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雷雨大作,轰鸣的雷声把产房内凄惨的叫声掩盖。
蔡合用满心不悦,在产房对面的廊檐下边摆了个太师椅坐着等,下人打扇,丫鬟奉茶,他心里有些不满。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书上都说了乃顺其自然、瓜熟蒂落之事,偏偏吕氏叫成这样,杀猪啊?这是他们蔡家的二夫人?下人管家都在,嚎的这么难听,成什么样子?她以后还有脸在下人面前摆二夫人的款吗?
他从半下午等到现在,喝了一肚子茶水,憋的受不住,先去一趟净房,刚回来,稳婆喜颠颠的抱着襁褓出来报喜。
“生啦生啦!恭喜主家,得了个漂亮极了的千金!”
尖利的喊完,两颗浑浊的眼珠子瞪着蔡合用,等着主家给赏钱。
蔡合用愣住了,刚才没抖干净,这会儿“滋溜”漏了一点出来。
又是个没用的闺女?
他不敢置信,让产婆揭开襁褓看了一眼(?),有点窒息。
这种人家,产婆也见得多了,但没想到,这大户人家家大业大,小老婆也多,还在意一个女儿。再不喜欢,养着就是了。
蔡合用劈手接过襁褓,给提溜物件似的,冒雨穿门过院,直接到了东院最好的上房,踹开房门,把襁褓往桌子上一搁,怒气冲冲:
“神棍!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小可怜生气了,一使劲,滋了蔡合用一脸。
万半仙:“嘿,尿的还挺远!这孩子有福气啊!”
蔡合用一抹脸,涂了个均匀,恶狠狠揪着万半仙衣领子:“你瞎了?这是个女孩!”有个屁的福气?
万半仙一看,孩子生的真漂亮!胎发乌黑浓密,白嫩无暇,就是这当爹的不心疼,头发上还有雨水呢!
万半仙撸起袖子擦了一把,连忙把襁褓盖起来:“蔡二爷您瞧,这孩子多漂亮!”
漂亮有个屁用?又没把!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用了你的保胎丸,这胎必生男孩?”
万半仙山羊胡子一抖,一颗鱼丸顺着喉咙直接滑了下去,差点没把他噎死。
这生男生女,都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他一个凡人说了顶个屁用?
他原先知道这户人家是从京城来的,暂时小住生了孩子就走,这才来干一票大的。没想到,蜂蜜面粉搓的保胎丸骗到了钱,主家还不让走。
说来一般人家求子,就算生下来是个女儿,也没办法,只好再娶小老婆,再多生几个。可没见过这样提溜着孩子杀过来,恨不得把他和可怜的女孩一道活吞了的啊!
万半仙摸摸额头上的大汗珠子:“这千金命贵呀!当初老道推算来的生辰八字,分明是个鸿运滔天的男孩,得了这个男孩,主家的运道必定能更上一层楼,怎么会变成了女孩……”
蔡合用脸色沉沉:“你是说,这女儿抢了我儿子的运道?”
这……特么说的是人话吗?
万半仙只是随口一诌,说这女娃娃命好,好过了这一关,没想到蔡合用这个狗东西先头就想歪了。等他寻思圆话的功夫,蔡合用的思绪已经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了。
“怪不得一连七个,都是女孩,先前护国寺也算过,夫人这胎必定是男孩,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女孩?”
雷光一闪,万半仙看见蔡合用着魔一样的眼神,吓的一激灵。
娘呀爹呀,真有人想生儿子想疯了。
“七个了,这是第七个……”蔡合用手放在孩子脸上,小婴孩动了一下,软软的脆弱的很。等万半仙发觉事情不对头,蔡合用的手好像捂的太用力,时间也太长,拼命把蔡合用拉开的时候,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孩子已经不动了,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
万半仙伸出手指,哆哆嗦嗦的试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没,没了!这么好的孩子……”
蔡合用低吼了一声:“闭嘴,你先前醉酒,不是说有一种断生的法子,可以断了咱家生女孩的命,只要用一个祭品,往后生的,都是男孩吗?”
