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芙还记得第一次见那个人,是因为姐姐的病，她带着姐姐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求医，于是就找到?了那家静安堂，找到?了刚刚受了封赏风头正盛的墨玉。

叶芙在静安堂外排队等候了将近半个月,总算得到?了可以亲眼见墨玉的机会。

她激动难耐,立即就带着姐姐前去?静安堂医治，那时候的她还不到?十五,姐姐叶菀要比她大上两岁。

姐姐叶菀脸色苍白,身娇体弱,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样貌还长得柔美至极，惹人怜爱。

她咳嗽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拿手帕往唇边一遮,转眼就见手帕上留下鲜红血液。

叶芙看着那血,心疼得是热泪盈眶，连忙轻抚她的背,安慰：“姐姐,没事没事，我求到?了天下第一神医为你医治，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叶菀擦干净了唇角的血,温柔说道：“我这病没得救，你又何必倾尽所?有……咳咳咳,真担心，若是我死了之后，你可怎么办才好。”

叶芙将姐姐抱住，摇头：“姐姐不会死……”她只有姐姐这么一个亲人了,她不会让姐姐死。

两人来?到?静安堂，第一眼见到?墨玉的时候，叶芙觉得，她好像见到?的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他长得是那般好看，白衣翩翩，面?如冠玉，俊美非凡，一双眸子中泛出温暖的光芒，直叫叶芙眼前一亮，呆呆站立了许久。

如果是神仙，他肯定能治好姐姐的。

叶芙这么想着，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扶着姐姐进去?。

姐姐勉强能够走路，就是不能走得太远。

墨玉对疑难杂症还是颇感兴趣的，便答应了为叶菀医治，这么一来?一往，叶芙就经常带着姐姐来?看病，来?的时候，姐姐看诊，叶芙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

她偷偷看的是那个长得极好看的神仙，她心目中最美的人，就是比美貌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每次偷看被发现?，叶芙就会惊慌埋下头，红着脸，心跳加快。

墨玉是个温柔的人，他待人随和，风度翩翩，而且还很幽默风趣，他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了无数的人。

就是……静安堂看病有些贵，不过两月，叶芙就已经散尽了所?有钱财，变卖了所?有首饰，变得一贫如洗……

她本来?也?想出去?看看能不能找活，可是姐姐需要人照顾，而且她一介女流，在外头不好找事情?做。

不过半月之后，甚至因为交不起房钱，她们被人从客栈撵了出来?，连下一顿饭都?没有着落，这姐姐的药也?断了，晚上也?无处安?。

这天色已晚，叶芙正愁不知道带姐姐去?哪里安歇时候，在大街上游荡之时，突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上面?白衣男子走了下地，来?到?她们跟前，询问：“二位叶姑娘，怎么这半个月都?不见你们来?药铺了，这药断了么，还有，你们背着行礼，这是要去?哪？”

突然被墨玉撞见了如此窘迫的一面?，姐妹俩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尴尬。

还是叶芙大着胆子，将她们如此一贫如洗的现?状，如实告知了墨玉。

墨玉愣了愣，目光柔和下来?，道：“二位姑娘若不嫌弃，可到?寒舍暂住，那里暂且没有人住，在下可以住在药铺，绝不?扰。”

两姐妹原本都?不肯接受，叶芙也?道：“我们可以自己想办法，无功不受禄，就不方便劳烦墨大夫了？”

墨玉却道：“若是姑娘不愿意白住，可以到?药铺帮忙，正好药铺还缺人手。”

叶芙一听，与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抿唇笑了。

叶芙勤快也?能干，从此之后，便一边在药铺帮忙，还能抽空照顾姐姐，更好的是，她还可以天天都?看见墨玉。

墨玉有很多?女子追在后头，甚至不乏这长安城里的名门闺秀，可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好像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叶芙想着又有些失落，不知他会心仪什么样的女子，反正，应该不会是她这样的吧，她这辈子也?配不上他，他在她心里像是神仙一样，不然凡尘，绝世而立。

