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位白衣仙女抱着一只小狸猫款款走了过来。

“你就是季思弦？圣女大人的朋友？”虽是问句，但她说得极为肯定，想必是华年早就将她罩着了。她微微俯身算是敬礼，即使是抱着离陌动作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流畅，让季思弦想到了大家族中知书达理的小姐。

只是这一俯身当真让季思弦受不起，于是也慌忙地半鞠躬，“你好，我是……季思弦。”打个招呼差点摔倒，季思弦稳住身子，看来真是睡了太长时间，这刚起床猛地低头差点让她一个不稳倒下去。

因为抱着离陌刚刚无法及时扶住季思弦，眼前的女子愧然道：“抱歉，刚刚没反应过来，应该扶住你的。”

怀里的离陌闻言立马探起头来，“不用，她摔一摔有助于醒醒脑子。”

“离陌，不得无理！”女子训斥，但并没有责骂的意思。

季思弦：……关爱寄宿孩子狸狸有责。

“哼！”离陌又用鼻子出气了，“反正她也不会怪我。”说罢还斜瞥了一眼季思弦，正好瞥到季思弦朝他做鬼脸。

“喏喏喏，”离陌赶紧用小爪子扒拉着女子的衣服，“你看她！”

女子看着季思弦，并不言语，但自始至终嘴角都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上去温婉可亲。

这样的笑容也如其乐一般治愈，让季思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笑，“我们经常这样。”

“您和离陌是朋友？”

“对啊，荟蔚姐姐，这是我交的人类朋友，但这并不代表我不讨厌人类了！”

闻言，女子的笑容渐渐淡去。她对着怀里的离陌，温柔道：“离陌，你先离开一会儿，让荟蔚姐姐跟季姐姐说一会儿悄悄话，好吗？”

“你们又说什么悄悄话！”离陌不高兴，“还不能带我听！”

“离陌乖，让姐姐和季姐姐单独待一会儿，一会儿后姐姐再去找你，不许耍小孩子脾气。”女子正色，将离陌引向地面，离陌才可怜巴巴地从她怀里离开了。

这下只剩下两个人了。

“离陌还是个小孩子，希望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不，”季思弦微笑，回想着离陌的种种，“我倒是觉得他有时候跟大人一般正经，这样的反差在我看来才更加可爱。”

眼前的女子敛眸浅笑，“怪不得您能成为圣女大人的朋友，果然是与常人略有不同，就连离陌也愿与你相交。明明那天之后……他那么反感人类。”

季思弦心想这客套得也太刻意了，她能成为华年的朋友连她自己想来都觉得有点牵强。而且当她慢慢知道华年不仅厉害声望也很高后，她慢慢产生了一个问题：华年跟她做朋友，图啥呢？难道是因为她是从异世界来的，珍稀吗？

虽然现在季思弦有很多问题，包括为什么离陌会讨厌人类，但现在，她还是问出了眼前最近的问题。

“请问您是？”

眼前的女子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抱歉，聊着聊着就忘了，我是朝荟蔚，号浩渺烟岚，是狸族的司乐，也是……”她突然不说了，顿了顿，“听说你身体欠佳，让我来给你弹奏一曲疗养身心吧。”说着引季思弦走向室内。

季思弦跟着她，“司乐就是掌管音乐的意思吗？”

“没错，但并不只是掌管音乐，司乐还是狸族的祭司，主管一切祭祀活动。”朝荟蔚坐在桌边，宽袖轻摆，手掌翻动间光华一闪，一架纯白竖琴现于怀中。

“竖琴？”季思弦惊奇地看着朝荟蔚怀中的乐器。

“竖琴？”朝荟蔚眼中略有疑惑，“这是箜篌。名为‘青盲’。”

“是箜篌啊，”季思弦点头表示学习，又问道：“你们狸族是每个人都会乐器吗？”

“当然，音乐是我们的必修课。控情是我们狸族的天赋，而我们通常是以音控情，所以音乐对我们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

“那你们狸族是人手一件乐器吗？离陌好像就没有。”

“不是，只有修为到一定程度后才会有属于自己的乐器。离陌那是情况特殊，凭他少君的身份，也应当是有自己的乐器的。”

“那为什么……”

“先让荟蔚为您弹奏一曲吧。”以指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季思弦不好再问什么，只好乖乖坐在床边。

“离陌，既然没走那便出来吧。”朝荟蔚忽然说。

只见从门外又熟悉地探进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毛绒绒的脑袋下是一张委屈的脸，“果然还是瞒不过荟蔚姐姐。”

“是你不听我的话，我不是让你离开吗？”

“我就是想听听你们到底说什么要瞒着我，我害怕……”离陌的语气愈发委屈。

“好了，”朝荟蔚叹了口气，“我正准备为季姑娘疗伤，既然你来了，也加上你吧。”

“我才没有受伤呢！”离陌翘着小胡子反驳，扭着屁股走着猫步朝季思弦走去。

“人间‘游历’回来后连人身都恢复不过来了还说没受伤？”朝荟蔚以手掩笑，看着离陌跳到了季思弦的怀里，“整天就知道往别人怀里钻也不知道羞。”

离陌的身子僵了僵，但还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季思弦的怀里，季思弦为他的厚脸皮努力憋笑还不忘挠挠他的小肚子。

朝荟蔚指尖轻动，青盲相应声起。其音柔缓，如溪水潺潺，再如泉水叮咚，青盲一切演绎，皆随主人却又不完全依赖主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季思弦以前看过的花滑运动员忘情表演时的那种陶醉与尽兴。

