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1章

看着她真诚又无辜的眼神,温行简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自己的确没有定下时间,就这么贸贸然跑过来讨要,人家没有准备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倒是他唐突了。

他轻咳一声,非常“善解人意”地道:“既然如此,本公子就多给你一些时间。你自己觉得还需要多久?”

沈姒柔当然觉得越久越好,正要开口,温行简又自顾自道:“既然布料已经选好了,半个月应当够了吧?”

“…………”

你怕是没做过女红,不知道绣活有多难吧!

沈姒柔扼住想要翻他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绣纹繁复,针脚又需细致,还望小侯爷再宽恕几日,许我一个月的时间可好?”

做件衣裳需要这么久吗?温行简想到自己府里的绣娘,不到十日就能绣件长褂了,不过见她如此为难,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行吧,就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然入了冬这衣裳也就穿不着了。一个月之后,你可到平江坊的听鹂戏园找我。”

“谢小侯爷体恤。”沈姒柔清澈的眸中笑意点点,想着自己出来也有些时间了,再不回去恐怕柳意浓会来找。

于是福了福礼道:“小侯爷若没别的事,小女就先回去了。”

温行简正要点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皱眉叫住她,“等等。”

唉……又怎么了?

沈姒柔闭了闭眼,疲惫地回头,“小侯爷还有何事?”

温行简绷着一张脸,眸光逼人,那股子野蛮又冷漠的戾气又上来了。

“迎亲时候的那道题,是你出的吧?”

“……”沈姒柔再次无语,这人还真是记仇。

她柔声道:“当时觉得有趣随口说的罢了。小侯爷切莫多想,如今晚晚已是周公子的妻子,我不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我是说,我琢磨了一天,好像知道答案了。”

“……”

沈姒柔皮笑肉不笑,“小侯爷还真是执着。”

温行简挺起胸膛,毫不遮掩嘴角骄傲的笑意,他非常认真地说了一个答案,沈姒柔听完,默默点了点头。

就当他是对的吧,总比他一直纠结着不肯她走来的强。

有了她的肯定,温行简整个人都舒畅了,大袖一挥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姒柔颔首,转身之际忽觉得方才这幕似曾相识,仿佛曾经真切的发生过。

她顿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茂密的枝叶,少年、弹弓、大树,一时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看来小侯爷还没改不掉爬别人家树的恶习啊。”

温行简昂首挺胸,“恶习谈不上,只是身手敏捷了些,也喜欢比旁人站的高些……”

等等,她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还?她说还?那么……

他哂笑一声,“小丫头片子,终于想起来了?”

沈姒柔抿了抿唇,不置可否,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温行简回到正厅时,席上已经不剩几人,他懒洋洋地晃动着腰间的玉坠子,眉梢上挑,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耿子昂见他回来,连忙摆脱了周围劝酒的少年,坐到他身旁皱眉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去闹洞房了?”

温行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有那么无聊吗?”

“哎,那么……”耿子昂收了折扇,作势去挑他的下巴,“请问你这一脸春意从何而来?莫不是与哪个姑娘私会去了吧。”

温行简猛地躲开,有些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胡说些什么?我看你是喝多了的吧?”

“我滴酒不沾你是知道的。”耿子昂撇了撇嘴,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方才可是瞧见沈九姑娘也是从花园那边回来的。你呀,堂堂七尺男儿,何必总和她一个小姑娘置气。她生母早没了,在家中处境又艰难,你就别去为难她了。”

温行简冷哼了一声,“你懂个屁!”

怕耿子昂又说个没完没了,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温行简抢先岔开了话题:“哎,我母亲呢?”

耿子昂道:“平宁长公主早回府了,她素来知道你的性子,倒也不找你,反而是那丞相府的魏大小姐时不时来问你去哪儿了,我脑仁都痛了。”

听到魏雨凝这个名字,温行简也是头痛不已,他朝女眷的方向扫了一眼,很不幸,与魏雨凝热烈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这大小姐不仅没有离开,还苦苦守着等他回来。

眼见着她提着裙摆就要朝他们这边奔来,温行简眉心重重一跳,揪住耿子昂的胳膊就往外跑,“快走!”

