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激怒她，季思弦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冼翠曾经跟自己说过，她死后，她这一方的力量就会消亡，原本平衡的天平就会向月娘这一方倾斜。只要激怒月娘，让她使出全力，她这一方便会不攻自破。

但是，该如何激怒她呢？季思弦在心底犯愁，揭人家短好像不太厚道啊。

离陌身形虽小，但他身上的法宝却是极多，不要钱地丢出去，暂时能拖住月娘和她的丧尸兵团，但消耗光只是时间问题。

不能再等了！

季思弦上前一步，直面月娘道：“冼翠死了。”

月娘施法的手果然顿下来，毕竟，冼翠是这世上她唯一的熟鬼了。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笑着回道：“那又如何？等今晚过后，我的将军就会回来。”

季思弦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恋爱使人降智，你是怎么这么确定今晚过后你的将军就会回来的呢？！”

“狐族圣主没必要骗我！”说罢还遥遥瞥了眼远处正不断出招的芙姬，神情语气都十分坚定。

这傻孩子，反派的话能信吗！

另一边战场上的芙姬闻言轻笑一声，抬手覆伞，招式猛厉。华年手中金色长弓一个翻转，格挡芙姬的攻击，冷冷道：“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手中的黑伞早已收拢和眼前人的长弓互相较劲，“妾身当初也没想到这地方的女鬼会有这样的经历，可是知道了却是抑制不住地惊喜。”她的笑容逐渐疯狂起来，“大人，您知道吗，像我这样的女子已经不多了。妾身知道，妾身是不能对您有任何妄想。不过，当妾身知道这月娘对当年的杨姑娘也是这般心思的时候，妾身真想知道，若是她有足够的能力，能做成什么样子！”

“这就是你欺骗她祸害此地的理由？”华年一怒，气劲勃发将芙姬轰翻在地。

“求而不得岂不是最让人感叹？”芙姬从地上站起来，缓缓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没有丝毫狼狈。

“你疯魔了。”华年不想与她多言，拈弦之间一支金光熠熠的箭搭在长弓上。

而一边的月娘，听到了这些后却没有了神采，她僵硬地转过身，哽咽道：“您当时，可不是这样说的……您当时明明说，只要我帮你，你就会帮我将明淑复活的！”原本就喑哑的声音，现在气急时更添恐怖。

季思弦在一旁淡淡补充道：“冼翠决意自尽，也是因为她知道事不可为，你又何故如此执着？”

可月娘并不理她，只呆呆地注视着芙姬，等着她的答案。

季思弦在心底暗暗叹气，算了吧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就当个背景板吧，不过华年这一波助攻简直不要太优秀，她正愁怎么激怒月娘呢。想到这里季思弦情不自禁朝着华年的方向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

而那边的华年拈弓搭箭，芙姬也想躲，但那根破空而来的箭仿佛没有时间的流逝。在芙姬眼里，那根箭正直直地朝着自己飞来，很慢很慢。她想躲，但是自己的动作完全使不出力气，或者说，她的动作比那根箭更慢。但是这样的场景也只是一瞬，只听“噗呲”一声，芙姬不用低头就看到了没入自己心口的箭。金色光箭到达目的地时缓缓消失，只剩下心口一个血窟窿。

芙姬伸手捂住自己不住流血的心口，缓缓笑出声来，朝着月娘道：“你太让妾身失望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让月娘明白了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她突然仰头大笑，笑得声音如同破铜烂鼓相击，瘆人至极，季思弦直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陌也停下动作，发现了此时月娘周身气势的不同，他缓缓退至季思弦身前。

一边的华年只是瞥了一眼芙姬的状况就已知晓内中原因，“你居然有九尾狐的命格。”

芙姬浅浅笑道：“让大人见笑了，也是妾身废了好大力气得来的呢，主人可是最尊贵的九尾狐。一共得了七尾，也就是，妾身还有六条命呢！”

“也就是再射你六箭而已。”说罢拈弓搭箭，这一次，华年直接就搭了三箭。

可不待她发箭，周围一片力量波动，众多丧尸朝着芙姬靠近，月娘出手了！

芙姬不欲再战，转身欲走，却被一箭阻拦了脚步。回过头，华年神情淡漠，“你已无路可逃。”

随手一掌拍飞一个死尸，芙姬笑得仍是妩媚迷人，没有任何处于下风的落魄，“若是生命能够终结在大人手里，也算死而无憾了。”

“终结你生命的人是我！”月娘声色俱厉，“我要拿你给我的明淑陪葬！”

死尸不知疼痛，哪怕被打得缺胳膊断腿，还是无意识地朝着芙姬攻击。

可惜，望着月娘逐渐透明的身体，季思弦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使出全力，也就意味着快要消亡了。

眼看着这些死尸一个个凭空消失，月娘终于慌乱起来，季思弦在一旁好心提醒道：“别怕，他们只是去投胎了。”

