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漏了满地的红
叶阳靠APP一些收费功能的钱过日子,他却不想把这个APP弄得面目全非,变得商业化,他觉得王淮肯定也不喜欢这样,最后是不仅没有关掉收费的功能,反而倒贴钱进去。
APP有一个“联系开发者”选项,不少人表示愿意捐助他,建议他挂出微信收款码。叶阳采纳了这个意见,一天多的时候能收到好几百,少则几块钱。他做了款壁纸,写上每一位捐助者的昵称,每次打开APP弹窗就是这个公告。
但是为了生活,他不得不去找一份工作。没有一家企业需要招聘只工作一年的技术人员,他毫不意外地,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他和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约好下午2点过去取猫。时间还早,叶阳合上电脑,换身衣服,拿着宠物袋出门,顺便去碰碰运气,找找餐饮行业的服务工作。
叶阳面试了五家中小型餐厅,都被无情地拒绝了,他像历史课本金融危机那章里,挂着“我精通三门语言……我已经失职三个月”的那位求职人员,迷失在蛛网般的发达城市里。
拖着疲惫的身心进入宠物医院,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正好,他松了一口气,从医务人员手里接过活泼乱跳的小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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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已经痊愈,但还是不适应新环境,回家后窝在叶阳的床上,蔫蔫的,叶阳拿逗猫棒逗它,它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都累了。”叶阳干脆也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小黑,你不知道,边荀那臭小子真把你妈拐走了,他给王淮一个超豪华的房间、会做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西餐、还抱他……他们一定天天都抱,边荀怎么可能忍住不天天抱他,对吧!”
“……算了,抱就抱吧,那是我弟,借他抱一下怎么了……你看我们现在,自己把自己折腾得这么落魄,他要什么我都没有,都这样了还不让他去过好日子,那我才是不讲道理的王八蛋。”
小黑蜷成个球,睡着了。
叶阳把手臂放在额头上,沉默许久,小声说道:“要不……我就当一回王八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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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王淮恢复记忆,已经过去一周。
边荀又住回自己的别墅,天刚亮他就起床了,和负责做饭的阿姨研究菜色。
7点整,分秒不差,边荀推开房门,笑道:“早安,王淮,今天的早餐是花生红枣杏仁糙米糊,要趁热吃才好吃。”
王淮睡眠浅,开门声就把他吵醒了,他翻个身背对边荀,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米糊?那不是没长牙的婴儿才吃的吗?
不吃,睡觉。
“王淮?”边荀把早餐放在桌上,走到床边,露出无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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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
王淮听完琼斯的话,脸色如常,甚至没有一点惊讶反应。
边荀在心里叫苦不迭,心想王淮一定恨透自己了,这么淡定,是哀莫大于心死!该死的布里!
罗易斯的下巴久久都没合上,一会儿看向王淮,一会儿看向边荀。这世界真是如VR游戏玄幻……
王淮打破三人尴尬的气氛,朝琼斯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他感谢琼斯的长话短说,省去边虞的名字,对那些疯狂的事只字不提。琼斯说得最多的,是边荀身为团队领导的失职——对亲人唯命是从,交出机密药物,像个画地为牢的小丑。
琼斯笑着看他:“我只是无法对你隐瞒实情。”
“都过去了。”王淮垂下眼帘,最后也没和边荀说一句话。
三人离开琼斯的宿舍,罗易斯决定要去父亲那边为王淮说情。他谎称有东西落在实验基地,轻轻拥抱王淮一下,便离开了。
边荀也想借口离开,但他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借口,直到王淮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智能锁,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打开门。
王淮一进房间就开始收拾东西,他没有行李,所谓的收拾只是拉开窗帘、折好棉被、挪正桌椅、关掉白天还亮着的无意义的装饰灯。
边荀跟在他身后转,等他坐在床边了,又马上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眼睛。
“你……你要离开了吗?”
王淮“嗯”了一声。
“你要回国吗?”