“行简哥哥!行简哥哥你等等我呀!”

魏雨凝追上来,气得连连跺脚,可他二人早已消失在高高的围墙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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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沛喝到不省人事。

柳意浓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几个小厮合力将他抬回马车,可回府后对着烂醉的沈沛发了好一通脾气,听花月轩的下人们说两人吵得可凶了,还砸了不少东西。

而这些,沈姒柔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太困了,回府后稍稍洗漱就倒在香软的床榻上相会周公去了。

第二日一早,桑枝来伺候她起身。用完早膳后,沈姒柔命令底下的人备马,她要出府。

桑枝见她如此心急,还以为她是记挂着福来阁的生意,没曾想上了马车之后,她却让车夫朝城东的成衣铺子云裳阁去了。

桑枝问:“姑娘可是想买衣裳了?”

沈姒柔施施然地摇了摇头,“不,我是要去还债的。”

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更何况她欠的还是温行简的,若一月之后她还未赔上他的衣裳,只怕这位公子哥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只是她的女红实在拙劣,她要做的事情也还有很多,着实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放在一件衣裳上,思来想去一夜,总算得出一个办法——去云裳阁买件现成的给他。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家成衣铺子的衣裳竟然这么拿不出手!

上次来只是粗略一瞧,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次被掌柜领着一件件细细端详,这才察觉店里的衣裳从做工到纹绣都是过去的老样式,直白一些讲就是过时了。

京都里的人都追求个新鲜,宫里的人爱用什么,外头的人就追捧什么。

这种几年前的老样式怕是连寻常人家都不爱穿了,更别提那些高门显贵的富家子弟。

而温行简呢,他这人最是挑剔不过了,若是拿着这样一件衣裳赔给他,他恐怕以为沈姒柔在逗他玩,看也不看一眼就当破烂扔了。

沈姒柔问掌柜:“咱们店里的绣活都是谁做的?”

掌柜道:“都是咱们自己的绣娘做的,不过这些绣娘大多有些年纪了,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她们做不来。加之咱们店里用的都是好料子,售价也不好太低,一来二去,来咱们店里买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这也难怪,成本下不来,品质又上不去,任谁也不会来这儿买吧。

她又问:“那为何不重新再请一些绣娘?”

掌柜摇了摇头:“东家您有所不知,京都城里最好的绣娘几乎都在品翠坊做活,咱们铺子不赚钱,开不出高酬劳,但凡有点本事的绣娘都不愿来这。”

品翠坊这个名字沈姒柔略有耳闻,似乎昨日柳意浓为她挑的衣裳就是在那家买的,做工的确漂亮,从裁剪到绣工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想着,沈姒柔决定亲自去品翠坊走一趟,买不买衣裳另说,至少学学他们是如何做生意的。

品翠坊位于西市的一条小巷子中,地理位置算不上优越,却门庭若市,外头停了不少大户人家的马车。

沈姒柔一进去,立刻有小厮出来迎她,又是端茶送点心又是询问她要些什么,态度热络之至。

沈姒柔算不上一个善于交际的人,通常情况下,陌生人突如其来的谄媚殷勤总会让她不自在,品翠坊却不然。

这里的小厮虽然友好,却懂得点到为止,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也有了继续逛逛的念头。

她不禁想起自己铺子里的那几个伙计,不是瞌睡偷懒就是对客人一脸冷漠,与这里的人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也难怪人家生意越做越大。

她在铺子里随意逛逛,小厮紧随其后地介绍道:“沈小姐喜欢哪件都可以试试,咱们铺子里的样式都是当下最实新的,绣工也堪称一绝,京都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爱来咱们家做衣裳呢!”

沈姒柔颔首微笑,也觉得甚合心意,只是……

她想起什么,回头问:“那御安侯府也在你们这儿做过衣裳吗?”