一曲终了，只觉余音绕梁，身心舒畅。朝荟蔚宽袖轻拂，青芒又消失不见。而怀里的离陌，不知何时，竟已经睡着了。

看现场演出都能睡着！真是太不懂欣赏了吧！季思弦满头黑线，或许是这种情绪太明显，只听对面的朝荟蔚轻声道：“是我故意用乐声引他入睡的。”

季思弦抬头，“为什么？”

“随我出来吧，我们细谈。”说罢朝荟蔚起身而去。

季思弦心里实在好奇她到底要说什么，于是将离陌轻轻放在床上，又帮他掩好被子，才随着朝荟蔚悄然离去。

一路上，季思弦随着朝荟蔚，绕过曲折回廊，沿途碰着的扫洒行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儿，朝她们俯身敬礼。这让季思弦在这异世界第一次找到一点点尊严，然而这份尊严，来自华年。

来到一处悠然小居，院门前一株银桂，满树银花远远看来像是披着一树的雪，怪不得远远就闻到这浓香。

“好香。”季思弦忍不住赞叹。

“是真的很香，”朝荟蔚点头称是，“可世人大多不喜欢桂花，嫌她香得太过浓烈。可是我想，既然每年的花期那么短，何不趁此机会香得轰轰烈烈呢。”

“举双手赞同！”季思弦跳到朝荟蔚身前举起双手高声应和，“不用理会他人的想法，坚持自己的喜欢就行。”

朝荟蔚看到她的奇怪言行，愣了愣，忽然很没形象地“噗嗤”一笑，风扬起她头上的白色发带，蒙住了朝荟蔚的双眼。

季思弦还没从眼前这一幕反应过来，朝荟蔚伸手撩起蒙住眼睛的发带，露出了那一双含蓄又美丽的青色眼眸，“抱歉，刚刚……失礼了。”

季思弦竟然一直都没发现，朝荟蔚的眼睛居然是青色的！

“你真有趣，圣女大人的朋友都这么有趣的吗？”

季思弦心想如果她这个举双手赞成也算有趣的话，那网上不都是有趣的人吗？对呀，网上都是沙雕网友能不有趣吗！可就算如此，如果有机会，她也不想回去。

“其实在我家那边这样有趣的人多的是呢！”季思弦实话实说。

“哦？那哪天得亲自去一会你的老家了。”朝荟蔚推开院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将对季思弦的称谓从“您”变为“你”了。

季思弦正在一旁研究着那株银桂，闻言无奈笑道：“那你恐怕是见不到了，因为我是迷路的孩子，连自己都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朝荟蔚尴尬一笑，“抱歉……”

“没事，反正我也不想回家，留在这里也挺好的。还有，这桂树居然还没开花。”季思弦像是没事人一样把话题转到桂花上。

“是啊，现在只是花苞，再过大概半个月就会完全盛开了。那时候也是中秋节了，到时候，赏月品花岂不是很好！进来吧！”朝荟蔚踏进了院子。

季思弦抬头：木犀居。这里是她的居所吗？

“平时我就住在这里。”似是感知到了季思弦的问题，朝荟蔚如是说道。

“那……那你今天找我来做什么？”

“想交你这个朋友！”朝荟蔚忽得转身，扬起了长长的裙摆。回到家里，她仿佛更放开了。

“我没想到我还能这么受欢迎。”季思弦闻言却扭捏了。

“圣女大人的朋友，谁不想结交呢！当然，你本身也很有特点。”朝荟蔚莞尔一笑，那笑却微微刺痛了季思弦。

又是因为华年吗？

朝荟蔚给季思弦递了一杯茶，“这是我自己酿的桂花茶，尝尝？”

季思弦轻抿一口，“果然唇齿留香！”

“当然！”她显出自豪的神色，“我做的糕点离陌最喜欢吃了，他的口味，不会错的！”

季思弦：……“原来你做这个只是给离陌吃啊。”

朝荟蔚倒茶的手微滞，“是，也不是。”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端着送到嘴边闻了又闻却没喝，“明明这么香，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品尝一番呢？”

虽然这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季思弦还是提取到了关键信息并加以加工，然后产生了下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们的圣主--景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咳咳，”朝荟蔚忽然咳嗽，季思弦赶紧起身帮她拍后背，她涨红着脸，“没事，刚刚呛着了。”

可是，你刚刚不是一直在闻没有喝吗？季思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圣主……”朝荟蔚做出努力思索的模样，“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但并不正直的人。为了一个恩情，一直牵挂了三百年，可是，他不明白，牵扯越多，相欠越多，如果每一桩都要还的话，这该还到何时呢？所以，我更宁愿他无情无义一点。可是，他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冷冽其实很温柔的人，为了一份情固执到死的人，为了不辜负别人却没想到还是辜负了别人，他就是一个傻子。”

“思弦？我可以做这样叫你吧？”

一直蒙圈的季思弦点头，“我也叫你荟蔚好了。”

朝荟蔚笑，“思弦，你听说过禁忌之恋吗？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只是听说过而已。”季思弦回想着以前看过的小说或者电视剧。

“那你又怎么想呢？”朝荟蔚又接着问。

“我的想法？我觉得只要彼此真心相爱，就没有禁忌这一说吧。毕竟，我的想法啊，只代表我的想法！”季思弦忽然拉高声音强调，“如果双方知道这是禁忌之恋，而他们又彼此真心相爱的话，就已经代表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共赴黄泉的决心。”

“啪”地一声，朝荟蔚手里的杯子掉了，满室馨香，那是没喝过一口的桂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