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卿本佳人
夜深人静,往事又一次在梦中重演。
“快去叫大夫,夫人怕是不行了!”
“夫人?我们的夫人不正跟老爷在一起么?哪里还有一个夫人?”
“哟,这是我们府里的人吗?怎么这么难看?”
“三小姐,这是二……”
“二什么二,我娘只给我生了一个姐姐,也就是甄府大小姐,我可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娘对不住你,如果可以,娘宁愿没有生下你,这样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以后就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咳咳……”
“夫人没了!夫人没了!”
“你自幼体弱,先到南方修养一段时间,养好了再回来。”
“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不要回来……回来……”
纷乱嘈杂的声音交汇在一起,仿佛魔音绕梁,不断的回荡在耳边,渐渐的化作实质,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惊醒过来。
“公子!公子!”
他大口的喘息着,望着身边的人好一会儿,才渐渐的回过神来。
“走水了!快救火啊!”
“快来人啊!那边着火了!”
客栈里呼声脚步声乱成一片,外面也是呼声连天。
“客栈着火了,公子快些起来!”青衫少年急声说道,神情焦急而担忧。
着火了?他一怔,闻到一股烟火的味道,客栈里喧嚣不止,而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他果断的点了点头,抓起身边的包袱便翻身下床,正准备逃离,突然听到楼下的呼喊声变了。
“啊!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啊!救……”
房间里的二人同时神色一凛,急忙冲到窗前,只见暗夜里不知从何处射来羽箭,将从客栈里逃出去的人全部射死,竟一个也不放过!
逃,被人暗算。
不逃,被火烧死。
好一个万全的杀人之计!
大火噼啪作响,很快就吞噬了大半栋楼,滚滚浓烟笼罩在四周,仿佛嚣张膨胀的怪兽,张牙舞爪的蔓延着,转瞬就包围了整个客栈。
“公子?”青衫少年神色凛然的等着他拿主意。
白衣公子观察须臾后,脸色沉凝:“这不是冲我们来的。”
他虽有不共戴天的仇人,但那人决计不可能使出这么大的手笔来对付他,其他一些有过恩怨的人还不至于花这么大的心思,所以很明显,这些人不是针对他来的。
张伯自有保身之术,不需他分神担心,眼下他只要保护好自己即可。
主仆两人相视一看,会意的点了点头,趁着浓烟弥漫,纵身从窗户跳下。
他们迅速闪进一个交错的墙角里,这里并无可燃烧的东西,大火暂时烧不到,且位置隐蔽,不易被发现,短时间内可以确保安全,待寻得机会再逃往安全的地方。
附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墙之隔,生死两重天。青衫少年听得有些难受,下意识的拽紧了身旁之人的衣袖。
白衣公子安慰的轻拍他的手,神情却有些麻木,这世间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弱者的命如同草芥,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然而死了也就死了。
就好像几年前的他一样。
片刻的失神过后,他猛然发觉头顶上方有一股压迫感,抬头一看,映出火光的眼瞳渐渐变大。
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端立在客栈屋顶,宽大的衣袍随风飞舞,在漫天火光中形成张扬不羁的剪影,安然不动的身影散发出凌厉的气息,仿佛连火舌也为之退缩。他手里挽着一把长弓,一箭射出,远处的黑暗里便响起一声惨叫,而那惨叫传来的地方,分明是暗箭射来的方向!
随着他的出现,所有的利箭都冲他飞射而去!恨不得要在瞬间置他于死地!
在密集的箭雨中,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搭箭,弯弓,射箭。每射一箭,无一虚发!他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王者气息,仿佛翻云覆雨只在倾手之间,这个战场只能由他一个人来主宰!
白衣公子仰望着,心底生出一种敬畏,他从来不知道,杀人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
与胡子男随行的另外三人也加入到对阵当中,他们虽然比不上胡子男的刚猛霸道,但无疑都是百步穿杨的绝顶高手。随着他们的出现,射来的暗箭越来越少,最后一声惨叫过后,四周终于平静下来。
大火已经吞噬整栋客栈,胡子男在最后一刻放下长弓,飞身而下,乌黑的长发迎风飞扬,墙角里,他怔怔看着,只觉得艳丽的火光在这一刻化作了背景,所有的惊艳都不及那一个模糊的背影。
他失了会儿神,突然轻声一笑,漆黑的眸子里似笑非笑。
有意思,真有意思。
二人找到张伯,才知他们的马已经被乱箭射死,马车亦被射成刺猬,用倒是还能用,只是样子并不好看。
此地前往下一个城镇并不近,如果没有马车,耽误行程倒还没什么,可是要靠两条腿走过去,委实太累人了。
这时一声马鸣,却是那胡子男来牵他的马。
这本来与他们三人无关,但是胡子男骑着马,慢吞吞的走过三人跟前的时候,还有意瞥了他们一眼,而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的擦肩而过,其后的三人也都变作瞎子,一人一马漫步而过。
便是这种倨傲的态度,让他不爽起来--
这一场无妄之灾是这个人带来的,他们的马便是因为这个人而死的!他不出手相助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如此傲慢?
