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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知道,真好。

随着参观的人群进了最后一间展厅,转了一大半,眼见着还剩两个展柜就看完了,瞿海映莫名肉跳。回头看一眼书正,他倒是一脸淡然的看着墙上的老照片。

瞿海映想:算了,败家子高兴就好。

想着往前走,最后一个展柜里,一本边缘破烂,纸张发黄的手抄老戏本落入瞿海映的眼里——瞿海映就说怎么又肉跳了,我的《三评醋》手抄老剧本啊……

“书正老师,这本又是我们家的对不对?”拉过书正,瞿海映痛心疾首,“这是清初的东西,你那堆破烂里最值钱的东西之一。”

书正点点头,“他们缺很老的剧本,我想我有,就给他们了。”

“你为什么给这本《三评醋》?”瞿海映多喜欢看这折戏啊,爱死了的程度好不好?

“它放在最上面。”书正想了想,这本就在书架上面横着放的,反正都是清初的手抄,就拿了这本。

事实已然如此,总不可能去要回来吧?瞿海映再叹一口气。

走出展厅,小天井里阳光直射下来。

书正跟着瞿海映走出着小小的展览馆,后脚跨出来的时候,书正忽然明白过来了,伸手拉着瞿海映的衣袖。

“干嘛?”瞿海映回头看他。

“演给你看。”书正笑着说道。

瞿海映看书正那模样,“书正老师您老明白过来了?”

“嗯。”书正点头,笑过了看向瞿海映,“你是不是生气的时候最想我演这出。”

“对。”瞿海映一点儿不避讳,“特别是被你气得要死的时候。”

书正松开他的衣袖,笑着往前走,瞿海映笑着跟上来,瞿海映拉书正的衣袖要他说话算数,书正压根不搭理他……

缘由嘛,《三评醋》这一折讲的是明代的秦仲,状元及第荣归,三个夫人争风吃醋,状元公压根摆不平,三个夫人大振“妻纲”,状元公被楸耳、罚跪,各种折腾,幸好皇上下旨三个都封一品夫人,不分大小,醋海fēng • bō才告平息。若要演,书正是被折腾得不行的那个状元公。

瞿海映常被书正气得半死,每回看看这出折子戏,怪了,马上吃嘛嘛香身心舒畅。

63番外二

“昨天就张榜了,写的是《秋江》。这个时候,你们现在说演《秋江》的人没来,临时改别的,我没胆子跟跟观众说你爱看不看……你们说去吧,我开不了口。”短发中年女人把话一丢,人就走出了后台。

这是兴顺剧场负责排节目的姐姐,平日里都是笑脸迎人的,今天这么火大,也实在是这边出了问题,怪不得人家。

演陈妙常的姑娘,昨晚上跟家里闹翻,离家出走了,到这个时候才通知这边说人来不了,书正他们一拨小年轻都在兴顺剧场后台开始化妆了。

“怎么弄?”演艄公的小陈手里捏着白胡子说:“也没多大问题,就缺一个陈妙常,你们……”小陈看向那几个唱旦角的姑娘,可她们的戏在前边,都扮上了,改妆扮根本来不及。这话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书正师兄。”最小的崔玉梅把手指向正在穿褶子的书正,嘴巴快的小丫头说:“书正师兄演的第一场,《秋江》在后边,怎么都来得及。你们又不是没听过他串旦角儿,张老生日那回,他们两师徒唱《琴挑》。书正师兄,你救救场,倩倩回来了我让她请你吃饭。”

崔玉梅这一说,所有人都觉得行得通,看着书正。

书正把手上的折扇打开又关上,想想这也是没办的办法,总不能不演了,便点点头。那姑娘几个可是松了一口气,都说帮忙妆扮,保证没问题。

书正检查了扇子没问题,准备上场,他的是第一出,演《放裴》里的裴禹。

“奶奶,《放裴》演的什么?”瞿海映牵着他奶奶的手,指着红榜上的剧目问。他是先看到书正的名字了,再回过来看剧名的。

“这个是鬼戏。那个李慧娘啊是个歌姬,喜欢那个书生裴禹,夸裴禹两句,让贾似道听见给杀了,成了鬼,贾似道还要杀裴禹,李慧娘的鬼魂去救裴禹,就叫放裴嘛……”奶奶给瞿海映把故事大概说了,掏出小钱包去买票。

“那个裴禹又是个呆书生对不对?”瞿海映就奇了怪了,这么多戏,里面那些书生没有一个可爱,全都是靠着人家姑娘有情有义才渡过难关。

“没有,这个还好。那个元兵南下,贾似道是丞相,还带着歌姬游西湖,这个裴禹啊拦住他的船,骂他奸臣,不然那李慧娘怎么平白无故夸他?”奶奶觉得这个裴禹比其他的呆书生好一点。

瞿海映听了觉得也没好多少,瞿海映就想书正一天到晚演这些呆书生,早晚人也会变呆。

“你还是坐第一排?”奶奶把自己布包里的水杯拿出来交到瞿海映手里,“第一排是边上,坐中间嘛。爷爷没来,你也不陪我?”

