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途生枝节

天边的晚霞渐渐散去,蜿蜒曲折的官道上了无人声,两旁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天色暗下来,便形成巨大的黑影,仿佛随时都可能压倒下来。

一辆马车不徐不疾的行驶着,并无半点被夜色驱赶的焦急,车前赶路的老伯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颇是悠闲的模样。

然而车中的人却并不安心,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一个青衫少年再一次掀起帘子,不安的询问前面赶车的老伯,“张伯,天都黑了,到底还有多久才到镇上啊?”

张伯呵呵笑道:“快了,很快了。”

青衫少年气恼道:“每次问您,都说快了快了,要是再不快点,我们今晚就得露宿了!”也不愿再跟张伯说话,垮着脸回到马车里,愁眉苦脸的样子。

还没回过头,便听到一声轻叹,“张伯心底自然有数,你就别恼了。”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公子,年纪估摸着十七八岁,眉清目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似笑非笑,多情又似无情,有若浊世佳公子,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脸上印着一道疤痕,贯穿半张脸,分外狰狞。

他说话的时候,侧脸颦眉,显然是对青衫少年不停的询问感到无奈。

青衫少年才憋了一股子气,不由埋怨自家公子,“我还不是担心,倒是我瞎操心了。”

“你可不就喜欢瞎操心。”白衣公子毫不给面子的回他一句。“小孩子就该心思单纯一些,别想那么多。”

“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青衫少年不满的嘀咕。

白衣公子笑得微妙,口中悠悠说道:“是是,十六了,都可以成亲了。”

青衫少年涨红了一张小脸,憋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公子就会欺负我!”便转过脸去,耳根烧红了一片。

这次果然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找到了这山野小镇中唯一的一间客栈。

“张伯,你要是每次说话都这么准就好了……哎哟--”青衫少年跳下马车,望着浓重的暮色,无比感慨的长叹,可一口气还没吐完,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打。

“这一路上,可有哪次亏待你了?”白衣公子持着一把纸扇,没好气的瞥了一眼。

青衫少年撅着嘴,却不敢吭声,明显理不直气不壮。

“走吧,且看看还有没有房间。”白衣公子率先向客栈大门而去。

“这荒山野地的,哪来那么多的……”客人两个字被淹没在一阵急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中,回头一看,只见熹微的夜色里,几个高大的影子迅速的向他们奔来,待近眼相看,原来是四个黑衣男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

就在这时,他们的马仿佛突然受了惊吓,嘶鸣了一声,四蹄乱踏,发了疯一般。

“张伯小心!”青衫少年飞身冲过去,扶住被马蹄掀翻的张伯。

没了牵制的马拉着马车就朝那四个男子奔去!

只见一道寒光闪烁,直直刺向受惊的马儿。

“住手!”

白衣公子大喝出声,同时飞身上前,挡住正向马儿直刺而来的利剑。

那拔剑的黑衣男子因他的一声怒喝,动作略有迟疑,又被他用力挡下,剑锋一偏,直指着他的咽喉!

见自己的马安然无事,白衣公子松了口气,眸光转回到指着自己的利剑上,嘴角微微一哂,竟半点也不害怕。

清凌凌的目光扫向居高临下的四个黑衣男子,一眼便定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身形健壮高大,长了一把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也猜不出他的年纪,也叫人……咳,想一根一根的拔掉他的胡子,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

莫名的便觉得,这个男人不会长得很难看。

但也只是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犀利的目光!

仿佛冰刃,若有实质。

甚至,感觉到了杀气。

戾气这么重,可是会克亲友的。白衣公子撇了撇嘴,在熹微的夜色里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对方,瞧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脸上,不由抬手摸了摸那道横贯半张脸的疤痕,而后了然的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方才是阁下惊了在下的马。”

他用陈述的语气说明这个事实,言下之意就是这次意外都是对方的错,希望对方能道歉,如果有点赔偿什么的,那再好不过。

胡子男冷冷的盯着他,目光中竟有些鄙视,而后冷哼一声,翻身下马,便径直向客栈里走去,他身后三人也随之而去,完全不理会白衣公子所说的话。

只能怪你自己的马不中用。

--他可以确定,方才那人的眼神就是这个意思。

恨恨的瞪着胡子男,白衣公子气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公子。”青衫少年扶着张伯走过来。

听到呼唤,白衣公子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看着张伯,关切的问道:“张伯没事吧?”

张伯摇了摇头,“幸亏了秀儿,方才……”

“只是个意外。”白衣公子不以为意的一笑。

听他这么说,张伯还是不大放心,“今时不同往日,凡事小心些好,秀儿,你今晚要多加注意。”看着他满不在乎的神色,张伯无奈的叹了口气。

青衫少年正色点头,“我知道了。”

三人要了两间上房,他与小厮一间,张伯独自一间。长途跋涉多日,三人都十分疲累,草草的用了晚饭,便各自回房准备休息。

“公子,被子给您铺好了。”一抬眼,望见那个孤单的身影倚在窗前,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无边无际,他整个人似乎也都沉浸了在无尽的孤寂中。

青衫少年心底一阵酸楚。

数日后便可抵达京城,公子他其实不愿意回来的吧。

被父亲送到千里之外的南方,几年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一个月前那一纸家书,公子现在大概已经外出游历去了--

独自一人在南方,虽是寂寞了些,却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次回来,虽未说明是为何,然而想想他的年纪,大致也能猜到,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婚事,图谋更多的利益。

再怎么说,他都是正房嫡出的……

白衣公子回过头来,看着满脸心疼的少年,微微一怔,心头泛起一阵暖意: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人,除了师父与张伯,便只有秀儿了。

他淡淡笑道:“秀儿,你不必担心,如果我不想回来,没有人可以强迫。”而他既然肯回来,便是自愿的。

“那公子为何要回来?”

白衣公子的笑容如风散去,“为何……”

青衫少年看到他的神情,便知道他定然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微微一叹,无可奈何又有些心疼,终是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