“……”王淮没回答。他还没想好,他全部身家都在叶阳手上,没钱买机票了。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你在怪我吗?怪我把那些东西给——”
“没有。”王淮回答得很快,但他不能和边荀很好地交流,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不关你的事。”
“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淮脱力般往后仰,倒在床上,又被轻弹起来,他看着边荀的背影,说:“那你就对我负责,帮我找间房子住吧,我应该会在美国待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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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找到自家别墅的,这世上大概只有边荀了。
王淮表示抗拒,两个人像傻瓜一样站在门口,不进去,又不离开。然后,边荀竟然朝王淮顶嘴,说他只要求一间房子,并没有说不能选自己家……
王淮气得半死,他身无分文,离开这里就只能睡大街。别看电视剧里睡大街的都是英雄好汉,现在是冬天,睡一晚上不冻死才怪。
“……”边荀都不知道该怎办了,他刚刚竟然朝王淮顶嘴,哦,这太罪恶了,上帝!
还好边荀的管家是有眼色的,马上上前躬身施礼,淡笑道:“小少爷,有请。”
王淮左看看右看看,只看到躲在树后的半个边荀。他说:“你在和我说话吗?我不是什么小少爷!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孩?”
管家把腰弯得更低了:“我很荣幸。”
“……”
“噗嗤。”边荀料定他心软,不会对管家发脾气,看到他吃瘪,忍不住偷笑出来。
王淮怒道:“边荀!”
边荀笑着说:“我在!”
然后王淮就被管家请进别墅,边荀跟在两人身后,在心里默默为管家的薪水翻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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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吃饭吧,今天带你去外面玩,来美国这么久,你都没去过哪里吧?”边荀拉开窗帘,说。
“……”王淮把枕头砸过去,闷头睡觉。
“你不起来的话,我就让管家过来喂你——”
王淮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恐龙睡衣的帽子都掉了。
阳光正好,王淮一边吃着香甜的米糊,一边看桌上的报纸。
边荀在他身后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说带他去夏威夷、唐人街、赌城拉斯维加斯、旧金山金门大桥……恨不得一天之内把美国五十个州逛个遍。
“你觉得哪里好?”
王淮面无表情放下汤勺,说:“我也要看iPad。”
这些金融杂志报纸都没招聘信息,而且太难看懂了!
边荀当下就做了决定,果断说:“我们去听音乐会吧!”
边荀高兴地哼着小曲儿,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王淮坐在副驾驶座,看向车窗,留意路边的招聘牌子,心想等找到工作了,一定立马搬出边荀的狼窝。
突然,他在匆忙的人群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虽然只有一眼,但他还是认出来了——是叶阳。
“今天的节目,是来自英国的世界级乐团演奏,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现场听呢,你等一下可别睡着了啊……算了,如果你真的太困的话,那就睡一下下吧,嗯……王淮?”
边荀打着方向盘,瞥了他一眼,这一瞥,差点吓破了他的胆。车还开着,王淮背对着他,试图打开车门。
车门被边荀锁住了,王淮打不开,只能又去折腾车窗。
“你在干什么?!”边荀吓得语气都变了,变得充满怒意。这可是在公路上,车子都没停下,这人就要下车了?!
王淮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之后,才转头看向边荀。
“回去,快掉头!”王淮突然吼道。
“你别激动,我马上掉头!”正逢圣诞节,商业街上人非常多。边荀赶紧找可以停车的地方,打转向灯和方向盘,说:“你想买什么,说就是了,别急,你等我把车停下……”
车停下来,边荀打开车门控制锁。王淮又不下车,趴在车窗看什么。
边荀莫名其妙,正要开门下车,王淮又突然大声说道:“不!别下车!”
边荀:“???”
“倒车,倒车!”王淮拍着车窗。
边荀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
“停!”王淮下令。边荀停下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明白是什么令他如此着急。
街边有不少艺人在表演,热热闹闹的,一位英俊的小提琴手正拉着《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欢快的乐声如涨潮的潮水漫过来,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一曲结束,围观的人们热情地鼓掌,在艺人脚边的箱子里放下小费。叶阳混在人群中,入乡随俗地放下几张美元。街头艺人很快就发现人群中唯一一张东方脸孔,礼貌地送了他一个飞吻。
叶阳:“……”
王淮:“……”
叶阳是含蓄的东方人,笑了笑,略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王淮又紧张起来,头也不回地拍打着车窗:“倒车!倒车!”