于是这份爱意的萌芽，一直深深埋藏在叶芙的心里，她不敢有所?逾越，甚至没想过表白心意。

姐姐看病和拿药，统统是在静安堂墨玉拿的，可是叶芙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她和姐姐靠着静安堂，有吃有住没有饿死街头已经够好的了，没想到?看病喝药也?要墨玉来?招待，这亏欠他的越来?越多?。

墨玉却是一笑置之：“反正你在静安堂干活不是么，都?记在你账上，用月钱抵扣就是了。”

墨玉真的是她和姐姐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她们姐妹坚持不到?今日，以前的大夫都?说姐姐活不过三个月，可是在墨玉手下，她已经多?活了一年。

这一年，她们姐妹一直住在墨宅，仆人就一两个很是冷清，但好歹有人照顾着姐姐，姐姐的病情?也?愈发有了好转。

直到?过年的时候，姐姐说，墨大夫也?是一个人没有亲人，不如她们三人就凑在一起，将就过这个除夕吧。

墨玉倒也?爽快答应了，反正他也?是无处可去?的，有人一起过总比一个人清冷孤寂要强。

叶芙喜出望外，当天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好酒好菜，还亲手包了饺子。

他们像是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过了除夕，席间，因为姐姐不能喝酒，叶芙还陪着墨玉喝了好些杯酒。

后来?不知墨玉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越喝越多?，敞开心扉，说起了那从小就无父无母被师父收养的经历，后来?师父家也?因为冒犯了先帝，家道中落，渐渐人烟隐没，只剩下一个周静安。

顺便，他还骂了那个没良心的周静安，他辛辛苦苦把周静安拉扯大的，结果这小子败家玩意，不学无术，被他教?训之后还很是不服气，将他给赶出了济世堂……

最终，墨玉由?于喝得太多?，醉倒趴在了桌上。

这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直到?了深夜，叶菀早就又困又累了。

叶芙道：“姐姐你先回去?睡吧，墨大夫好像喝醉了，我这就叫人送他回去?休息。”

叶菀揉了揉眼，实在困乏得厉害，随后就先回房休息去?了。

叶芙本来??算叫人来?扶墨玉的，可是后来?才发现?，因为除夕，墨玉给所?有人都?遣散回去?团圆了。

由?于叫不到?人，叶芙只好自顾自的扶着墨玉，回这墨宅里他的房间休息。

费了好大的劲，叶芙好不容易才搀扶着身材高挑的男子，回到?了房间，已经是累得一身的热汗。

本来?扶着墨玉回房之后，叶芙就该走的，但是……她想多?看他两眼，所?以前去?关上了门，点?了灯，来?到?床前，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床榻上醉意朦胧的墨玉，他醉了也?这般好看，在她心目中永远都?是最美，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仙。

他穿着鞋子和衣服睡觉，应该很不舒服吧？叶芙想着，就伺候墨玉，将他的鞋子脱了，又想去?脱他外袍时候。

墨玉突然醒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惊得叶芙一个颤栗，眼看着墨玉微微睁开个眼缝，正垂眸看着她，她惊恐解释道：“我，我只是想替墨大夫褪下外袍，才能好?歇息……”

墨玉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手勾起了她的脸蛋，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就落在了她的唇上，啃咬之下，那温热湿润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那一瞬间，叶芙脑子都?停止了转动，浑身僵住，不敢呼吸，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裳，大概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现?在这种事情?发?，是墨玉，她偷偷爱慕了一年的男子，正在亲她……虽然是喝醉了酒，意识模糊的情?况下，可她完全?没有力气反抗。

她愿意，因为是她所?爱慕的人。

不多?时，这床前地上就已经衣物凌乱，榻上两人因为很冷。严严实实裹在棉被之中，却是不着半缕的滚烫身子交缠在一起，相互拥抱着，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

他的温柔已经将她彻底融化了，叶芙脑中一片空白，他虽然醉了酒，但是他说，定会负责的，会娶她。

叶芙觉得，好像梦想实现?一般，很久都?不敢相信，痴痴爱恋的人，不敢有任何奢望的人，此刻却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住，身体没有一丝阻碍的贴在一起。

