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槐起 九
东宫的人极少,此刻太子萧衷早已就寝,贾南风却还是拖沓的步子,进了寝殿。
这寝殿她来过几次,是皇后谕旨,不得不来。只是如今多了些香味,有些怪异,闻久了却也舒爽怡人。
前面的帷帐旁点了一盏晦暗的灯,照出了一小方暗黄的铜器。
贾南风呼出一口气,走近了些,就见萧衷双手枕在头下,张着双臂,闭着眼睛,昏黄的光静静的打在他的眉眼上。
萧衷长的极好,嫁萧衷时她十五岁,年长萧衷两岁,当时不是没想过嫁就嫁了,可第一次见面这太子就冷嘲热讽,她哪是善罢甘休的主,一吵便吵到了现在。
似是人的注视有些微压,萧衷醒了过来,睁眼就见贾南风一身绯色宫装,垂着手静立着。
萧衷皱起一边的眉揶揄的看她一眼,心道又是母后下旨同寝?
这皇后,并不知道他们一见面就吵,关在一处只会打起来,到现在也没圆房。
只是见那贾南风被这样盯着也没恼怒,倒是萧衷愣了愣,想了想,侧过身子背着不看她,自顾自睡觉去了。
直到身侧躺上来一个人,他才如被烫到了般坐了起来,皱着眉朝她喊,“喂!”
贾南风和衣躺着,忍下羞恼,也坐了起来,“你那些美人没一个比我好看,她们你都能…”
她瞪着萧衷,说不下去了。
萧衷看着贾南风这忍气吞声的样子,想起来了什么,皱出了十字的眉头松了松,“你母亲今日又进宫了?”
这话若是萧衷说,一般都是带着讽刺挑衅的,如今似乎只是询问,贾南风的眼有些红,重重的点了点头。
郭槐进宫,言谢玖那贱婢都生下了太孙,如今竟然就跟着皇后登堂入室了,而自己这个女儿,身为太子妃还未育有一子。
虽说如今不好对皇孙下手,但等贾南风坐上皇后之位再来处置也不迟,只如今连奚绍也看好这孩子,更是抬举着谢玖入了正宴。
若再放任扎根,只怕以后必成心头大患。
这样的事情,郭槐怎能不进宫来敲打她。
萧衷看着贾南风这样子,也不火上浇油了,而是转头拿自己的软枕,嘴里道,“早说了这场合不用去…”
还未说完,手便被贾南风按了下去。
“萧衷,给我个孩子吧。”
萧衷手一僵,缓缓抬起头,看着她。
贾南风以为他不愿意,急忙道,“只要我生下孩子,以后你再纳美人我都不管了,上回的事是我不对,以后…”
话没说完就被萧衷一把按在了塌上。
萧衷的神情很冷,却手忙脚乱的解贾南风的衣裳,他抬眸看了眼贾南风挂着泪珠的脸,烦躁的道,“我是看你可怜。”
贾南风是第一次经这种事,只闭着眼睛,紧揪着帷帐,颤着身子放任着萧衷。
直到一阵剧痛袭来,贾南风才如梦初醒般睁了眼睛,正撞进萧衷的眼里。
那张脸好看依旧,薄汗布在额头上,有些微红。
那双眼睛还是如以往一般,纯粹天真,带着散漫与嘲弄,如今却多了一些别的,如萧衷所说,许是可怜她,但看在贾南风眼里,却是沉重的不忍。
贾南风愣了愣,散乱的发丝铺散着,脸上红透了,却仍微微喘着,手攀了上去。
她贪恋着看着那双眼睛,异样的感觉袭来,她的语气带着颤抖的哭腔,“萧衷,我们…一样可怜。”
奚绍给的皇后第三张槐花纸——太孙鞠。
这谢玖在西宫产下太孙后,这孩子就一直养在皇后身侧,虽说皇帝见过几面,却也很久没在陛下跟前露过脸。
如今但凡宴席,皇后记着这张纸的内容,还是带上了太孙。
看得出来,陛下十分喜爱这孙子,比那不成器的儿子要聪慧许多,不过也仅仅是聪慧罢了。
皇帝的几个儿子,活到成年的,哪一个不是聪明的,除了那太子,是生生被保到大的。
只是这一定论很快便破开了,人们发现,那太孙鞠一点儿不随他亲爹,是真聪明。
宴席散后不久,就有潜火队来报宫里走水,内侍赶来,护送陛下回宫。
如今夏季干燥,时不时几处小火不算什么大事,陛下正欲去登楼远望透气,皇后便跟着陛下去了。
谁知正遇见谢玖和太孙,这萧鞠见状,忙拽着陛下的衣襟到暗处。
萧炎好奇,问他原因,太孙遹说:“夜晚仓促之间,应该防备非常变故,不应让火光照见陛下。”
萧炎闻言大喜,不住称赞太孙,“奇才!”
