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这帕子可是五姐姐绣的?”
沈姒柔朝她绽开一个温和的笑,而这笑容并没有打消沈月柔心头的忌惮。
似乎是觉得嫡庶有别,她回避着沈姒柔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小声道:“方才起了阵大风,我没留神就让它给刮走了。”
顿了顿,她瑟缩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九妹妹,你能将它还给我吗?”
沈姒柔觉得意外,她为何这样问?这原就是她的东西,还给她是理所应当的事,难道说她常常这样被人抢了东西?
沈姒柔又深深看了眼自己这位五姐姐。
明明都是沈府的小姐,沈月柔身上却没半个像样的首饰,衣裳穿的也朴素,可沈姒柔记得,就算同为庶女的四姐沈玉柔也是穿锦着缎、珠翠环绕的,打扮可比她艳丽多了。想来是邹姨娘不受宠,母女俩日子过得艰苦。
她默默收回目光,上前将帕子递了回去,“这上头的莲花是五姐姐绣的吗?可真好看。”
听得有人夸她,沈月柔这才露出一丝羞怯地笑,可也只是轻轻弯了弯唇角,没有做声地转身离开了。
她走到假山后头的凉亭里坐下,将一个竹编的小箩筐搁在自己膝上,拿起里头的绣圈和针线继续开始绣花,玉手纤纤,轻拢慢捻,动作好看极了。
沈姒柔留意到她的小箩筐里还放着好几块帕子,似乎是已经绣好的成品,不由走了过去,轻声问:“五姐姐,这些也是你绣的吗?”
沈月柔没说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姒柔:“我可以看看吗?”
“这……”
沈月柔有些迟疑,一方面戒备着她,一方面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沈姒柔见她为难,一再保证不会弄坏她的东西,她这才将筐里的帕子统统拿了出来。
沈姒柔一方一方地看过去,那帕子上的图案或海棠或松竹或高山流水,无不是栩栩如生、精妙绝伦。
她再次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些在她手上不听话的丝线,到了这位五姐姐的手里竟犹如活的一般,自个儿就能勾勒出漂亮的图案。
“五姐姐,你的手真巧!这么多好看的样式都是跟谁学的?能否将她也教教我?”
沈月柔垂下眼帘,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其实也没人教我,都是我自己胡乱绣的。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些绣花样子,是我从大夫人和钱姨娘的衣裙上看来的,我觉得十分漂亮,就偷偷记下了它们的样子,回来慢慢琢磨。”
沈姒柔更加惊讶了,只看一眼就能绣出来,这是何等惊人的天赋?
她瞧了一眼自己那双本手,暗暗叹息,要你们有何用!
“可是这么多帕子,你一个人用得完吗?”她数了数,约莫二十几张呢。
沈月柔沉默了,低垂眉眼,好一会儿才促狭着道:“这些帕子是我要拿出去换银子的。我与九妹妹不同,我是庶女,我家姨娘也不受宠,每月发到我们手里的月银少的可怜。眼见就要入冬了,我想攒些银子给自己和姨娘换件好一点的冬衣。我没念过什么书,也不像四姐姐那样会讨爹爹喜欢,只有一手绣花的本事勉强还能赚些钱。”
沈姒柔叹了口气,不觉有些心酸,她瞧了瞧手里的帕子,“那这些帕子拿出去能换多少钱?”
“若是被大一点儿的铺子看上能卖两文钱一张,若是铺子不要只能让丫鬟提着篮子去街上叫卖,就只有一文钱一张了。”
一文钱一张?先不说这要卖多少张帕子才能攒够置换冬衣的银子,就凭她精妙的绣工,这个价钱着实可惜了。
沈姒柔在她身边坐下,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那些帕子,手指拂过缜密的丝线,心中生出一计。
她斟酌着道:“五姐姐,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赚更多的钱,只是比你独自做活会累些,不知你愿不愿意?”
“你说说看。”沈月柔放下针线,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我名下有家成衣铺子,目前生意摇摇欲坠,绣娘们年纪大了,不会年轻人的样式,若你能来帮我,教教她们新绣法,或许能有转机也说不定。”
沈月柔眼睛亮了起来,似是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但她常年呆在府里,极少与人打交道,不知道自己能否将这件事做好。
“你觉得……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姒柔鼓励她:“你的绣活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比品翠阁的都好,只要你用心教,她们也好好学,我相信铺子里的生意总会有起色的。”
沈月柔低着头,仍是有些迟疑,沈姒柔握住她的手,真诚道:“五姐姐,你也不愿一辈子都困于这深宅之中吧?既然你有如此好的手艺,何不放手试试?若你愿意,第一个月我可以付你二十两银子的工钱。”
二十两?只是一个月?这个价钱沈月柔从前想也不敢想,她最贵的一支簪子都只有五两,她平日都宝贝似的收着,不舍得拿出来戴。
若真能赚到这二十两,她就不用为今年过冬的衣裳和炭火发愁了。
她有些心动,却没有当即答应,说要回去同邹姨娘商量商量。
回去后,沈月柔将小九同她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邹姨娘。
邹姨娘起初持怀疑态度,毕竟二十两的月银太多了,她是想也不敢想,这是钱蕙兰那种极受宠的妾室才有的分例。
而她不过是老太太从田庄子上买来的婢女,因着有些姿色被沈沛看上了,宠爱过一段时日,很快又被厌弃了。她这一生过的唯唯诺诺不争不抢,柳意浓掌家后,她的月例至多只有五两银子。
她道:“我听下人们说这沈小九厉害着呢,连钱蕙兰都拿她没有办法,她莫不是也在设局诓骗我们?”