边荀想问他为什么不下车去找叶阳,但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干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闷闷地找个路口掉头,与人行道的叶阳保持平行行驶。
这样的话,王淮就只能去正对着副驾驶座的后座才能看到叶阳。他既不下车,又不开车窗喊人,就这么贴着车窗,渴望且专注地看着叶阳。
边荀调整一下车内后视镜的角度,看着王淮从未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裸写着爱慕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嫉妒。
叶阳正低头玩手机,看网上招聘网页,没注意到离他仅三米的高调的红色跑车,正缓缓与他的脚步保持匀速行驶,更没发现车里坐着的,就是差点害他当了一回王八蛋的罪魁祸首。
一票难求,却多了两个空位的音乐会场,响起《卡农》第一个音调,风把人类历史的不朽名曲吹送到远方,街边和煦的阳光透过天使洁白的羽翼洒落人间,路上缓慢行驶的车辆和脚步轻快的行人都没注意到,雪正在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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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荀把车停在自家车库里,下去为王淮开车,一路护送他进房间,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了下去。
没想到他见到叶阳,竟然还愿意跟自己回家。边荀觉得自己终于赢了叶阳一回,本该是振奋人心的大好事,可是王淮无精打采的样子又似乎在提醒他——你还是失败的。
边荀关上房门,朝佣人说道:“快,让厨房准备阿萨姆红茶!”
“先生,还没到下午……”
“我们中国人没那讲究,快去。”
佣人赶紧答应,小跑着离开。边荀坐在客厅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灯发呆,不久,他拿出两张音乐会场门票,把它们撕成粉碎,又不扔在垃圾桶,而是紧攥在手心里。
他拿出手机,拨打叶阳的号码,借王淮的名义,询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叶阳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两个小男孩玩遥控飞机,说道:“他过得好吗?你最近没有发照片给我了,虽然用这种恳求的方法很不得体,但我也没别的选择,希望你能偶尔发他的照片给我。我最近在找工作,我第一次觉得华盛顿的繁华与我无关,这世界任何荣耀都与我无关了,除了他……”
边荀咬着牙听完,说:“你还不适应美国的生活节奏,这需要时间,但我想,一年后你也不会在这里了。广州遍地都是程序员招聘信息,待遇只有最好,不会比别的任何工作差,你为什么……不回去?”
“不要问我为什么,边荀。”叶阳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天空,“情话是只能说给爱人听的。”
“我在广州有很不少在国企的师兄,绝对有适合你的职业,月入五万都没问题,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只要你能力够强——”
叶阳打断他的话,说:“如果是以前,我会考虑的。我以前为了钱,拼命工作,除非他身体不好,否则我一定准时上下班,甚至周末也加班。可是现在,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过去了。我宁可孤苦无依地留在美国,在陌生的城市像野鬼幽魂一样飘荡,等他恢复记忆后,亲口向他说一声‘对不起’。”
边荀劝说不动他,觉得自己带目的地撵走叶阳的行为,幼稚又卑鄙,一想到车里王淮深情的眼神,他又无端的愤怒,心想当初你让他一个人来美国的时候不是挺大方的吗?现在装什么装!
边荀挂断电话,红茶已经递上来了。佣人被告知,一切要送进王淮房间的食物,都得经过主人的手。边荀端着红茶,走进房间,房内窗帘都被拉上,王淮坐在地毯上发呆。
边荀最见不得他一个人发呆难过,于是认命地叹了口气,“你想见他的话,我可以让管家送你去。”
王淮瞥了他的鞋子一眼,摇头。
边荀把冲好的红茶端到他面前,在他身边坐下,“你愿意跟我说为什么吗?”
王淮皱起眉,接过精致的水晶杯,捧在手心捂着,“没什么好说的。谢……谢谢。”
“千万不要道谢。”边荀道,“我更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王淮鼓起勇气,快速瞥了他一眼。其实只要不看那双眼睛,这个人也没那么可怕。
王淮说:“想我哥。”
边荀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闭口不答,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回答了,“叶阳对你好吗?”
王淮又没声了。
“你能和我说说你们的事吗?或许我有办法,不让你这么难过。”
王淮蜷起双腿,抱着膝盖,下巴放在膝盖上,“你觉得我一直在无理取闹,是吗?大家都对我很好,但我从没回报他们什么。”
边荀伸长双腿,大腿上放着盘子和茶壶,虽然样子滑稽,却像个随时待命的士兵般紧张,一等王淮喝完杯中红茶,他就会立刻为他满上。“不,我不需要你的回报,而且你无理取闹的样子,很可爱。”
王淮噎了一下,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你又在白费力气。”
“我很愿意为你白费力气。”边荀叹了口气,说,“但你总是不相信我。”
“因为你的哥哥,医生……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边虞一直是两人无法跨越的沟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边荀震惊地看着他,并在瞬息之间做了一个决定——转移话题!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叶阳不是一个姓,北京和广东相距千里,你们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为什么这样的你们,会以兄弟相称?”