月娘眼中显出决绝之色，猛地飞身过去想要同芙姬决一死战，芙姬轻笑一声，仿佛是在笑月娘此时强弩之末却又不自量力。一掌击出，月娘便翻倒在地，同时身形更透明了些。

再次站起来，月娘继续冲上来，结果还是被打回去。就这样，反反复复，屡败屡战。

季思弦看得心酸，身前的离陌也苦着脸抓住了季思弦的裙摆。而场上如今战斗力最高的华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状若沉思，连看都没看，仿佛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周身冷清，与这清冷月色相得益彰。

季思弦看呆了一瞬，回过神来赶紧又将视线转向月娘那边。

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调转视线的时候，一道淡淡的视线转向她，随即又移开，仿佛主人害怕看她似的。

月娘的身形已经淡到可以立即消失的份上了，但她还是没有放弃，“我一定要杀了你！”芙姬嘴角也已溢出鲜血，本来华年那一下已经让她受了重伤，修为大损，再加上月娘这反反复复地攻击，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够她受得了。

却还逃不了！

再一次，月娘冲上来，芙姬也没了力气和她嬉皮笑脸，冷着脸抬掌，而这一次，芙姬瞬间睁大双眼。

怎么可能？

察觉到情况有异，季思弦情不自禁抱住离陌的头。

月娘缓缓离开芙姬的身子，在她手里，一根长长的弦，捆住了芙姬一圈又一圈，长弦坚韧又锋利，割断了芙姬的衣衫，勒入内里。而月娘在手上继续加紧长弦，冷笑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我就等着这一刻呢。”

芙姬的衣衫渐渐被鲜血染红，笑得十分勉强，“不错，可以安心去死了。”

黑伞挥出，月娘的身形如同一阵青烟，缓缓散去。凄凉夜色里，徒留月娘最后的恶声的言语，“芙姬，我诅咒你，永生永世，不得所爱！不得好死！”

“真麻烦啊！”芙姬像是没听到一样收回伞，“原本还想着再拖一会儿时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激怒了妾身，让妾身不想动杀心都不行啊。”

“你果然还有同伙。”华年在一旁冷冷道。

季思弦瞬间心就提了起来。

芙姬笑而不语，华年也不等她说话，拈弓搭箭，三箭齐出。

在看不到的速度里，三箭几乎就是瞬间来到了芙姬的身前，然后，停下了。

那三支威力无穷的箭，被一人抓在手里。这个人，一身黑袍，头戴面具，身形伟岸。

看不出来是什么人。

季思弦的心沉入湖底。

离陌本能地感受到害怕，这无形却又恐怖的威压让他哆嗦着身子，但是还是坚持着站在季思弦的身前。

季思弦摸了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柔声说：“你快走吧，回去搬救兵，我们还有回转的余地。”

离陌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

季思弦现在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在抱住离陌软软的小身体时，心里的空洞与恐惧瞬间就消失了。于是更加温柔地说道：“离陌乖，这里只有你是完全的局外人，他们没有必要伤害你。你又是狸族圣主之弟，”季思弦松开怀抱，定定地望着离陌稚嫩的面庞，“你能请到外援来救我的对吧？”

“季思弦……”离陌哽咽。

季思弦忍不住掐了掐离陌的小脸蛋，手感果然是一如既往得好！

“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季思弦笑了笑，随即将离陌推开。

离陌化成狸形一边跑一边回头，季思弦笑着向他挥别，还是一样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离陌心中一动，大喊道：“等我回来！”

季思弦笑着回应道：“好嘞！”

下辈子也要遇见你。

当离陌终于安全离开视线范围之内，季思弦终于将视线转向真正的战场。那个一出现就让她心里充满不安的人。

华年粗粗地喘着气，刚刚自己将所有的招式都试了个遍，却都一一被那人化解。这世上能做到此境界的，唯有一人而已。

视线扫到那人脚边，从他一出现，芙姬就已经跪伏在他脚边。情不自禁冷笑道：“您的这条新狗，咬起人来真是疯得很。”

那人背负双手，用冰冷而熟悉的声音说道：“但是养了几百年的狗，也有反咬主人的一天。”

“或者，您不适合养狗。”华年轻笑。

“哈哈哈，”那人大笑，“见到你如今的模样，真让我寻思当初听话的003去哪了。你比我们上次相见时更让我惊讶，”那人岔开话题，“或者，还是因为姱芙你太无能了！”说完一脚踹开芙姬，芙姬被这一脚踹得不轻，滚了很远，撞倒了街边的断墙。却还是挣扎着起身，不顾身上的泥灰，再次跪伏在他脚边，沉声道：“请主人责罚。”

眼前的芙姬和之前虽败犹傲的芙姬差别甚显，季思弦看得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那个人，还是一样的可怕。