她很怕，这一切都?是梦境，好像稍微一触碰就会碎得七零八落。

墨玉很快又睡着了，可叶芙还一脸通红，根本毫无睡意，她面?对着他，借着昏暗的光芒，痴痴看了他许久，心里一股奇妙的暖流，已经贯穿了全?身脉络。

她捧着他安睡的脸，偷偷在唇上印了一下，这才爬起身来?，穿好了衣裳，仓皇逃去?。

迷迷糊糊回房睡了一觉，次日醒来?，叶芙感觉到?身下的疼痛，才知道昨夜那不是梦，她和墨玉，真的滚在了一起。

她也?没想过要让墨玉负责什么的，只是这样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过，倒是给了她一丝希望，或许，她可以将心意告诉他？

叶芙想了想，赶忙自枕头底下翻出了那早就不知道绣好了多?久的香囊，她早就想好了，若是哪天有勇气表白心意，那她就将这香囊送给墨玉。

想到?墨玉说的会负责，叶芙脸上浮起一丝潮红，羞涩不已的模样，拿着这香囊，便出了房门，一路小跑，脚步轻盈，欢快得像是展翅高飞的小鸟一般，翱翔天际。

她要去?找墨玉，告诉他，她已经倾慕他许久了，昨晚的事，是她自愿的，全?不怪墨玉。

可是，当她一个转弯，就见了墨玉房门外的庭院里头，是墨玉一身白衣，身姿修长，翩然而立，在他对面?，正站着姐姐叶菀。

远远看去?，叶菀那苍白的脸上竟然透出一阵羞红，她低着头，双手将手上的香囊递了上去?，只看见唇瓣微启，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对面?墨玉皱着眉，可是片刻后眉头展开，化作?一缕温和的微笑，他接过了那香囊，随后就抬起手，将叶菀揽入了怀中，这一男一女，相拥站立，衣袂随风，看上去?是那般幸福美满。

可是叶芙当时就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就傻了，呆呆看着他们，一个是她最亲的姐姐，一个是她最爱的男人，两个人如今抱在了一起，他们，这是要在一起了？

对啊，姐姐也?早就喜欢他了，姐姐眼里心里也?全?部是他，怎么没有早点?醒悟呢。

冰凉的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滑下，正此刻，连天空都?飘起了雪花，冷风吹得刺骨，可叶芙丝毫也?感觉不到?，她的心底里更凉。

她不敢在人前流泪，只有夜深人静，睡觉时候藏在被窝里，偷偷摸掉眼泪，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着她，日以继夜。

从那之后，她不但要强颜欢笑，眼睁睁看着姐姐叶菀和墨玉恩恩爱爱，看着墨玉慢慢变化，亲手照顾叶菀，温柔体贴的将汤药一勺一勺的喂进叶菀的嘴里，两人相视一笑。

或许，姐姐长得比她要好看，而且总是柔柔弱弱，病殃殃的惹人怜爱，墨玉对姐姐是真的无微不至，从此以后，只当叶芙是个小妹妹，不曾入眼。

两月之后，墨玉和叶菀成亲了，叶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拜堂，看着他们一身红衣灼眼，步入洞房，还得装出一副有种欢喜的模样，祝福他们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从今往后，她只能喊最爱的人做姐夫，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和姐夫在她面?前多?么恩爱，还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偷偷躲着哭，忍着那切肤之痛，深受折磨。

不过好景不长就是了，姐姐叶菀的性命虽然拖延了这么长时间，眼看着病症渐渐好转，突然来?了个好消息，叶菀有了身孕。

叶菀觉得是好消息，可是墨玉却不觉得，因为就她那个肾虚体弱的，不能要这个孩子。

叶菀的病，治不好的，只是延续?命而已，如果执意?了这个孩子，必是又抽空了她的所?有。

叶菀却很是坚定：“我要这个孩子，夫君，我活不长的，陪不了你多?久，但是孩子可以永远陪着你，你就让我?下来?行么？”

