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迟子苍如一阵旋风似的出了门,迟子墨唤他不住,便令随身伺候的小厮追上去看看。

迟子墨望着一地碎瓷片,心内十分不解。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讲求门当户对罢了。他既为迟府长子,理当多为迟家的未来考虑。

他年纪尚轻,却身居丞相之位,朝中不甘心、不服气者自然是大有人在。纵使受大王器重,又有手握兵权的胞弟在朝中相佐,可有这些人在,推行新政时总不免左右掣肘。而杜太傅乃是三朝老臣,在朝中颇具人望,杜家亦是世代望族,与之结为姻亲,便可使他除了迟家的势力之外,又有根基深厚的外家作为支撑,如此一来,他的意思,也就是以杜太傅为首的老臣的意思,质疑之声定会因此而减弱,新政所受的阻力便会随之大大减小。

大王赐婚,原因便在于此。说到底,还是大王将他视作心腹之臣,因而为他考虑周全。这份君恩,他自当感念。

此外,杜太傅素来与迟父私交甚好,两家本就有结亲之意,这桩婚事,双方父母自当满意。

更何况,有他这个长兄在,若他不成婚,迟子苍碍于礼法,便也不得与心仪之人结发为夫妻。自己尽早定下婚事,对迟子苍有百利而无一害。

迟子墨左右思索,纵由他冰雪聪明,也终是想不出迟子苍无端发怒的缘由。

看迟子苍方才的样子,也不像是因为中意杜太傅的千金吃醋所致。

“公子!公子!”小厮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二公子骑上马,朝王宫去了,小的追不上二公子,这才赶紧回来禀报。”

“什么?”迟子墨霍然站起,面上罕见地露出焦急之色。

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弟弟,定然是去请大王收回赐婚的旨意了!

“备马!快去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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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吴敬昌躬身对嬴戈说道:“大王,迟大将军求见。”

嬴戈在一卷摊开的奏章上落下一笔朱批,“请他进来。”

迟子苍一腔热血冲脑,快马加鞭赶至王宫,临行前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上身,此刻见了嬴戈,立即跪地道:“末将失礼,请大王恕罪。”

嬴戈摆手道,“你与寡人之间,不必如此拘礼,起来罢。寡人方才召见丞相,不过一个时辰,你可知晓令兄的喜事了?”

“回禀大王,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迟子苍仍旧跪在地上,拱手朝嬴戈说道,“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哦?这是为何?”嬴戈搁下手中的朱笔,定睛望向迟子苍,“寡人不是没有问过丞相的意思,丞相亲口向寡人应允了这门婚事。你来请寡人收回成命,可有与令兄商量?”

“大王,丞相在外求见。”嬴戈话音刚落,吴敬昌便掐准了时机说道。

迟子苍维持着拱手的动作不变,执拗地跪在原地,只听嬴戈说道:“请他进来。”

迟子墨一进门,见迟子苍跪在此处,便知道自己来晚了,弟弟定然已将那大逆不道之请说出了口,不由得心口一紧,登时跪在了迟子苍身侧,“微臣参见大王。”

“爱卿,你来得正好,”嬴戈指了指迟子苍,“方才大将军要寡人收回赐婚,可是爱卿的意思?”

“大王恕罪,微臣并无此意,”迟子墨答道,“微臣已在大王面前作出了允诺,又怎会出尔反尔。都怪微臣教弟不严,家弟对杜太傅的千金素有好感,微臣作为兄长却不知情,才令他做出如此莽撞之举,此乃微臣之过,恳请大王不要降罪于他,治微臣之罪便是。”

迟子苍听了这话,猛地扭过头瞪向他,刚要出言反驳,却被迟子墨一个眼神生生堵住了嘴。

那一道眼神中,饱含着责备、愤怒、忧虑和失望。

迟子苍不止一次遭到过迟子墨的责备,品尝过迟子墨的愤怒,分担过迟子墨的忧虑,却从未承受过迟子墨的失望。

仅仅是那一点点失望,就险些将他压垮。

“大将军,你请寡人收回成命,是丞相所说的缘故么?”

