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槐起 十

椒房殿内。

“清画师到。”宫人前来通传。

杨芷刚刚听完宫女描述的事,脸上从一开始的惊讶转为了浅笑,如今画师也到了,连忙再理理蒋俊的发髻。

那身穿浅青色长袍的女子,发髻梳成一个,只有青簪一支,十分开朗大气。

一口白牙笑的十分讨喜,手上的袖子挽的紧紧的,自己背着个画板提着个箱子就进来了,朗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这画师名叫清画,本是谯县的一个画师,因为一手画栩栩如生十分风靡,故而进了洛阳专为世家贵族作画,要价还不低。

前些年入了宫廷,领了个宫廷画师的职却也不领礼部的俸禄,直言太少。

这样的性子大大咧咧的,却也无人责怪,倒是颇有些潇洒名气,杨芷向来喜欢这纯善开朗之人,便特准了她进出宫廷的方便。

“赵王萧伦封了车骑将军,太子太傅,汝南王萧亮封了太尉、录尚书事,兼任太子太傅。”

萧乂坐在案前,细品着今早上这圣意。这萧伦皇叔只是看着气派,雍容华贵,实则是个没读过什么书的,而这萧亮皇叔,虽然看上去唯唯诺诺,张口闭口就是养猪种地,但却是个饱读诗书的。

父皇这么安排,太子如同多了两个老师,定是有自己的思量。

审美人是没空搭理他的,如今齐王已死,她早说让萧乂回封地算了,如今萧衷即位铁板钉钉,更是证明了她的猜想是对的。

见母亲只顾着摆弄一个个紫檀木盒,萧乂本就不悦的心情一下低落到了谷点,“若是此刻坐这里的是兄长,母亲还会这样混不在意吗?”

审美人拿着珠链的手顿了顿,转身望着儿子,有些惊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将手里的珠链一放,挥手让宫女出去了,“你与玮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你哥哥得封楚王,持节离京,都督荆州,我可有说过半个‘留’字?”

萧乂因为齐王去世一事不悦许久,他想不通,他与萧玮是排行老五老六的两个皇子,年龄只差了萧衷几岁,却是这样大的差别。

若那萧衷能有齐王半点品行,他也不至于如此不满,可偏偏那个骑在自己头上的,是个自己向来瞧不起的傻子。

“在这洛阳待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萧衷…”

“他是傻子,怎样都活的轻松,你能和他一样吗!”审美人尽量压着声音,“就是从前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我怎么会保不住景儿!”

萧乂不说话了。

这宫中头六个孩子都是前皇后杨艳所生,三个大的都是皇子,杨艳为人专横,直到死后杨芷为皇后,这宫里才陆续有别的孩子出生。

这第四个皇子萧景就是审美人生的,就算过继给了叔父,仍是难逃一死。

因为虽说这皇后宽仁,不代表杨氏能让别的孩子去争。

母亲这话,一是说那萧衷不管是不是太子,有三家护持,跟他争都毫无胜算。二是说,自己跟一个傻子争,到头来身心俱疲的,只会是自己。

审美人见儿子消停了些,安抚道,“你若不满他即位,日后好好努力,还能留京辅佐,也算是曲线救国了,何必争这一时的意气,那位子上,多少人看着,除了那没心没肺的,谁都坐不安生。”

萧乂闷头想了半晌,许久才叹了口气,“母妃刚刚在看什么宝贝?”

审美人知道儿子这是想通了些,也温和了脸色笑道,“繁昌公主这不要嫁了吗,挑些礼给陈美人送过去。”

此刻陈美人的宫内堆了不少各宫送来的礼。

这宫里也是讲人情往来的,虽礼部会单备一份嫁妆,但这后宫之中谁与谁都要有个“好相见”的交情。

这礼中自然是以皇后杨芷的占大头,皇后素来温和仁慈,这陈美人不仅诞下了现如今宫里唯一一个公主,更还生了个颇得圣宠的儿子萧遐,自然有由头就要赏。

若太子萧衷是这宫里人见人嫌的存在,这萧遐就恰恰是个相反。

一来,萧遐长的极好,这宫中还未有人能出其右,连女子见了都叹服,二来,这萧遐品性温润有礼,只爱摆弄些琴棋书画,从不插手政事,也不结交臣子。

这样的做派让朝廷上的男人来说算是懦弱无能,但在后宫里,是哪位娘娘见了都喜欢的孩子。

陛下的儿子已经不少了,上一辈的藩王也不少,有个这样省心的儿子不可谓不是赏心悦目。

这陈美人的儿子人缘这样好,大多是随了陈美人的性子,如今繁昌公主与卫家四公子喜结连理,一时传为佳话,来往祝贺之人无数。

“你非得随我来吗?”贾南风有些不悦。

“母亲说的,你敢如何?”

能这样跟她说话的,除了她的母亲郭槐,只有自己这妹妹贾午了。

“也不照照镜子,萧遐瞧得上你?”贾南风对这个爱做梦的妹妹向来没好脸色,“做这些春秋大梦,也不怕给人笑掉了大牙。”

这贾午不似自己长的好看,也不似贾褒贤淑有才,若不是贾家的女儿,只怕扔出去都没人要,如今家中的主意竟然打到了萧遐头上,连郡主都难得见一面萧遐,真不知家里是哪来的自信。

贾午撅嘴,神情酸酸的,“姐姐都能嫁太子,妹妹怎么就不能嫁皇子了?”