她苦苦哀求，她要这个孩子，这是她?命能够延续的唯一办法，墨玉虽然极不情?愿，最终却还是答应了她，他只能想办法，让叶菀既能?下这孩子，又能保住性命。

孩子九个月就早产了，?下来?的时候很是瘦弱，差点?就活不下来?，如果不是墨玉的话。

叶菀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她从此卧床不起，病得越发厉害。

叶芙又长了一岁，这时候已经十六，心下也?已经平静了许多?，她没想过伤害姐姐，因为姐姐是她的至亲，她会将对墨玉的爱意埋藏得更深更深，永远也?不会表露出来?。

叶芙带着孩子，一边照看孩子，一边坐在姐姐床前，安慰道：“姐姐，你会好起来?的，子宁，姐夫，还有我，我们都?会等你，姐夫医术这般厉害，都?让姐姐又多?活了两年，肯定能想办法将姐姐治好的。”

床上躺着苍白的女子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又看了看叶芙，虚弱细微的声音道：“你会不会怪姐姐太自私了？”

叶芙愣了愣，轻笑道：“我怎么会怪姐姐呢？”

叶菀轻声道：“我知道，你也?一直喜欢他，可是，我也?知道我活不长，早晚也?要死的……所?以，我，咳咳咳……”

“姐姐你别说了，你不会死。”叶芙赶紧制止她说下去?。

叶菀却流着泪，抽泣着，执意说道：“你听我说完，一年前，除夕夜，我知道你们的事，是我让他误以为，哪天晚上的是我……咳咳咳……是姐姐对不起你，但是姐姐都?快死了，现?在只想求得你的原谅，咳咳……”

叶芙听到?这里，当时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眼泪不住流下，可是现?在来?不及顾及那些，因为叶菀突然咳嗽不止，一边咳嗽一边吐出了许多?鲜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还张着嘴哭闹不停，一切乱作?一团。

墨玉不在家，叶芙想要去?找他，叶菀却再后头拉住了她的衣角：“芙儿，你别走，你别丢下姐姐一人……咳咳咳，姐姐快不行了，你叫他来?也?没用，你，你别怪姐姐好吗？”

叶芙哭着跪下，摇头道：“不怪，不怪。”

叶菀越来?越虚弱：“你好好照顾他，还有子宁，他们……原谅姐姐的自私……”

说着说着，叶芙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叶菀已经合上了双眼，彻底没了动静。

“姐姐……”叶芙痛哭流涕，大喊出声，与孩子的哭声混合在了一起。

姐姐就这么死了，叶芙至今还深刻的记得，姐姐死的时候，墨玉伤心欲绝，那副心灰意冷的表情?。

可是，他终究只是她的姐夫，这事实，此?都?改变不了，即使姐姐已死，她也?不会有所?逾越，并且，墨玉肯定也?不会接受她。

所?以叶芙选择了默默守候，只要她这一辈子都?能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帮他照顾墨子宁，帮他料理家里的琐事，让他放心的治好更多?的人。

不过，女子年纪大了不出嫁，始终是会引来?闲言碎语，同时也?多?了许多?上门说媒求亲的人。

墨玉这日选了几?幅简易的画像，试图拿给叶芙挑选，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将她的婚事办了。

叶芙看也?没看就摇头：“我答应姐姐要好好照顾子宁，姐夫是觉得我累赘么，这么想让我嫁出去?？”

墨玉挠头：“不是，那外头流言蜚语，我怕你……”

叶芙淡淡道：“我不在乎，姐夫不必担心了，我现?在只想安心照顾子宁，除非哪一天，我遇见了我的缘分……”

她的有缘无分，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一切都?过去?了，姐姐死了，她不怪姐姐，墨玉心里对姐姐念念不忘，她也?不怪墨玉，只希望这一身都?能这么安然度过就好。

直到?后来?，墨子宁渐渐长大，墨玉还收了个女徒弟，就是沈明月。

一次，叶芙与沈明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两人带着墨子宁玩耍，累了坐在旁边看。

沈明月不知哪里来?的兴致，絮絮叨叨的说道：“叶姐姐，你知道，我起初是怎么跟表哥在一起的么？”

