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林念生像是感应到他的存在,军训期间,清澈的眸光总是在人群里搜寻。

看得太投入,都没察觉林越达已经坐在自己身边,把一瓶插着吸管的汽水递到自己手边。

手指猛地被冰了一下,林念生眨了眨眼睛,接过汽水。

“你在想什么呢?”林越达问。

林念生情绪不佳,手掌遮住头顶的太阳,“在想一个人。”

林越达嗅到八卦的味道,急忙追问,“你什么人啊,想的这么投入,不正常啊。”

“这个人……”林念生顿了下,也许是藏在心里很久,濒临崩溃,再不跟人倾诉,她真的要抑郁了,“是我一个朋友,初中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了。”

林越达试探性地问,“男的?”

林念生‘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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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六年级俩人被分在同一个班级。

之前在学校里,双方都没听说过对方的存在。

成为同班同学后,俩人的关系停滞不前。

虽然天天都能看到对方,可是从来也没有互相交谈过,比其他班的人还要陌生。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宁嘉厌小时候相貌清秀,长得比女孩子还要好看。可惜一直低着头,与人视线交叠也会很快移开。

他身骨消瘦,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倒,多少有些营养不良,俩人的个子一样高。

那时她还不懂阴郁这个词汇,却很早地在他身上感受到奇特的气质。

在她印象里,他每天会一个人早早地来到教室,坐在位置上整天,不说一句话,也没人喜欢和他玩。

林念生和其他人一样,好像是互相约定好,把他当做是班级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有天,林念生怀里抱着练习本,按照名字挨个发到对方手里。

她发完以后,都没察觉出异样,甚至就连她都忘记自己没有给宁嘉厌发练习本。

王老师脸色不善,手里拿着教材进了教室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几个名字。

宁嘉厌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黑板上。

众人纷纷看向他。

林念生边掏出课本,边往后看,只能看到少年双臂搁在桌面上,薄唇紧紧地抿着,一脸严肃。

“宁嘉厌,你站起来说说怎么回事。这次的作业很难吗?为什么没有交作业!”

林念生听见板凳被推开的声响,全班五十双眼睛盯在他瘦削的身体。

此时班级里静谧地都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林念生心里升起股疑惑。

宁嘉厌学习很好,妥妥的好学生一枚。

她记得昨天下午,宁嘉厌走到她桌边交过作业的。

“老师……”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家把目光放在了一个女生身上。

是林念生举起手。

王老师冲她抬了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林念生小小的手指抓着桌沿,对比面上的平静来看,其实她也很害怕,害怕老师训斥自己。

但是今天的结果是宁嘉厌被无辜训斥,林念生会感到很愧疚,愧疚到晚上睡不着,做噩梦。

所以她选择把事实真相说出来,“老师,我记得宁嘉厌交过作业的……”

王老师微微颦蹙眉头,脸色看起来更难看。

“那你是弄丢了他的作业本?”

“我……”林念生对上王老师凌厉的眼神,迅速地低下头,微微讷讷,“我也不知道。”

同桌趴在桌面上,一脸紧张地小声埋怨她,“这件事跟你没关系,站起来干嘛呀!”

林念生眼眶泛红,不知所措地站在位置上。

直到又一个人起身,说练习本在他那里,他看完后忘记把作业给一起交了。

这人是王老师的亲侄子王康铭,依仗着王老师的宠溺,在学校里经常欺负同学还有女生们。

王老师没再说什么,叫他下课后把练习本递给宁嘉厌,便开始讲课。

真相大白,林念生松了口气。

下课后,王康铭坐在林念生面前的空位置上。

林念生低头不理他,细白的手指握住圆珠笔,阳光落在上面,细弱的汗毛像是铺了层金色粉末。

王康铭手指点了点她手背,语气散漫,“你不理我啊。”

林念生把手微微退开,满脸的嫌弃。

王康铭见她生气了,也好笑,“我还没来找你算账呢,你倒是给我摆上脸了。”

“你是故意藏着他本子不交对吧!”林念生还没有经过发育的声音很清脆。

王康铭不以为然地耸肩,“你猜?”