“因为你的哥哥告诉我,如果我变成同性恋,我爸爸妈妈一定会不得安息,我也会成为祸害别人的、可怕的魔鬼。”
“叶阳他……大抵很疼你吧。”
王淮微不可见地点头,“大一那年,我很害怕,怕会变成医生说的那种恶心的人,可是叶阳告诉我,如果我们是兄弟,哥哥和弟弟亲人的爱,就不会伤害任何人。我那么……那么喜欢他,又怕害他成为和我一样……这种……喜欢男人的……恶心的人。”
边荀心疼极了,恨不得立刻抱紧他,“这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恶心。双眼污浊的人,看什么都是肮脏的。”
“可叶阳不是这么想的,他不爱男人,他的性取向正常,更别提让他接受他的弟弟。我一直隐瞒着对他的爱,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我们闹得很糟糕……他非常愤怒,歇斯底里质问我,我知道我错了,我没办法求他原谅我,我落荒而逃……”
边虞带来的梦魇没让王淮哭出来,一提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觉得胸口像被巨大的压力挤压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曾经盛放着能写出打动人心的文字的“温柔乡”,现在被深深的悲痛填满着。
“对不起,王淮。”边荀试探着伸出手,为他擦拭脸颊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王淮只哭了一会儿,甚至都没哽咽,语调也恢复了正常,“这不怪你,你是无辜的,我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如果我不爱上叶阳,那天晚上我一定告诉他,我只是在追求艺术,陈秋哥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的爱人也是……可是我不能欺骗他,我知道一旦我说了慌,我们就真的完蛋了,虽然现在,我们好像也快完蛋了。你能别摸我了吗?”
边荀不舍地抽回手,抱着盛着冷掉的红茶的水晶茶壶,发呆。
一见到叶阳,王淮就变得反常,话也多了。边荀猜他应该很开心。
王淮说:“我好像第一次和你说这么多话。”
“我很荣幸……”边荀心想,如果这个话题是关于阿萨姆红茶的就好了。
“你的实验失败了,真的没问题吗?”
“琼斯会搞定的。我和他共事这么长时间,现在才发现那个研究基地有他家的一份。”
“他是个好人。”
“只对你好罢了。”
“……”
“他有过无数位的前任,你绝对想象不到,他天天下班了不回宿舍,开他的兰博基尼去gay吧通宵,我听说他创下过一天之内连换五位情人的记录,还同时包养了七位情人!一周换一个,简直穷奢极欲!他情话连篇也鬼话连篇,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的数据记录得一塌糊塌,我甚至在报告上看过他写他情人的名字!见鬼——”
王淮合理怀疑他在报复琼斯,方式还非常幼稚。
“你笑什么?”边荀听到极轻极短的笑声,强忍着不去看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个有点文化的老流氓。”
“嗯……”王淮这才想起手里没喝过的红茶,刚要喝一口,边荀突然大叫道:“冷掉了,别喝!”
王淮不顾他的劝阻,低头小饮了一口,笑了起来:“很好喝。”
边荀忘了自己不能和他对视,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无法言语。
王淮喝完半杯红茶,站起来,把杯子放在桌上,拿起《格林童话》,坐在椅子上翻看着,随口问道:“几点了?”
房内没有时钟,边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十点半。”
王淮“嗯”了一声,已沉浸于书本的故事中。
边荀也站起来,放轻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俯身轻吻他的发顶,声音很小:“你能忘了叶阳,和我在一起吗?”
王淮翻书页的手一颤,“我想,应该不能。”
意料之内的答案。边荀笑问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朋友。”
“只是朋友吗?”
“……”
“嗯?”
这个问题怎么似曾相识?你和琼斯约好了整我吧!王淮放下书,或许是因为今天和边荀说了一直不敢说的秘密,他心情意外地不错,竟然起了玩心,说:“你不一样哦,你是比较讨厌的朋友。”
边荀当场就裂开了,着急地绕到他面前,简直悲痛欲绝,“我做错什么让你讨厌,我都改!我就爱你这一个,你把我当成朋友也算了,只要你不讨厌我!”