叶芙不知道，微微摇头。

沈明月笑道：“是我对他紧追不舍的，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问他，他想不想跟我好，我跟他说，我喜欢他……我还给他下药迷惑他……我想得到?他的人，再让他对我负责，他斗不过我。”

叶芙听着都?觉得面?红耳赤，沈明月竟然那般大胆，不择手段么？

不过，沈明月这么直白的跟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沈明月拉着叶芙的手，暗示她道：“喜欢的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若是站在原地，他也?站在原地，永远都?是平行而去?，有什么意思？人?苦短，你当真要这样过一辈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叶芙肯这么一年一年的，跟着墨玉这么多?年，明显就是对墨玉有意思的，只是出于某种无法逾越的鸿沟，她说不出口来?。

沈明月看叶芙的第一眼起，就察觉到?了她看着墨玉的眼神不对，不像是单纯的妹妹看着姐夫的眼神？

叶芙当然是不肯承认的，撇开脸去?，道：“妹妹说什么，我不懂。”

她不承认，沈明月也?不好再说得太明白了。

可如此平静的?活还是被?破了。

某一日，叶芙正坐在这院里缝衣裳，这件是给墨玉做的，墨玉这么些年，穿的所?有衣裳都?是她亲手缝制出来?的，她照顾他，照顾子宁，心满意足了。

墨子宁蹦蹦跳跳的跑进来?，拉着叶芙嚷嚷：“芙姨，我想去?听戏，你带我去?听戏好不好？”

叶芙放下针线，摸着他的小脑袋，道：“功课背好了么？”

墨子宁点?点?头：“背好了！”

叶芙道：“那你背来?听听，芙姨就带你去?听戏，好不好？”

墨子宁乖巧点?点?头，然后就开始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听他背了三段，叶芙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同意，领着他出了门。

一路上，墨子宁跟脱缰的野马一般，飞奔出去?，钻进了人群里，叶芙带着人在后面?一阵追，追得是气喘吁吁，才好不容易将他给找到?了。

叶芙拉着墨子宁的手，训斥道：“你下次若是再乱跑，芙姨再不领你出来?了！”

墨子宁噘着嘴，点?点?头道：“好，芙姨不要?气，子宁再不敢乱跑了。”

然后几?人便一起去?听了戏，可是离场的时候实在人太多?，挤得不行，等出来?之后，叶芙才发现?，手上一直牵着的墨子宁，竟然又不翼而飞。

小孩子总是爱乱跑乱跳的，每次出来?叶芙都?得找他，所?以习以为常了，当时就带着两个随从在戏班子附近寻找，往常的话，一般转两圈就能找到?了，可是这次却有些不同，她直找了一个时辰都?没有找到?，突然就有些害怕了，墨子宁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叶芙叫仆人赶紧去?通知墨玉，她就在大街上慌张的寻找，一边找一边大喊着墨子宁的名字。

沈明月和楚漓坐着马车正好经过呢，听见有人在大喊墨子宁的名字，掀开帘子又看见了叶芙，连忙叫停了马车，二人便下去?拉着叶芙询问情?况。

沈明月询问：“叶姐姐，怎么了，我看你在喊子宁的名字，子宁怎么了？”

叶芙看见沈明月，连忙抓着她，都?快急哭了，忙道：“子宁不见了，明月妹妹，你快帮我找找……刚才我带着他去?听戏的，可是出来?的时候人太乱，他突然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找遍了都?没找到?……”

沈明月连忙安慰她：“叶姐姐你别着急，他一个小孩子跑不远的，我们这就去?找。”回头她就恳求楚漓，“阿漓表哥，你多?叫些人帮着找吧？”

