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面对这张半日前才见过的脸,温行简微微一怔,缓慢地眯起了眼睛。
是她……
“沈……小九?”温行简喃喃重复这个从沈沛口中听到的名字,目光深邃地停留在她身上。
“是呢是呢,”沈沛憨笑上前,余光观察他的神情,“小九是知遇的亲妹妹,是我家最小女儿,前不久才刚刚及笄咧。”
温行简不言,良久,他回过头,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牵起嘴角。
柳小姐?沈小九?
好啊,好得很,差点又被她给骗了。
他轻哂一声,懒洋洋地抽动马鞭,呵道:“进城!”
周琰再度与耿子昂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底读出了惊讶,看看沈姒柔,又看看温行简,纷纷策马追了出去。
沈姒柔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一直到听见三人扬蹄而去才缓慢地抬起头。
两个丫鬟不由地替她捏了把汗,见人走了赶忙上前搀扶她,低声道:“姑娘,没事了。”
沈姒柔轻舒一声,心头闪过一丝侥幸,后知后觉地发现背已然汗湿,紧捏的掌心也被指甲嵌出了几道红痕。
幸好温行简没有当面拆穿她,不然这个大篓子可就捅到沈沛面前了。
沈沛让人把女儿搀扶上车,自己则望着几人离开的身影摇头叹息。
其实叫小九下来请安,他是有自己的私心的。温行简是何等身份,试问京中哪个为官的不想自己的女儿嫁入他御安侯府?能与平宁长公主家结亲,得御安侯依仗,日后仕途必将顺遂无阻。
原以为小九是他所有女儿中姿色最出众的,天生有一副好皮囊,模样身形都随了她的母亲,若能被温小侯爷看上,进府做个小妾也是好的。
没想到温行简全然一副没看上眼的模样,话都不想多说一句就走了,看样子是没瞧上。
如此一来,御安侯府是攀附不上了,至于小九的婚事……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吧。
沈沛跨上马背,摆摆手,命令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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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快马加鞭,行至永安街才追上了温行简的背影,气喘吁吁地问:“什么意思啊?她不是说自己姓柳吗?怎么又成沈家女儿了?所以我们都被她给骗了是吗?”
温行简放慢了马速,丢给他一个“你还不算傻的没救”的眼神,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心情似乎不错。
周琰满心沉浸在被美人儿骗了的悲痛中,自然也没注意到温行简面上那点儿异样。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自顾自道:“亏我还觉得她可怜,她竟然如此骗我,唉,真是让人伤心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瞧那小娘子长得天姿国色,本少爷原谅她了!”
“少来!原不原谅的可轮不到你说,被箭射中的又不是你。”
耿子昂也追了上来,不留情面地调侃他。末了又展开折扇,轻轻地身前摇了摇,喃喃道:“原来她就是沈家小九啊,这么多年终于回京了。”
周琰好奇地伸长脖子,“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只是我姑母曾与她母亲相熟,昔日常有往来。后来听说她母亲病故,她也大病一场,被告老还乡的季老太师带回了祖籍养病,之后便再没听说过了。”
周琰咋舌:“那她还真挺可怜的。”
忽的笑了起来,“不过看来她如今的病是好了,都能持弓捕猎,怪不得渝州多美女,看来是风水养人啊!”
话音未落,身边的人忽的笑了一声,温行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风水养不养人不知道,不过这性子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小骗子一个。”
周琰被这话说的摸不着头脑,眨眨眼睛靠过去,“小时候?你小时候和沈九姑娘很熟?我怎么不知道。”
温行简敛去了笑意,思绪也从遥远模糊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正色道:“当然不熟,不过是偶然见过一面,小丫头人小鬼大,古灵精怪,不提也罢!”
他不愿多说,周琰和耿子昂也默契地没再多问。
他们太知道温行简的性子,一个女人而已,能吸引他多少目光?他说不提也罢,大概是真的不值一提了。
恰逢闹市人多,周琰的注意很快被一下新奇的东西吸引,于是左一句右一句地将话题扯向了别处。
薄暮冥冥,夜市将起,街面上人来人往,三人家住不同方向,行至岔路口便各自散了。
温行简遣散了护卫的军队,让他们把打来的野味带去营队里分了,自己则独自驾着马儿在街上闲逛,一会儿瞧瞧兵器铺子,一会儿听听评书,瞧着天色算计着时间,倒也不着急回去。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想着这个时候家中那些宾客怎么也该散了,才不紧不慢地朝家的方向去。
宫城外不远处,御安侯府赫赫而立,先皇亲笔御赐的匾额高高悬挂,十分显眼,两侧石狮威严矗立,让人远远看着便心生敬畏,不敢轻易靠近。
门口正在掌灯,有眼尖的小厮远远见温行简,立刻灭了火折子快步迎上去,边跑边高声喊:“小侯爷回来了!快去……”
“嘘……”温行简拧眉瞪他一眼,比了个手势,小厮及时闭了嘴,将后头“通报长公主”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温行简跳下马,伸长脖子朝里头看了看,“宾客走了?”