瞿海映接过水杯,说:“好好好,陪你坐中间,陪你。”

“乖。”奶奶一听就高兴了。

祖孙俩一面说着一面进了兴顺剧场,三五个一群的观众,稀稀落落散在舞台前面几排。瞿海映一直坐的那个位子好好的空着。

上台之前,书正挑开帘子偷偷朝观众席看了一眼。他不看人多人少,只看那一个人来还是没来。

那个人其实书正也不认识,只是他每一回都来,每一回都坐在那个地方。那个人还是个学生,是一中的学生,书正有看见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来看戏。

书正有偷偷想过,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戏迷,每一回自己演戏都见着,已经小半年了。可书正又觉得自己多想了,那个人总是和两位老人一起来,说不定只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陪着老人家来看戏的。他的爷爷书正知道,老人家是乐队老师的朋友,每回来都要到后台来打招呼,乐队老师喊他老王。

今天那个位子空着,书正掐掐手指头,开始琢磨今天他为什么没有来?

瞿海映和奶奶坐在正中间的第五排,这个距离有点远,瞿海映看得有点儿心慌。

瞿海映看戏,多半是没有关心唱什么、演什么的,眼里只看着书正就够了。今天在这儿正中间坐着,距离一变化多有不适应。看着自己的专座没人,想过去想得心里痒痒。

待到戏台上,李慧娘护着裴禹飞走过场,躲避贼人杀害,瞿海映忍耐不住,趁着奶奶和老姐妹看得聚精会神,悄悄起身,往第一排去。

台步疾走,书正唱着“魂惊魄骇”再上场来,李慧娘在身前,走场半圈之后,书正忽然瞅见那老位子上坐了人,不由得分了神,差点被刺shā • rén的剑砍中肩膀,好容易才稳住了心神继续往下演……

唱过一段“江水儿”,书正看清是那个学生,心绪一下子宁静,把这放裴往下演去。

瞿海映坐下,看台上那三个人奔走穿花,一个要杀,一个要护,一个要逃,动作流畅,处处惊心,却又能处处化险为夷,光是这个就好看得紧。

端坐着把这一出《放裴》看完,瞿海映想要不要去后台转转,爷爷没来,却是叫把一包茶叶送给拉胡琴的邓爷爷,去后台的话,要是遇见书正,要不要跟他说两句话?

瞿海映想过很多种跟他搭话的第一句,始终觉得不够好。瞿海映想得是他跟书正说头一句话一定要好,好到这一句话就要叫书正一辈子忘不了他。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说,瞿海映就不去找书正说话。瞿海映这样一想了,心里头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给自己推脱,又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思来想去,把第一出和第二出之间的休息时间就浪费了,这时候再去后台就不好了,打搅人家。瞿海映只有抱着那一包茶叶,把第二出戏给看了。看也没看进去,脑子里还就想着找书正第一句要说什么了。

简单的发髻戴上妙常巾,额前贴片子,簪花满头,配上蓝白色的水田衫,拂尘手中一拿,身段苗条的道姑陈妙常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书正师兄,扮相真俊。”小陈抱着木桨,伸了个大拇指。

“我给书正师兄妆扮的!”崔玉梅将左边的一朵簪花换了个地方,再看看,满意了。

书正伸手拿镜子,照照头上的妆扮,觉得有些别扭,看了半天发现不是妆扮的问题。

陈妙常这个角色,是个道姑,面上是冷的,心内是热的,不止是热的,少女心思,细密曲折,兜兜转转都围着书正潘必正的。这一出《秋江》讲的是,潘必正来不及话别妙常进京赴考,妙常来到江边雇船追赶,誓要和情郎再见一面。这样的姑娘自有别样的活泼与大胆,书正自己太沉静,出不来这样的气质,怎么看都缺了些东西。