这墨子宁也?算是楚漓半个侄子了，毫不迟疑就答应，随后叫了些人手，满城寻找。

这边，墨玉听到?消息之后，也?提早关了药铺，顺便还喊上了对面?周静安等人，带着众多?人手前去?寻人。

眼见着天都?黑了，夜空中乌云密布，秋天的晚上凉风萧瑟，席卷着街道上的落叶，吹得尘土满天。

长安城里已经万家灯火，纵横交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还在四下寻找墨子宁。

沈明月一直跟着叶芙一起找人，直找到?了晚上，四处漆黑。

叶芙始终找不到?墨子宁，声音都?喊哑了，急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都?怪我，没有好好拉紧他，不知他是不是被什么坏人给掳走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真的是万死难辞其罪……”

沈明月也?赶忙蹲下，拍着她的背安慰：“不会的，他可能就是迷路了而已，这么多?人在找，肯定会没事的。”

叶芙拉着沈明月的手，眼泪汪汪的望着她，哭声道：“子宁是姐姐的命，姐姐说要把命延续到?子宁身上，让他永远陪着姐夫和我……我，我……”

沈明月暗暗心疼：“别想那么多?，我们还是赶紧再找找。”

说着，沈明月搀扶着叶芙一起找。

这一找，竟然找了一夜，沈明月本来?想叫叶芙回去?休息的，她不肯，找不到?墨子宁，她怎可能安心休息。所?以为了陪她，沈明月也?一个通宵都?在外头找人。

外头风凉，玉娇给沈明月送来?一件披风，还道：“世子交代的，怕表姑娘受凉，若是表姑娘撑不住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们陪着叶姑娘就是。”

沈明月摇摇头，拿了披风，就披在了叶芙的身上，反正，很快楚漓又给她送了一件过来?。

众人通宵达旦，直找到?了第二天凌晨，天蒙蒙亮时候，众人都?困乏无力的坐在了街边上。

叶芙已经脸色苍白，双眼又红又肿，目中浮出一丝绝望，毕竟小孩子，这么久没找到?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沈明月自己也?担心得很，安慰了一晚上，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因为她也?觉得，墨子宁可能当真出事了。

直到?后来?有人来?通传，先是跟沈明月悄声禀报了两句，沈明月脸色煞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她自己都?接受不了，有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叶芙，小心翼翼的凑上去?，询问：“叶姐姐，昨日，子宁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叶芙回答：“墨绿色的。”

沈明月更是心下一沉，眼眶一热，莹莹眼泪就从目中流了出来?，咬着嘴唇，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叶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把拉着沈明月，有些疯了似的摇晃着她询问：“是不是找到?了，是不是找到?了？”

沈明月摸了眼泪，许久才憋出一句：“他们说……从河里，捞出一具男孩的尸体……”

叶芙受了刺激，整个人失了神：“你说什么？”

沈明月忙安慰：“叶姐姐先别急，我们去?看看吧，还没确定是不是子宁呢。”

叶芙忙道：“带我去?。”

随后沈明月就带着叶芙，一起去?看那河边捞起来?的孩子尸体……其实，沈明月知道，那孩子就是墨子宁，她已经忍不住眼泪了，可是她怕叶芙接受不了，才故意这么跟她说，才好给她些时间。

等到?他们来?到?河边，见了那地上盖着白布的孩子尸体，叶芙跌跌撞撞的过去?。

正好，墨玉等人从后头刚刚赶过来?，也?见了盖着白布的尸首，还见了叶芙走过去?，浑身无力，跌坐在旁边，伸出颤抖的手，把那白布揭开了一角。

只是一角，就能看见里头湿淋淋的孩子尸体，穿着墨绿色的衣裳，浑身被水泡得发白，已经是冰冰凉，死气沉沉，他再也?不能笑，再也?不能说话。

沈明月想到?墨子宁说的那句：等我长大了封侯拜相，再接你回长安。

他那般天真可爱，还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沈明月痛心疾首，不敢去?看那孩子溺死的尸首，一头栽进了楚漓怀中，痛哭流涕，却不敢发出声来?，因为有的人比她还伤心，师父和叶芙。

楚漓将沈明月搂在怀中，用她身上的披风斗篷遮住了她的脸。

楚漓抬眸看着墨玉，就只知道，墨玉脸上，他目中，有那种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情?绪。