林念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我们男生的事,你们女生少管知道不……”王康铭起身,指尖点了点她额头。

听到王康铭的话,林念生很不同意。

怎么跟她们女生没关系,今天老师差点就要批评她了。

这一幕被宁嘉厌看进眼里,他没说什么,就连表情都没表露出其他情绪。

对于这些孩子间的把戏,比同龄人聪明的宁嘉厌来说,幼稚可恨。

他这人冷漠自私,按照他妈嘴里骂他的话。

‘流着跟那个畜生一样的血,你长大能是什么样的货色。’

‘你爸是畜生,你就是个小畜生。’

下午放学,宁嘉厌不情愿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快走到的时候,遥遥地看见小区门口围着一群人。

宁嘉厌心脏猛地抽痛,一股不好的预感席卷心头。

他站在人群外,红灯的警车和救护车,戴着一次性口罩的警察。

忽地,他浑身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脸色苍白地紧紧咬着唇。

面熟的邻居阿姨站在警察面前做笔录,讲述案发现场。

通过周围人的声音,和落在自己身上异样的目光,宁嘉厌脑袋空白一片。

但,依稀知道了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

妈妈不堪常年累积受到爸爸的殴打,把爸爸杀了,她逃了。

把他丢在这个泥潭里。

宁嘉厌听到爸爸去世的消息时,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不少。终于不用听到雷声贯耳的怒骂,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打脚踢。

所有人都没发现。

在人群之外。

有个清隽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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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厌妈妈杀了他爸爸的那天正好是星期五。

两家住得远,林念生妈妈陈姚玲听到他们县城里出了人命也不知道是谁。

林念生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隔天,林念生被妈妈陈姚玲吆喝着去百货店买瓶陈醋。

她手里掂着塑料袋,另只手拿着个巧克力味道的巧乐兹,这是她跑腿的报酬。

快走到小区楼的时候,前面围着群大人,熙熙攘攘,她还能听到男人暴躁的怒喝声。

她家住的小区不远处就是公安局,心想可能是有人闹事被抓到了公安局。

又忍不住腹诽,在警察局门口都还敢闹,真够胆大。

林念生本来想绕道,无心去看什么闹剧,而且陈姚玲女士正需要这瓶醋做凉面。

可就在此时,却听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宁嘉厌。

这是自己同班同学的名字,还是那个格格不入,特殊的人。

林念生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看向那群人,抬起腿快速地冲进去。

拨开人群,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臂,力气很大,小男孩使出全力去挣扎。

男人脖子又红又粗,周围人没人敢上前去拦着。

眼看着小男孩力气越来越微弱,嘴角溢出的猩红的血扎进围观人群中她的眸子里。

林念生心里一急,四处看去,每个人都无动于衷。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怒气质问他,“你妈到底去哪儿了?!再不告诉我,你也别想逃过去!”

“那个□□杀了我哥,那我就杀了你,逼她出来!”

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雨,他被男人踹到路中央积水里,又抓着他衣襟捞出他。

身上脏兮兮的全部都是泥,看着又多狼狈就又多狼狈。

他像是知道自己的宿命,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没人敢出面为自己说话,

‘不知道’这三个字,宁嘉厌说厌倦了。

索性闭上眼睛,演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或许能惹得周围人出手救他。

“宁正耀!你干嘛呢你,在公安局门口闹事,你这是!”

围观人群急忙闪开一个道,让公安局副局长走进来。

林念生跟在他身后,与微微睁开眼的宁嘉厌对上目光,她紧张兮兮地对他做了个嘴型。

宁嘉厌读懂少女嘴里的字,眼睫轻轻地颤动。

宁正耀松开手,少年又被丢在了地上。

公安局副局长以闹事的名义把宁正耀带进局里,知道过来打报告的小姑娘跟宁嘉厌是同班同学后,让对方把宁嘉厌送回家里。

其他人看到这场闹剧散开后,意犹未尽地各干各的。

林念生小跑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身上全部都是泥,摸了摸空荡的口袋。

“我没有纸了……”手里掂着的醋提醒着妈妈正需要醋。

自己家住在三楼,上上下下用不了多长时间。

她是这样心想的,也是这样告诉宁嘉厌的。

宁嘉厌一如平常,低着头揪起衣领,秀气眉尖颦蹙着,像是在嫌弃身上的泥水。

对她说的话避而不闻,好像四周没有人说话一样。

林念生再一提醒他,“你身上这么脏,怎么走啊,我给你拿件外套,等等我。”

像是怕他离开似的,林念生飞快地转身跑向小区楼。

在她转身的瞬间,少年抬起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倒映着她飞扬的裙角。

回到家,林念生把醋搁在客厅茶几上,“妈,醋在茶几上,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马山就要吃饭了,你跑什么跑啊。”陈姚玲听到她说要出去,脾气立刻上来了,执着炒小菜的铲子,来到客厅一看没人了。

“一天到晚的乱找事……”

陈姚玲叹了声气,转身去儿子的房间叫他吃饭。

林念生提着一口气,上了三楼又立马下了三楼。

来到楼下一看,哪里还有宁嘉厌的身影。

她左右环顾,正是饭点,大街上零星几人。

低头看向手里的外套,林念生有些生气,“真的是,都这样了还不听话,难怪大家都不爱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