沈月柔思忖着道:“我觉得九妹妹不像这样的人,她回来这么久,从未像四姐姐那般刁难于我,反而处处与我为善。若是今天碰到的是四姐姐,怕是她不仅会将我的东西抢走,还会到爹爹那儿告我一状。可九妹妹就没有。”
邹姨娘担忧道:“可你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是嫡女,出了什么事儿还有你爹爹和季家给她撑腰。而你……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去讨生活是要被人笑话的!”
沈月柔眼里含着泪花,“姨娘,九妹妹她身为嫡女都能不在乎世人眼光单枪匹马地出去做生意,而我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将来即使嫁人爹爹也未必会给我挑个好人家,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让我们摆脱捉襟见肘的日子,女儿想试一试。”
邹姨娘动摇了,她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再说这样好的价钱摆在面前,任谁都很难拒绝,思来想去,终是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于是第二日一早,沈月柔便找到槿园,告诉沈姒柔自己愿意帮她。
沈姒柔料定她会如此选择,早已命人备好了马车,两人在院里用完了早膳便启程去了云裳阁。
到了店里,掌柜将所有绣娘召集到了后院,听候东家的差遣。
店里绣娘约莫十位,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每日早出晚归的,只为赚几个钱补贴家里的老人孩子。
沈姒柔将五姐姐引荐给她们,要她们这些日子将手里头的活计放一放,先和沈月柔学新的针线。
绣娘们面面相觑,见这五小姐年纪尚轻,又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多少都有些怀疑她的能力。
沈姒柔笑而不语,只拿出了几张五姐姐绣过的帕子,就足以打消了她们的顾虑。
放在从前,这些绣娘的脾气也是有些心高气傲的,她们在绣坊做了十几年,用过的丝线比小丫头的头发都多,如何能瞧得上一个未出阁姑娘的针线。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银子是不会说慌的,生意没落已是不争的事实,想要挣钱,就必须接受新鲜事物。谁屋里都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低个头而已,并没有那么难。
沈姒柔见大家都没有异议,满意地笑了笑,领着一大帮子人去了后头绣阁。
到了绣阁,那便是沈月柔的主场了,她先是将自己的带来的绣帕给每人都发了一份,照着上头的绣花样子,细细讲解要领,再拿起针线,带着她们实际操作。
沈月柔从前极少与人府外的人打交道,她胆子小,说话声音也细细的,被人盯着看久了她就容易脸红,但见绣娘们为人和善,一口一个五小姐都叫着她,渐渐的她也就放开了。
绣娘们毕竟是有十几年功底在身上的,学东西很快,往往沈月柔只演示了一次,她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虽说依然有人抱怨年轻人喜爱的样式花哨,但每一个人的眼底都燃起了心底希望。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姐妹二人早出晚归,每日来往于绣阁与沈府之间。
沈月柔是庶女,没有自己的单独的马车,沈姒柔就与她同进同出,每日备好了早膳在院里等着她。
沈月柔也逐渐敞开心扉,放下了的对小九的戒备。
她喜欢在绣阁的日子,喜欢同那里的每一个人打交道,这比整日闷在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来的有趣多了。
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平日瞎琢磨的手艺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赞美,也为她带来实打实的收益。
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也开始相信沈姒柔是真的想帮她。
而这些日子,沈姒柔也没闲着。
绣娘们勤加苦练的时候,她就默默搬着一张小木凳在一旁边看边学。可她的底子实在太差,手也笨,往往眼睛看会了,手里的针线却怎么也不听话。
有一日,她耗费一上午的时间绣了对戏水鸳鸯,自认为是近期最拿得出手的作品了,没想到白雉在一旁磕着瓜子,想也不想地说道:“姑娘,你这乌鸦也太丑了。”
沈姒柔再次自尊心受挫,一把夺了白雉的瓜子,双手捧着她的脸挤成一团,气呼呼道:“白雉,你是不是胖的睁不开眼睛啦?你给我瞧仔细了,那是鸳鸯,鸳鸯!才不是什么乌鸦!”
白雉委屈地瘪起嘴,想说“谁家鸳鸯是一身黑毛呀”,可为了自己日后的零嘴,她只好可怜巴巴地求饶:“错了错了,我错了姑娘,你绣的就是鸳鸯!是在泥潭里滚过的鸳鸯!”
沈姒柔:“……”
众人瞧了,笑做一团。
后来回想起来,沈姒柔十分怀念那样的时光,女人之间没有勾心斗角,只有互相帮衬,山河无恙,国泰民安,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平凡的生活奋进,那是她最喜欢的、简简单单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