“子宁……我为什么没有抓紧你，我，我真是没用，为什么今日要带你出来?听戏，明明你背得一点?也?不好，为什么，是我害了你……”叶芙痛哭着，趴在孩子的尸体上，摸着那冰凉的手，哭得是撕心裂肺，“你快起来?，芙姨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好不好？你快起来?，说好的，你会陪你爹一辈子……”

墨玉站在旁边愣愣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看了多?久，才走上前去?，目光没敢多?看孩子，只是伸手，将旁边的叶芙扶起来?。

墨玉安慰：“这都?是命，你也?别太自责。”

叶芙抬眸看了墨玉一眼，他脸上那副?无可恋的表情?，与姐姐死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是叶芙最不想看到?的。

叶芙心下刺痛，转过身，跪在了墨玉面?前，拉着他衣摆，抽泣道：“姐夫，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带他出来?，也?不会发?这种事，是我害死子宁的……我对不起你，我更对不起死去?的姐姐，我就是个罪人，我，我真的无法求得你的原谅……”

墨玉想扶她起来?：“不能怪你，你也?别总怪自己，起来?，我们带子宁回家。”

叶芙摇头晃脑，呆滞的样子，那眼中透出的是绝望的冷光。

“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子宁，也?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害的，唯有……以死谢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叶芙已经抽出头上发簪，双手握住，那出手是又狠又准，直插入了自己心脏处，一瞬间，鲜血就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墨玉当时都?吓呆了，脸色煞变，连忙蹲下扶住她：“你干什么？”

一旁的沈明月和楚漓等人也?是惊诧万分，沈明月甚至惊叫了出来?，众人团团围了上去?，就看叶芙胸口处插着那根金质发簪，正倒在墨玉怀中。

沈明月看那发簪插进去?的尺寸就知道，绝对插进了心脏，叶芙是真心想一死了之，以死谢罪，她内疚，她自责，墨子宁死了，她无颜面?对墨玉。

沈明月紧紧攥着楚漓的衣裳，楚漓将她冰凉的手，握进了手心。

至于那边，墨玉抱着叶芙就想起身：“你怎么这么傻，我这就带你回药铺……”

叶芙却抬起手，摇了摇头，这次终于可是抬眼，放心的凝视着他了，她虚弱的声音道：“不了，你知道的，我没救。”

墨玉胸口上下起伏，一波接着一波的刺激接连?击，他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从眼眶中滑下，哭了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子宁离我而去?，你也?想离我而去?么……”

叶芙张了张口，吼中呕出一口鲜血，把唇齿染得通红，她想说什么，但是太过虚弱，声音太小。

墨玉跌坐地上，将她搂在怀中，耳朵凑上去?听。

叶芙说的是：“我怕再不告诉你没机会了，除夕夜那天晚上是我。”

都?要死了，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吧，她要在死的时候，将所?有话都?告诉他，这样她就可以像姐姐一样，即使走了也?可以永远留在他心里，让他忘不了……

墨玉听到?的时候，像是胸口受到?千金重击，一股深入骨髓的痛蔓延开来?，呼吸变得急促，这整个脸都?憋得发青。

此刻是后悔的眼泪，墨玉有点?失神，他不知道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竟然不知道一开始他一切都?是错的，一切都?错得一塌糊涂。

他将爱意隐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为了负责任娶了叶菀，为了墨子宁这些年对她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他竟然不知道，一开始最爱的人就是那个对的人，是他选择错了。

他明明隐约感觉到?了，可是却以为是自己那时候喝醉了的幻觉……

是叶芙此刻的一句话，如同警钟一般彻底将他敲醒，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叶芙看见墨玉哭了，他会哭的呢，姐姐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现?在，一定是因为失去?了墨子宁吧。

墨玉呐呐说道：“芙儿，你别走，我会治好你。”