小厮颇为自豪地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就在十天之前,平宁长公主差人来店里为侯爷和小侯爷订了两件长袍,说是进宫赴宴时要穿的。哦对了,小侯爷去年冬天的火鼠毛披风也是在我家做的!不少公子都相中了,只可惜火鼠毛皮千金难求,也只有御安侯府才用得上那样好的东西。”

“……”

沈姒柔不说话了,片刻后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道:“多谢,我不需要了。”

说完,她就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转身离开了品翠坊。

小厮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一直聊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难不成是自己说错话了?

从品翠阁出来后,白雉也很是不解,“既然这里的衣裳不错,小侯爷也喜欢,姑娘为何又不在这里定了呢?”

沈姒柔叹息不语,倒是桑枝一眼就读懂了她的心思,拉着白雉的手小声解释道:“就是因为小侯爷喜欢这家的衣裳才更不能在这里买,若是被他认出了布料和绣工,知道咱们姑娘又骗了他岂不是更糟?”

“哦……原来是这样。”白雉恍然,本以为就是一件衣裳罢了,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她挠了挠额头,低声问道:“那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沈姒柔坐进马车,有些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去自己做了。”

“……”

桑枝和白雉默默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底暗暗为温小侯爷捏了一把冷汗。

自家姑娘绣工,那绝对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满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但愿小侯爷瞧过之后,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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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柔在渝州时,跟着书院里的先生学过史记书算兵法,也请过师傅来家里教她调香烹茶。

她自小聪慧过人,能在学堂上与人辩论用兵之道,也能在家中来客时烹一盏清醇的热茶,唯独这绣花……

毫不夸张,请来的三位师傅接连被她给气走了,说她绣的女红花不似花,鸟不似鸟,完全见不得人。

为了她的女红,季老夫人操碎了心,是晚也教日也授,偏偏沈姒柔自己不上心,不是偷溜去钓鱼,就是跑去后山采果子。

她生性跳脱,最不喜绣花这种枯燥乏味的东西,被师傅批评了几次,更加觉得挫败。

在她看来,人各有所长,不擅长绣花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有什么好被人诟病的,大不了日后家里多请几个绣娘罢了。

然而这次,为了表示自己赔礼道歉的“诚心”,沈姒柔决定亲手为温行简绣件衣裳,只要他敢穿,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在铺子里挑了一匹上好的深蓝色云纹锦缎,又让桑枝去买了些丝线和绣花样子,对外声称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将自己关在书房闭关绣花。

动手之前,沈姒柔觉得不就是一件破衣裳吗,又不是要她带兵打仗,有什么难的!所谓有志者事尽成,她就不信她做不了!

然而三天下来,别说是衣裳了,她连一块像样的花纹都没绣出来。

光是一朵浮纹就废了十几块布料,累得腰酸背痛,手指被扎成了马蜂窝,眼睛也盯出了重影,当真是罪也受了,钱也花了,什么好也没落下。

桑枝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委婉道:“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反正小侯爷也不认得您的绣活,别白白看坏了眼睛。”

沈姒柔又怎会听不出桑枝这是在安慰自己呢,可就是这么贴心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她薄弱的自尊心。

天爷,她大概这辈子也学不会绣花了!

看着自己奇异丑陋的绣工,沈姒柔的情绪濒临崩溃边缘,再绣下去怕是会疯!

于是在两个丫鬟的劝说下,她决定放下针线,去花园中吹风散心。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愈发寒凉了。园中的桂花落了一地,池塘里的荷叶渐渐枯萎,萧瑟的秋风吹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姒柔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想回去了。甫一起身,忽而刮起大风,一块帕子被风卷着吹到了她的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便见帕子上绣了一株婀娜的莲花,丝线缜密,惟妙惟肖,颇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那绣活可比她要好上千倍万倍。

不,是比府里绣娘绣的还要好些。

只是帕角挂着针线,瞧着是还没做完绣活,不知出自何人的巧手?

“九……九妹妹,可否将帕子还我?”

正想着,前头想起一道轻柔的声音,沈姒柔抬头一瞧,五姐沈月柔站在几丈开外,绞着手指头怯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