第二出戏完了,中间休息的时间约莫有半个钟头,书正一个人在后台出口默戏,毕竟是串的旦角戏,再者书正也想着静一静看能不能让自己这陈妙常稍微的像样一点儿。

还没有酝酿出情郎去了的哀怨,面前突然出现那个人来,手里捏着一包茶叶,径直朝自己走过来。

书正第一反应是拎起裙摆走人,可这是后台的出口,就那么宽一个地方,没有任何遮拦,书正走也不知道往哪儿走。便一转身,对着墙壁闭上了眼,生怕被他认了出来。

瞿海映从奶奶那儿拿了茶叶,去找邓爷爷,从后台出口进去,那人少,也不会给人家搬道具的造成不方便。

平常跟着爷爷去,都看不见半个人影,今天却有演员在那儿走来走去,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瞿海映想一定是个头回上台的,紧张的怕忘了所以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做最后的准备。

好孩子瞿海映觉得人家都已经那么紧张了,自己要是再好奇的看两眼,一定会把人家看的更紧张,于是就目不斜视地从小道姑身边进了后台。

把爷爷交代的事情办妥了,在后台里张望一番,唯独看不见书正。大家都忙着准备最后一场戏,没人管个高中生在后台晃荡。瞿海映东瞅瞅、西瞧瞧,还真没有看见书正,不觉有些扫兴。虽然说没有想好怎么跟他说上话,看两眼总是好的,结果却没有人。

瞿海映慢吞吞走出后台,迎面走来就是刚才那个紧张背词的小道姑。瞿海映看她一眼,她就站住不走了。

瞿海映就奇了怪了,然后一想,觉得肯定是自己没看到书正有点不开心,面上表情不善像个坏人,让人家吓着了。想着日行一善嘛,就笑着对人家说:“姐姐,加油!”

说完了,瞿海映小跑着出后台,既然书正已经走了,还是去陪奶奶坐吧。

一折《秋江》演完,观众们掌声雷动,说今天这个陈妙常好得很嘛……瞿海映没觉出什么好来,小姑娘追情郎,却遇上一个慢悠悠的撑船艄公,一个淡定一个着急,倒也是有趣。

终于演完,书正出了一身的汗,脸上倒是看不出来。进后台,准备换下行头,猛得进来个抱着照相机的男人,对着书正道:“许倩老师,我太喜欢你这个陈妙常了,能给你拍一张么?”

书正退一步,这人太热情了,有点儿夯不住。

“不不不,我不是坏人,我叫马英俊,是那个西苑师范的讲师。我经常来的,你们这儿好多人都认识我,你没见过我吗?”马讲师说着举起了照相机,拍了一张陈妙常。然后呱啦呱啦拉着书正说了十分钟您演得陈妙常如何如何的好。

书正听着马英俊的赞美之言,把功劳都给了说“姐姐,加油!”的那个他,不是他笑眯眯的打气,书正完全没信心演下来。书正想下一次还是问问他叫什么名字吧……

半个月后照片到了书正手里,书正觉得这挺不好意思,把它放进了相册里。

又过了一周,书正看见他抱着书包坐在老位子看戏。正散场的时候,自己已经卸了装,想着去给他说个话。挣扎许久,刚动步,就听见王爷爷喊小海走啦,他背上书包就奔向老人家去,书正没有了机会。

书正望着爷孙的背影,笑着想他原来叫小海啊……

☆、番外三

剧团撤销之后,大家各奔前程。多半的人去了别的剧团,也有许多直接改行的,这年月,这一行实在是不怎么好干了。

夏云弟却是踏踏实实走上了这条路。小朋友声名鹊起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一点儿不安于现状,忽然就扯起了“小三庆”的旗帜,自己要建个戏班,跑江湖码头,大言不惭地用上了名班“三庆”的名头,口气不小。

小朋友来佳鹏苑说这事儿的时候,瞿海映在侍弄书正的兰花,书正在侍弄结出了其丑无比果子的草莓。

夏云弟说完话又不管他俩回话不回话,跳着去摘草莓,到手了去水管子洗洗就吃。

书正现在闲云野鹤一只,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好苗苗那儿有张有财挂帅,他也就挂个名儿,偶尔去教教小朋友。

本来是有几个可心的好苗子书正想要一直带的,可惜书正的性子太慢,对学生也不着急,叫他这样带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出师。张有财那张嘴,说来说去就把书正给说成名誉的了。瞿海映明晓得张有财的心思,偏不给书正提醒,乐见着书正滚回来无所事事。

待到书正自己慢一步想明白这事儿了,瞿海映还跟他说你那名头不怎么响,人家好苗子不能耽搁在你手里不是?书正觉得也是,这事儿就不怨张有财了。

这时候,夏云弟端端地奔来出这么个主意,书正心猿意马实在是在意料之中。

瞿海映放下小喷水壶,,踱过来,坐在夏云弟身边看着他吃自家草莓,笑问:“好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