“这太子你来嫁要不要?”贾南风反唇相讥,说完话心却有些乱,手上一舞去打身侧的花枝,结果却让花枝刮了衣裳。

“太子妃好大的脾气,这花花草草的怎地又惹上了太子妃。”

身后笑着走过来赵美人,看那身后的宫人手里抬着些盒子,想必也是去陈美人殿里送礼的。

贾南风轻飘飘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贾午道,“关你何事?”

“放肆。”那赵美人还没说话,身后的宫人就叫起来了,“见了赵美人,还不行礼。”

贾午只是个纸老虎,一撕就破,见着来人是后宫妃嫔,一下便软了下去。

赵美人笑着打断了宫女,手扶在腰上撑着,“原来是贾家妹妹…”赵美人笑着打量了一下贾午,道,“瞧着眼熟,上回我家小妹与遐儿同游,见着个唱戏的配角儿甚好,便送进了宫来,瞧着八分像贾家妹妹,这一时还没认出来。”

贾午听这话,脸青一阵红一阵,这人竟然将自己与戏子作比,还是配角!被气的说不出话,半天一个“你…你…”,也没“你”出来什么。

“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仗着肚子里一块肉耀武扬威来了。”贾南风挥挥袖子,替自己这妹妹接下了话。

那赵美人本就腰细,如今穿着宽松的裙子更是看不出来,若不是这赵美人多此一举的扶着,真看不出来已经怀胎八月了。

那赵美人听这话,笑的有些狠毒,“再怎么我肚子里也有块肉…”

“生不生的下来还不知道呢,就算生了,那也是皇后娘娘的孩子,如今妾室怀了个种就摆出正宫娘娘的架势,给谁看?”

这贾南风语气轻飘飘的,跟这个人吵还用不上歇斯底里,这人只让她想起了那陵云台谢玖上正宴的事,如今正撞她枪口上,那就别怪她拿来撒气。

那赵美人哪真的见过这样狠的话,俏脸一下就扭曲了起来。

“你…你敢诅咒皇嗣…”那身后的宫女先指了起来。

贾南风见着那指着自己的手指,只微微侧了侧脸,身后的宫人便冲了上去,捏住那宫女的手,“敢对太子妃不敬!”说着便照脸抽了上去。

“你…你…”那身后的人见状,忙放下礼物,好生扶着赵美人,“你敢…”

贾南风嗤笑一声,让贾午拿着礼先去陈美人宫中,自己留下来应付。

“本宫自然不敢对你做些什么,只是你刚刚说,你小妹与萧遐同游?”

赵美人气的不说话,脸上溢出了薄汗,只能生生看着贾南风走进,想起这太子妃曾经持戟杖杀了有孕的宫女,如今更是如见修罗。

“可惜呀,你害了你小妹。”

说罢,便往自己宫里去了,她皱着眉看着自己的袖子,更心疼这件价值不菲的裙子。

萧遐为人本是自持有礼的,只是诸如这类的事情太多,跟着他待过一处画舫,赏过一处景便自称同游同行的女子更是不少,倒也在洛阳有个风流潇洒的名声。

贾午这厢惴惴不安的持礼到了陈美人处,倒是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萧遐,却也不敢上去说些什么,见着这周围的嫔妃官眷,个个风范十足,聚在萧遐身边,如同众星捧月,越发自愧弗如,早早的就走了。

“好看,跟娘娘长的也像,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送给娘娘的小仙女!砸着娘娘没有!”

清画拿着一支笔,脸上抹了些红色的水墨,站在画前陪着杨芷看,绘声绘色的关切道,将杨芷逗的轻拍她一下,眼里尽是笑意。

椒房殿里的宫女个个捂着嘴低笑,只有清画来皇后娘娘才会这么开心,如今又多了个蒋俊。

不知是不是清画言语的缘故,这画像上的人看得出来是蒋俊,却又画的三分像自己,皇后看着看着,嘴角的笑意愈来愈多。

“本宫没有亲生的孩子,如今这俊儿还真就可能是上天恩赐。”杨芷笑了笑,说的话也活跃起来,手上还轻轻刮了刮蒋俊的小鼻子。

“娘娘宽仁,广结善缘,福气还在后头呢。”清画笑道。

说这些话的人不少,唯独清画的最能哄自己开心,“你这是天天都吃蜜糖的嘴呀!”

殿里一片温馨,进来了个宫女,神色有些忧虑的走了过来,对着皇后耳语,清画见状,识相的站远了些。

杨芷听着听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才刚有好转…”

“也是那赵美人先挑衅的。”宫女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只不过那赵美人没料到,有些人惹一惹,跑得快还行,有些人一惹就如同在身前点了个炮仗。

这赵美人第一次怀胎,又是小门小户,不知深浅,得意了些,不知道自己惹上了谁,可怜她这皇后,不仅得帮着陛下照顾赵美人腹中胎儿,还得替贾南风善后。

可是这陈美人处她早已去过,此刻赵美人要是去当着那么多官眷搬弄是非,她也不好再去,否则袒护之意太过明显。

她左想右想,就见眼前还有个清画,顿时有了策略。

“孩子,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