多了他尚且不耐烦，更不用期望他能给苏和开小差工作外授课了。于是苏和想到了提醒日志和工作总结的办法，隔三天五天就会递交给秦七一份，秦七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苏和便一直坚持下来了。

“原来我做了两周的无用功。”苏和有那么一点小失落。

“也不算无用功，至少你找到了打开败局的途径，对秦七也很会因地制宜，知道他不会主动教，你能够主动请教我很意外，也很欣赏。”

不是陆家硕之前小瞧她，苏和名声在外，一直是尖酸刻薄的小女生，大一时候领着全班同学拉横幅要求更换高数老师，但凡认识苏良有的圈里人，都知道她家老二不好惹。陆家硕想起往事，嘴角牵起笑意。

苏和却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心思都放在如何从秦七嘴里淘到更多硬货。

陆家硕放下身段教她：“其实你不必把很多事摊到他面前让他解决，你可以一件事一件事慢慢来，每件事试着用三句话表达清楚，包括你自己的看法，你的疑惑以及你想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经验，还有术后总结，秦七那个人不喜欢繁琐，你只要让他明白，你都遇到了什么阻力，怎么处理的，结果是什么就OK了。他看是你赚到了，他不看也没关系，你自己已经总结过了”

“既然他根本不看总结性的东西，为什么每天还让我们发总结呢？”

“你是指他那个‘一日工作总结？’”陆家硕呵呵的笑起来：“秦七从来没有看总结的习惯。”

苏和无语，实习一测结束后，他们留下的五个人每天都要写“一日工作总结”发到他的私人微信里，怪不得至今为止都没见到他的回复。

苏和嘟囔一句：“早知道我就不写了。”

陆家硕用眼角的余光瞟她：“不写你就麻烦大了，他虽然不看总结内容，但不代表他不检查作业，另一方面，也是你们的总结太没水平，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车子很快开进江州二院，陆家硕停好车，看苏和小心谨慎的从车里出来，不由牵起嘴角：“我不上去，我只是顺路来送你。”

顺路？陆家硕的公寓似乎不在二院附近。

苏和看着消失在停车场出口的车灯，许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