那人不理芙姬的求饶，也不应华年的讽刺，转身看向季思弦。

季思弦站直了身子，冷冷地回应着他。

纵使心底千番恐惧，季思弦面上也是不动声色。但一旁的华年却明显慌张起来，“你想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你还没有这个资格。”那人说着朝季思弦一步步走进。

“真没意思，”季思弦知事不可为，就只好耍耍嘴上功夫，“最终大BOSS不是都应该最后出场吗？你这样一开始就要把我逼上绝境也太掉价了。”

“没办法，”那人苦笑道：“是你主动送门来的，这么快我也要紧急改变方案了。”

“真是不好意思呢，”季思弦咧嘴笑着，而后沉声道：“我恨你，父亲。”

那人脚步一顿，哈哈笑道：“你要是想恨便恨吧，为父也没办法了呀！好孩子，你但凡还记着一点父亲的养育之恩，父亲就算毁天灭地也无悔了。”

季思弦逐渐敛起笑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滚！谁会及得你的养育之恩？放屁！”

“所以我们只能成为敌人，不能成为家人啊。”男人的声音也冷下来。

华年看着眼前的状况，心里焦急万分。其实，她是有底牌的，这也是她敢硬杠他的原因。可是，如果把这底牌使出来，这一方天地都会波及受损毁灭殆尽。那她怎么办？

自己做的这一切可不就是为了她么！她怎么还能不动声色地同他说话？她这么不爱惜自己吗？

眼看着他们俩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华年的心中逐渐燃起了火。仿佛是穿越时空的声音在心底对自己说，决不能让季思弦落在他手里！

心底一阵抽痛。

不要，毁灭这里的全部还是……

不要……

眼看着眼前之人一步步靠近，季思弦连后退的能力都没有，真是可笑，明明她才是造物主好吗！

这个盗贼！

眼看着男人的手将要搭在自己身上，季思弦余光一瞥，便看到不远处的华年周身闪过一圈又一圈的蓝色代码，就像是电脑屏幕死机一样。然后便见她直直地朝自己冲过来。

就在男人将手搭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秒。华年冲过来扑倒了自己，随后像是感染般，自己周身也出现了那一圈又一圈的代码。在男人惊恐的目光里，消失不见。

倒在一片虚空中，季思弦看着头顶上不住闪过的代码，微微叹了口气，再次抚摸着此时趴在自己怀里的华年。

华年像是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般，蜷缩着身体，将自己缩在季思弦的怀里。

“对不起……”华年沉闷的声音传来。

“没关系，总是要一死的。”季思弦没有任何不适，反正只是死在谁手上的事情，这种结局总比被他折磨死好上许多。

“其实可以同归于尽的，”华年说话时的气息穿过薄薄的布料，勾得季思弦痒痒的，“但是一看到他要抓住你的时候就不受控制了，明明这样消失的就只是我们两个，我太冲动了……”

见季思弦半天没搭理自己，华年的声音带上颤意，“所以您是怪我吗？”

季思弦微笑着看她，“怎么会，这样的结局我求之不得。”

华年被季思弦看得愣愣的，耳尖都红了起来，“您、您不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季思弦笑着帮华年捋起耳边的一缕碎发，“是我的复制体吗？”

华年动了动唇，却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以后不准称我为‘您’了，”季思弦回抱着她，抱住她的寒冷与不安，“你是我的挚友，一直都是。”

华年不说话，但是季思弦却感到身上被华年枕着的衣衫濡湿一片。

“我从来没有想过丢下你，”季思弦将下巴搁在华年头上，“我被困在外面，失去了记忆，”感受到华年抓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便又继续道：“但是我一恢复记忆就赶来了。”

“但是你来了还想躲着我。”华年很不开心。

知道她在说自己到了常怀镇还不见她的事，季思弦轻笑一声，“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到最后就是我们两个都得死，”华年撑手趴在季思弦上方，居高临下恶狠狠地俯视她道：“亏你还是造物主！”

“还知道我是造物主？”季思弦笑着回应她，“造物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华年眸中一亮。

“我死后，我们还会重新开始的。”季思弦伸手抚摸上华年的脸颊。

“你说什么？”华年喃喃，一滴眼泪砸落在季思弦脸上，“是不是、已经经历好几次了，所以刚刚才会那么镇定？”

季思弦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之前……是怎么死的？”见季思弦不答，便问道：“是不是与我有关！”

季思弦轻柔地将她拉下来继续躺在自己怀里，抱着她柔声道：“都是我的错，要是与你把话说得这般清楚，前几次的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那我们拉钩！”华年伸出小指，季思弦也伸出小指勾住她的。

“下一次，我等你。”华年的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季思弦看着上方越来越密布的代码，怀中的躯体传来的热量也在渐渐下降，但这并没有熄灭她心中的火焰。

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抱紧怀中已经冰冷的身体，在意识消失之前，季思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