“阁下且慢。”他上前两步,拦住胡子男。
胡子男拉住马缰,居高临下的望着马下之人,一言不发的等着他继续开口。
见到这样的态度,白衣公子眯起眼睛,倏尔笑得和蔼可亲,“我们的马死了,阁下可否借我们一匹马?”
胡子男看了一眼那倒地的马驹,目光在那刺猬般的马车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转回来,冷冷开口:“借你,你如何还?”
这倨傲的语气,这敷衍的态度,分明只是搪塞的借口,半点谦让的意思也没有。
白衣公子脸上却半点不恼,端着一副好性子又笑眯眯的说道:“那不如阁下卖一匹马给我们?”
胡子男听到这话,对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年长的人立即心领神会,手一扬,一包黑色的东西就落到他的手上。
打开一看,竟是一包银子!
他的脸色终于变得不大好看,难不成这人以为他是在恶意敲诈?!
“这些银子,买一匹好马已经绰绰有余。”那给他银子的人温温和和的说,可这种话用再温和的语气,听起来都无比讽刺。
这话一说出来,果然就被白衣公子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人感到十分纳闷。
强忍着怒火,白衣公子冷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用这些银子买阁下一匹马,如何?”
胡子男瞥了他一眼,抓着缰绳准备策马,不打算再与他纠缠下去。
“阁下不卖给我,难不成害怕自己的马会泄露什么?”
胡子男闻言脸色一沉,锐利的目光里隐隐透出杀气,“若非你是女子,凭你这句话,我就能杀了你!”
听到这话,白衣公子神色剧变,袖下的双手不动声色的动起来,一旦发生意外,便可以在瞬间制服对方。
胡子男的目光落到他下垂的袖口,不屑的冷哼一声,“歪门邪道,雕虫小技。”
“你--”白衣公子,不,甄榛气得咬牙切齿,她纵横天下的毒药竟被说成雕虫小技!这个男人未免太嚣张了!
然而能看穿她的伪装,又能洞察她的小动作,这个男人不得不说高她一层,何况他身边还有三个绝顶高手,若是打起来,她几乎没有一点胜算。
甄榛铁青着脸色,恨恨的,又无可奈何的,瞪着胡子男策马离去,只恨不得眼神可以伤人,将那该死的男人千刀万剐!
“公子……”观察着她的脸色,秀秀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甄榛收回目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得十分诡异,配合着她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更显得阴森吓人。
“走,去镇上看看是否有马卖,我可不想走回去。”
秀秀愕然的望着她,突然间明白过来--方才定然是有人遭殃了,所以小姐才这么高兴。
可是,是谁呢?
“阿嚏--”已经远去的四个人中,年长的一人突然打了个喷嚏,又继续说道,“属下觉得,这次定然是那边的人做的,您这次提前回去,怕是让他们惊慌了,以为您会支持另一边。”
胡子男哂笑,“这也不是第一次,他们素来就以为我是支持老六的。”
那人思忖片刻,问道:“那您有何打算?”
胡子男淡淡道:“原来如何,以后便如何。”
那人心道果然如此,突然觉察同伴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自己,不由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人扭曲着面容,艰难说道:“老孙,你被下了十里飘香……”
十里飘香,顾名思义,此种药物的气味十分的缠绵浓烈,然而闻起来却并不是香气宜人,而是恶臭难闻,且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
这时,老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只轻轻吸了一口气,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老孙无比幽怨的望着自己的主子,心中无声泣泪--我的爷,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胡子男板着脸,一字一句说道:“这次侥幸是十里飘香,下次若是剧毒,你当如何?”
老孙神色一凛,这才感觉背脊发凉。
“形势紧急,不可耽误,速行!”男子丢下一句话,大力策马向前方飞奔而去。其他二人也紧随其后,将老孙一人丢在后面。
爷,您这是提前回来的啊!形势再紧急,其实跟您也没什么关系的。
老孙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底无限委屈,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