万半仙哪知道什么“断生求子”,这都是他小时候听老掉牙的老太婆胡诌,喝多了黄尿,想从蔡合用这里多骗点钱,随口说的。谁知道蔡合用看起来人模人样,还是个读书人,居然连这种东西也信?
他倒吸口冷气。
原来这主家看着就狗里狗气的,到这会儿才发觉,真是个干大事的狠人。
事成不成另说,孩子已经没了,还是当着他的面动的手,他要是不干,自己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蔡合用肯定不会放过他。
万半仙念头转的飞快,也不管蔡合用到底是人是狗,一要把自己掰扯干净,二他做了这种事,良心受到老大谴责了,那可要多得些好处。
人的良心啊,那可是无价宝。
他把良心都卖了,不得多图点回报?
万半仙咽了口唾沫:“其实这断生的法子,还得有一个引子,就像药引子一样。要是家里已经有个男孩,那下面弟弟们就会接二连三……”
万半仙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
果然,凭着蔡合用灵活机智的小脑瓜,很快就发散联想开来。
药引子他听说过,也听说过有些人家会收养养子,给自己亲生的孩子添福添寿。——可要是收养,还不如这个男孩,本来就是他们夫妻生的!
父亲盼孙子盼了十几年,早就说过,他们两家谁先得了男丁,为蔡家延续有后,就是蔡家下一任的当家人。
“你说的可行?谁家脑子被驴踢了,把金贵的男孩儿给人?”
万半仙偷偷翻了个白眼。
谁家养活得起,男孩女孩都是一样是宝贝,当别人都和你一样蛇蝎心肠?
养活不起的,当然要给孩子求条生路。
“主家既然托付给我,我这就去寻一个,生辰八字都和贵府相宜的来。有他在府里,往后子嗣繁茂,富贵荣华,不在话下。”
蔡合用满意的点头,看都不看襁褓里的小可怜一眼,像丢个脏东西一样交给万半仙,叫他好生做法。
“她既然投生到我家,就好好拿她做全法事,就当她给父亲母亲尽过孝,还了生恩。这也是她的福气造化。”
万半仙又骂了一句娘,但事已至此,只好抱着可怜的孩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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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边树影葱茏,刚才从大太阳底下过来,主仆二人烤的一身热汗,到林荫底下,不由放慢脚步贪凉。
谢素习过武,身体强健,比仆从走的还要更快,突然被银杏树勾住了衣裳,从树枝上掉下一个铁铃铛,不偏不倚砸在谢素头顶。
仆从璞玉毫不客气的笑了:“老爷天降鸿运。”
谢素捡起铃铛,手柄处摸得光滑油亮,是常用的物件,不知为何挂在树上。
他原样挂回去,刚要走,忽然听见极小的一声叫,像猫又不像猫。
谢素让仆从噤声,二人屏住呼吸细听,找到一块大石头,旁边土色尚新,明显刚翻动过。下边透出一抹红来。谢素挽起袖子,呼喝一声,掀开大石,把碎土捧开,把里边埋着的东西抱了出来。
璞玉:“是个孩子!”
谢素看了一眼,爱怜的伸出食指擦去脸上泥土:“刚出生没多久。”
孩子娇嫩的额头上,手背上用朱砂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孩子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偶尔沉沉的喘息一声,发出微弱的气音。
“这是闹什么玩意儿?”
谢素揣测道:“或许是拿这孩子做什么邪法,铃铛是道士常用的东西,说不准他良心发现,一时不忍,偷偷把铃铛挂在树上,希望有人能发现这孩子。”
这就是这婴孩的一线生机。
璞玉看自家老爷抱着襁褓就走,还拿衣袖遮太阳,连忙追上,急了:“老爷,您不是要养她吧?您还要上京赴任呢,哪能养个孩子?”还不知道活不活得了。
谢素作势要把孩子扔开:“那把土刨开,再给埋回去?”
璞玉急了:“老爷您怎么不做人呢?以后我养她!”
璞玉絮絮叨叨:“那到底什么人,这么好的孩子都不要了,真可怜。”
“她碰到的人是我,那就不可怜了。”谢素从水壶里沾了一点清水,轻轻擦去额头朱砂。
“就叫阿拂吧。拂去尘埃,福气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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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