小厮点头,“大人们吃过午宴就走了,下午一些夫人小姐留下陪长公主说话,又留在家里用了晚饭,迟迟等不到小侯爷您回来,前不久刚走的。”
“那我母亲呢?”
“长公主待客一天,此刻好像已经回房中休息了。”
温行简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总算消停了”的笑容,将缰绳往小厮怀里一丢,大步流星地进府去了。
顺着回廊过内院时,他特意留意了一下母亲的院子的情况,确认屋内已经熄了灯才不紧不慢地往自己院子走,心情不错,手里悠哉悠哉地转着块玉佩。
“回来了?”
不料刚踏进自己的院子,花圃处突然传来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
温行简眉心重重一跳,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乍然回眸朝那边看去,随后讪讪笑了起来,恭敬地拱手行礼,“母亲。”
平宁长公主从石凳上缓缓站起了身。
她已卸了妆发褪去华服,一身淡雅的素服立于暗处,遥映梅花傲雪,更显得端庄持重。
温行简年幼时常听祖母提起,说自己的母亲年轻时是京中公认的第一美人,倾慕者无数,如今青春不再,美人迟暮,虽眼角唇边略有细纹,但骨相气质犹在。
而此刻,这位昔日第一美人轻摇团扇朝自己走来,温行简只觉心里发虚。
“玩够了?舍得回来了?我在家中为你设宴接风洗尘,你倒好,一眨眼就跑没影了,那些大人夫人问起来,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弄得我好生尴尬。”
平宁长公主来到他跟前,用团扇去敲儿子的额头。
温行简没有闪躲,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却见她语气严厉,眼中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便知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当下心底一松,牵了牵嘴角。
“母亲知道的,我最不喜欢那种场合了,满屋子阿谀奉承,谄媚殷勤,我看着就烦。装腔作势的那套我也学不来,与其在家惹不痛快,不如不见的好。”
“你这性子呀,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平宁长公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息道:“本打算只是设个小小的家宴,没想到那么多人不请自来,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不见也无妨。不过没几日你父亲便要回来了,你可得收敛一些,到时候他若罚你,我可是不会帮的。”
温戍可不像她这么好讲话,管教起儿子来都是动真格的,不管是治军还是治家,他的严厉在京中是出了名的。
温行简笑了笑,再次拱手行礼,“儿子知道分寸的。那儿子就先回房了,母亲也早些安歇。”
平宁长公主正要答应,目光忽的瞥见他残破的右袖,话锋一转问道:“等一下,你这衣裳怎么了?”
温行简微怔,竟忘了这茬。
因着今天出行仓促,没有随身备好换洗的衣物,下山后随意披了件披风草草遮挡,骑在马上倒也看不出来,此刻抬手作揖却是显露无疑。
他仅仅迟疑了一瞬,很快自然道:“没什么,不过是骑马时被树枝划破了衣裳,并没有受伤。”
平宁长公主不疑有他,她这儿子从小上蹿下跳惯了,习武练功每隔几日就要破一件衣裳,她早就习以为常,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好,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目送母亲离开后,温行简回到自己房中,很快有小厮打来热水供他沐浴。
温行简解开披风和外袍,就着烛火看了看手臂下的几片碎布,淡淡地哼了一声,随手丢在了榻上,坐进热水中,舒展胳膊,神情带了几分疲倦。
他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边伺候,即便是从小贴身跟着的小厮也不行,石斛为他安顿好了一切便默默退了出去,卷了他换下来的衣裳抱在怀中,正欲关门出去,温行简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拿我衣裳做什么?”
石斛转身:“回少爷,小的把破衣裳拿去丢了。”
“那件……”温行简的声音有些怪异,“不用丢了,留着吧。”
留着?之前不都是说衣裳破了就给丢出去?石斛不明所以,又问:“那是否要去找个擅长针线的嬷嬷缝补一下?”
“不用了,就那样放在那儿吧。”说着,温行简闭上了眼睛。
石斛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将衣裳整齐地叠好放在榻边,闷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