浑浑噩噩之中,声音仿佛脱离了躯体的控制,轻飘飘的宛如从天外传来,迟子苍怔然地盯着迟子墨的侧脸,听见自己说,是。

嬴戈有些无奈。他与迟家兄弟二人自幼便是知交好友,长大后这对兄弟成了他的肱骨之臣,向来忠心辅佐,却从未居功自傲,他对这两人一贯有些偏爱。可是杜太傅的嫡女只有一个,这桩婚事实在无法做到不偏不倚,搞不好还要闹得他们兄弟阋墙,着实令人头痛。

况且,依照杜太傅的意思,他的嫡女中意之人乃是迟子墨,并非迟子苍。说到底,迟子苍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但是作为君王,为了朝堂的稳固,又不得不顾及迟子苍的情绪。

半晌,嬴戈方对兄弟俩说道:“婚姻大事,寡人也不愿仓促决定,以免伤及你们的兄弟情谊。你二人且先回去,好好商量一番,切记平心静气,不可动怒。等商量出结果,再来找寡人。”

“大王体恤,微臣感激不尽。”迟子墨垂下眼帘,伏地行礼。

迟子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伏地道:“……末将叩谢大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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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迟府的路上,迟子墨一语未发。

迟子苍骑在高头大马上,与迟子墨并行,两匹骏马温驯地踏着碎步,马蹄的“笃笃”声在此刻凝滞的氛围中却显得分外突兀。

“……哥哥,”迟子苍忍不住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哥哥生气了吗?”

迟子墨目视前方,面如寒冰,恍若不闻。

迟子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拉住迟子墨的衣袖,晃了晃,“哥哥理理我嘛。”

迟子墨毫不迟疑地将衣袖从迟子苍手中扯出,看也不看他,加快了骑马的速度,把他甩在了身后。

迟子苍惦着方才御书房中迟子墨看自己时眸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此刻迟子墨的拒绝更是令他心痛如绞,他咬紧了牙,拍马追了上去。

他知道迟子墨最是疼爱他这个一母所生的胞弟,每逢他闯了祸,迟子墨总会主动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替他承担责罚,一如今日这般。

可是过去的时候,只要他对着哥哥撒一撒娇,卖一卖乖,哥哥便会忍俊不禁,从不舍得冷落他太久。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迟府,大门一关,迟子墨翻身下马,仍旧背对着迟子苍,只微微侧身对他说话,语气中不带丝毫明显的情绪,“去祠堂跪着。”

迟子苍盼了一路,好不容易盼到迟子墨肯对他说话,哪怕是要责罚他,他也甘之如饴。

他之所以反对迟子墨成婚,与杜太傅的千金无关,与大王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就像捍卫领地的野兽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哥哥圈在自己身边,同时又日复一日地提心吊胆,生怕哥哥哪日情窦初开,与他人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一想到哥哥与他人伉俪情深的样子,他就难过得想要发疯。

他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珍若拱璧的哥哥,有朝一日为他人所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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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红的晚霞透过窗帷,晕染在一卷卷批阅完毕的奏章上。

嬴戈搁下朱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吴敬昌察言观色,适时地问上一句:“大王今日可还是到王后殿下那儿用晚膳?”

嬴戈点点头,“他可还在重华殿?”

“殿下未时便回凤寰殿去了。”吴敬昌恭敬道。

嬴戈的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无奈,细看又暗含宠溺,“换了旁人,怕是待在重华殿赶都赶不走,他倒是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不这么做,哪得大王时时惦念呢。”吴敬昌笑着说道。

他确实生了一张巧嘴,侍奉嬴戈多年,又惯会揣摩主上的心思。这句话正正好好说到了嬴戈心坎里,令他顿觉身心舒畅,“你还真是会说话。”

有什么能比倾心之人的在乎,更加令人愉快呢?

这个美好的误会导致嬴戈一整晚看向房戟的目光都温柔无比,直看得房戟毛骨悚然,心想他///妈///的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可遇到什么难以处理的事务了?”房戟实在受不了餐桌上这诡异的气氛,干脆开口打破尴尬,试图引出一个正常的话题。

可是落到嬴戈耳中,这话显然是对他的关心。他的唇角按捺不住地微微扬了上去。

“倒真有一件难事,”嬴戈启唇道,“丞相今日刚向寡人应允了与杜太傅嫡女的婚事,大将军便匆匆赶来请寡人收回成命,原是大将军对那杜太傅的嫡女心仪已久。寡人担心他们兄弟之间因此事生了嫌隙,便令他们自己回去商量,商量好了再来告诉寡人。”

卧///槽,这就很尴尬了。房戟默默想。

弟弟看上的女人到头来却嫁给了哥哥,万一搞不好分分钟就是兄弟决裂的节奏,甄夫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杜太傅的嫡女,是不是一位大美人?”

“寡人未曾见过,不过传言其确有绝色姿容,”嬴戈有些不解,“你问这个作甚?”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