自那晚正宴过后,皇帝的举动更让人看不穿了。
明明在殿上将公主嫁入了卫家,明摆着敲打杨氏,却又时常召见东宫,对太子又关怀备至起来。
别的人只能从陛下的行为举止揣测圣意,大多看不完全,皇后杨芷却懂些。
“陛下这是觉得鞠儿乃可造之姿。”
杨骏听罢,虽不知道为何女儿下这番结论,却也觉得无伤大雅,若是这陛下是想以后传位于太孙鞠,这反倒是好事。
这太孙鞠的母亲谢玖,娘家可比贾南风的要好拿捏多了。
“绍先生第四张纸写了些什么?”杨骏问道。
这奚绍料事如神,就像能操控陛下举止一般,杨骏也有些好奇这锦囊妙计里还有些什么。
杨芷想起这事面露些愁色,只拿起宫人呈上的盒子,将那第四张槐花纸展开了,上面空白着,什么也没写。
“这…有什么蹊跷吗?是什么意思?”杨骏左看右看,没看出来花来。
杨芷摇了摇头,“绍先生说,到了时候,自然会懂。”
杨骏挠了挠胡子,也不去纠结了,“那便等着吧,若不行便让杨珧再去跑一趟。”
“也不能老是叨扰先生。”杨芷皱了皱眉,“为何父亲不让那绍先生直接入仕为官?也方便许多。”
皇后久居深宫,只知道奚绍是难得的才子,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杨骏摆摆手,道,“这奚绍的父亲奚康,那叫一个文采斐然,不过说是得罪了先帝,被派兵处死了。如今算是罪臣之后,怎好入朝为官?还是等太子即位之后,再做打算。”
贾南风清早醒来就没见着萧衷。宫人进了殿,见着贾南风的样子,才欣喜的道,“太子妃这是…”
“再多说一句便滚出去!”
贾南风揉着额角,她想起昨夜迷迷糊糊的时候,萧衷在她耳边的低喃。
——“我本不愿拖你下水,这可是你自找的。”
她以为还是以往的狠话,此刻也并不想让外人都知道自己如今才与太子圆房,待看清那落红,默了默又补上一句,“这事别告诉母亲。”
否则郭槐也知道他们拖了这么久才圆房,又是一阵数落。
那宫人欣喜的点头,扶着贾南风沐浴穿衣去了。
一行人出了东宫,贾南风少有的沉着声,安静的走着,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孩子撞了上来,贾南风正值身子酸痛无力,这一撞直直栽在了地上。
众人皆是一惊,两个宫人急忙去扶,“哪儿来的野孩子不长眼睛!太子妃也是你冲撞的!?”
跟在那小孩儿身后的两个年轻奴仆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听着这“太子妃”三个字,一下吓的跪倒在地上。
太子妃贾南风,惹上了,轻则褪一层皮,重则没命。
那贾南风抽了抽嘴角,听了这“冲撞”二字,脸色有些异样,就见那小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凑的更近,小手竟然直接覆上了自己的腹部,另一只小手还去挠她的手腕。
贾南风愣住了。
这小孩儿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爷爷说怀了小宝宝不能摔倒,姐姐也怀了小宝宝吗?”那小孩儿抬起头来,长的十分乖巧,是个小女孩儿。
贾南风怔了怔,身边的人喊了一声“放肆!”,正欲上前押住这孩子,被贾南风抬手拦住了。
贾南风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这样的声音,像着了魔似的将手覆在那小孩儿的手上,“若是有,现在…还太早,也是能摔得的。”
这下,轮到几个宫人愣住了。
那跪着的两个宫女闻言,呆了半晌,身子伏的更低了,谁知道这太子妃是在想个什么法子折磨她们呢?
那贾南风站了起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宫人狐疑的对视了几眼,却也不揪着那孩子,转头去给贾南风整理裙摆了。
那小女孩儿抬头看着贾南风,贾南风低头看着小女孩儿,氛围一时十分怪异。
这小孩子面生,没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儿澄澈的眼睛眨了眨,“蒋俊,姐姐呢?姐姐叫什么?”
贾南风自离家嫁入这宫廷,已经五年没听过人叫姐姐了,她咬了咬下唇,飞快的道了声,“贾南风…”又连忙补上,“你不能这样叫我!你要叫我娘娘,听懂了吗?”
蒋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口里喃喃着,“娘娘…”,又转过身像刚才一样撒欢的跑远了。
那两个跪着的宫女颤抖着身子,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走,待那蒋俊跑远了,贾南风才收回目光,撇了那两人一眼,路过时说了一声,“好好看着,别又撞了别人。”
“娘娘!俊儿刚刚见了娘娘,长的可好看了!”
蒋俊直奔椒房殿,见着了刚刚送走杨骏的皇后娘娘。
皇后杨芷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就像凭空得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一般,除了是为还太医蒋朝的恩情,更是真心将这姑娘当女儿待。
昨日那繁昌公主萧长慎下嫁了卫家四子卫宣,她就竟想到了俊儿,想着长大了也得给配上个好夫婿才是。
“瞧这满头的汗,一会儿画师来了怎么能把我们姑娘画的好看呢?”
杨芷心里正琢磨着蒋俊的话,就看见跟在蒋俊身边的宫女白着脸,心有余悸的进了殿。
“这是怎么了?”杨芷边用手绢擦着蒋俊额头上的汗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