说着就将叶芙抱起来?，过去?抢了一匹马来?，就快步朝着静安堂狂奔。

叶芙只觉得，最后的时候能够靠在他怀里已经很满足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了，可是我觉得配不上你，没敢告诉你……墨玉，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会对我负责，会娶我，我一直记得，我后来?去?找你，看见你和姐姐在一起了……姐姐活不长，我不敢说，我把你拱手让给了她……”

墨玉骑着马，感觉到?了叶芙的?命一点?一点?的流失，用披风将她裹紧，只道：“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叶芙愣愣的问：“你心里，可有过我么？”

墨玉流泪点?头：“有，一直都?有，一直只有你，我……我错了，我有负与你，你别走……”

一切都?错了。

可能这一天，是叶芙从那年的除夕夜到?现?在最开心的这一天，也?是只有她?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有些事情?才敢捅破了来?说。

叶芙越来?越虚弱，已经赶不到?去?静安堂了。

她轻声道：“我临死之前，还有一个奢望。”

“你不会死，我是天下第一神医，会救活你。”

叶芙却自顾自说着：“我想求你，再亲我一下。”

墨玉屏住呼吸，将马缓缓停在了路边上，搂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子，也?不管她嘴上的血了，埋下头，捧起她的脸，毫不犹豫便将一个吻落下，尝到?了她口中的血腥味。

墨玉额头顶着她的头顶，嘶哑的声音道：“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等你好了，我便实现?承诺，对你负责，娶你，芙儿，我向来?喜欢的都?是你，只是始终没敢抛开一切，我错得彻底……”

可是，就在他说话之时，那只苍白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下，她彻底合上了眼，临走之前，唇角还浮着一丝满足的浅笑。

墨玉哭了，痛彻心扉的仰天咆哮。

这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他行医济世，手下救活了这么多?的人命，可是到?头来?，他身边最挚爱的人却一个个死去?。

墨子宁和叶芙就这么两日之内离他而去?，明明昨天早上他离家的时候，叶芙还牵着墨子宁来?与他作?别，墨子宁天真含笑，说让爹爹陪着他去?看戏，墨玉说还有病人去?不了。

如果他推掉病人，陪着墨子宁去?看戏，是不是就不会发?这样的事情?，墨子宁不会走丢，失足落水，叶芙也?不会因自责而自尽。

为什么他明明应该功德无量的，反而却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这苍天，太不公平……

由?于这次的事情?对墨玉实在?击太大，他从此金盆洗手，再不治病救人，静安堂因此关闭了，墨玉的人也?不知去?向。

沈明月拜托楚漓找她师父找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直到?一年以后，墨玉自己送回来?一封信，说他现?在看破?死，从此隐居山林，不再看病治人，也?不想再与任何人见面?，不要再找他了。

另一边……

桃花林中，粉色花瓣纷飞，飘然如雪，一个妙龄女子正在这桃花花瓣之间窜来?窜去?，如同一直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

男子一身白衣，唇角含笑，追上去?拉她入怀，疼惜道：“跑这么快，别摔了。”

女子面?容清秀，笑容灿烂，就像是身边绝美的桃花一般，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给人幸福满足的感觉。

“你觉得，这桃花好看，还是我好看？”女子将枝头的桃花拿到?脸边，对比之下，让人只觉得桃花的颜色和她脸蛋的羞红一模一样。

墨玉轻笑：“当然是你好看。”

女子羞涩的一笑，便钻进了他宽大温暖的怀里，柔声道：“玉哥哥，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呢，我们，真的一直都?住在这桃花村吗？”

墨玉想也?没想就点?头：“对，芙儿和我，婚前婚后，都?一直住在桃花村，没有出去?过。”

叶芙眨巴这眼，却也?没多?想，询问：“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墨玉呐呐说道：“没有桃花村这么美，若是你想去?，今后我带你出去?看看。”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作者现写的番外，都是因为发错了章节，呜呜呜，番外来补。

写的是墨玉从开始到结束，很虐，结局……开放式，把自己虐哭了，真的，心疼。

如果想看HE，可以理解为墨玉把叶芙救活了。

如果想看悲，最后那点是墨玉内心世界。

时间线不明，自动带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