边荀太难过了,以至于忘了,他们一旦对视,就是伤害了王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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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王淮才十八岁,意外车祸带走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边虞是他人生第二个意外——尽管抚平病人的心理创伤本就是心理医生的职责,边虞也并未治愈他,但王淮还是无可自拔地爱上了。所以后来一切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都可以被这份爱原谅。
王淮不是傻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病了,那大概能被模糊地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在公寓顶楼唯一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洞地,望着自己飘在半空的灵魂——像个冷酷的旁观者,告诉他:换做任何人,在你失去双亲后对你说“我救你”,你也能爱上他。
那天边虞似乎说了什么,没在家。所以他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发现门没上锁,既然如此,囚禁也就不成立了,但这比囚禁更讽刺——他一直是自作贱地想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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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淮似乎一下子被那双眼睛吸走魂魄,边虞的那声“我救你”,和在床上把他撕扯成碎片的野兽重叠在一起。恐惧的本能催使他要逃离,他推开边荀,像线路错乱的机器人,慌乱地后退一步。边荀想扶他一把,甚至走到他面前展开双臂想抱住他,但是每个动作都被躲过了。
“医生……”王忽然抬起头,藏在刘海后面的眼睛亮得可怕,他看到边荀的眼睛,就像白兔看见狩猎者瞄准猎物的枪口,脑海里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念头。
痛苦还在,时间永远也无法淡去。
“别怕,我不是医生,王淮,你别这样,没人会伤害你……”
“别碰我!”王淮咬牙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堵住耳朵,用类似鸵鸟的愚蠢办法自我保护,“别碰我……你……走开…”
你这样,我怎么能走?边荀走到他身边,用更加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不碰你,王淮,你不要害怕,我哥已经死了,我保证,没人会再伤害你了,你不要害怕。”
“……死了?”王淮错愕地抬起头,脑海里一片空白,连害怕都忘了,直视边荀的双眼,“谁死了?你刚刚说睡死了?”
边荀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话多可怕——他为了安慰王淮,甚至说出自己的亲兄弟死了这种话。
“我哥他,他是抑郁症……”
“不!不可能!”王淮原本空白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他揪起边荀的上衣领口,愤怒地说道:“你在说谎!你们都在说谎,他是你哥,你诅咒他,你——”
“他一直很后悔,王淮。”边荀眼中浮出些许泪光,却是笑了起来。
哥,你看,你把人弄成这样,他还帮你说话,要为了你打我。
“现在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王淮说。
边荀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喂……开玩笑的吧?”王淮把他推到墙边,几乎要怀疑边荀是不是疯了,或许是他疯了。“假的吧?死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啊……你说话啊!边荀——”
边荀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光,痛苦地说道:“王淮,他不值得你为他哭。我没骗你,他死了,死在丰台,你们畅谈心理学的那栋公寓,在顶楼房间里……他是割腕自杀的……”
“不——”
边荀没想到王淮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动起手来力气这么大。他穿着套头毛衣,快要被勒死了。
“你别激动,冷静,深呼吸,深呼吸……我们好好谈一下,你——”
王淮松开的手,无力地垂放下去,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背对着边荀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大哭。
“别哭了,王淮,别哭了,你别难过,是你令他活过。”边荀心如刀绞地跪下来,在兄长的葬礼上没掉一滴眼泪,他不懂王淮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曾经虐待他的变态狂终于死了,他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为什么他却表现得好像下一瞬间就要崩溃了。边荀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最后将他搂在怀里,“如果你无法接受,就忘记他吧,忘了吧……都忘了……那么,他就无罪了。”
王淮只是害怕边虞,甚至连恨都说不上,突然听说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他第一感觉不是终于解脱了,而是像被人割走心脏一块肉,血流到那个伤口,漏了满地的红。
他爱过,被折磨过,惧怕过,可是从未希望那个人过得不好。像他和边虞这种,不合时宜的心动和突如其来的结束的爱情,能遗忘彼此,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边虞是自杀的,一个人要走到什么地步才会自杀?王淮不止一次体验过那种感觉,但是他跌跌撞撞地活下来了,因为他知道有人能与他的内心共鸣。
那么能和边虞有内心共鸣的人,抛弃他了吗?所以他才离开这个令他孤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