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钟楼准时传来报时钟声。
银月下沉,绯月跃出,城市蒙上一层不详的血色。
弥雅和可妮去办理手续等杂务,病房里艾俐偲独自等待,她拉开病房的窗帘,绯月照耀在她身上,心脏、以及那颗珠子瞬间产生了剧烈的精神波动。
但这种波动,她认为自己可以处理。
艾俐偲冷冷地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右手缓缓抬起覆压在上,收拢,指甲磨过光滑的镜面,发出惊悚的摩擦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艾俐偲对精神波动的测验举动,她收回右手,一言不发地重新躺上病床。
房门没有被推开之前,门外来客的样貌就清晰地浮现在艾俐偲的脑海中,是贝莎。
贝莎照旧是往常的打扮,一身淡紫色的宫廷长裙,色度略深的正紫色腰封,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双手交叠于身前,红玫瑰尾戒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不时地拨动发梢揉捏耳垂,仿佛很不安似的。
她这时候来,绝不是探望好友那么简单。
“请进。”艾俐偲将脑中既视挥去,轻声开口。
贝莎推开门,脸上浮现温和的微笑,走到艾俐偲身边,亲昵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没事。”
一边说着,一边不自然地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艾俐偲不动声色地回握,她大约猜到贝莎的来意了,是为了她的家族来试探自己——一个突如其来拥有精神力的成年贵族。
“你房间的精神波动很强烈,是出了什么事吗?”贝莎松开手,随后坐下,很刻意地抚了抚手上的红玫瑰尾戒。
艾俐偲将血人影分解后掉落的玻璃珠子递过去,在窗外迷蒙的绯红光线的影响下,那颗珠子内部的繁复丝纹仿佛滚水般在翻涌沸腾,向外溢散着很淡的雾气。
“这是鬼怪遗物,很罕见的,你怎么得到的?”贝莎犹豫片刻,在艾俐偲笃定的目光中,伸出戴戒指的手接过。
几乎是指尖接触到珠子的瞬间,尾戒就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在艾俐偲和贝莎的注视下,将玻璃珠吞噬。很快,光芒消散,房间内再度恢复原本愔翳的绯色光线,红玫瑰尾戒也变得暗淡无光,裂痕累累。
贝莎脸色不善地摘下尾戒,丢出窗外,长叹一口气:“让你看笑话了,弗恩叔叔总是这样。艾俐偲,过后我会赔你一件价值相当的鬼怪遗物。”
“没关系。”艾俐偲并不在乎,她很珍惜贝莎这个朋友,知道对方也有自己的难处,“现在没有监视你的东西了吧,我们是不是可以放松地聊聊天了?”
贝莎点点头,她重新露出温和的微笑,说出一个让艾俐偲极为震惊的消息:“下个月,我会和艾维克订婚。从此以后,在斯塔家,我可以帮你。”
艾俐偲几乎要从病床上跳下来,她难以忍受这种冲击:“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和伯恩利不是两情相悦吗?艾维克根本是在利用你攫取你家族的剩余价值!你看看我,他的妹妹,也不过是他随时可以抛弃的政治筹码,你以为在他身边会有什么好下场吗?贝莎,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不是一时冲动。”
“我根本就没有选择,弗恩叔叔不会允许我嫁给伯恩利。”贝莎的笑容垮掉,激动地站起来,“我没有资本反抗弗恩叔叔,就像你无法逃脱你憎恶的斯塔家族一样!至少,我现在的屈服,好处倒是很明显,我的定向工作已经换到日城上三区了。”
艾俐偲狠狠地锤了一下松软的被子,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我会想办法把你也调回日城。”贝莎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艾俐偲,我们依旧是好朋友吧。”
艾俐偲冷冷地笑起来:“你顶替了我在钟楼的值守名额是不是?艾维克把我最后的回日城的路堵死了,他料定我不会和你争。”
“……你们一定恨死我了。”贝莎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她的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流下,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倒。
“不,我也好,伯恩利也好,我们并不恨你。如果真的要恨,应该恨的是,为什么我们毫无权势任人宰割。”艾俐偲深吸一口气,她看向窗外巨大的绯月,双瞳映出月亮的倒影,“你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这一切都加倍还回去。”
贝莎支撑不住,跪倒在她的床边:“还有一件事情你得知道,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多罗西市在城外的废墟重现,已经有隶属国王的探险队从星城13区出发,不日各大贵族也会派出自己的探险队。”
“多罗西市重现应该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事吧?或许还在朋克叛军之前?看来艾维克早就想好把我丢去星城13区了,亏我一开始居然还妄想求他帮我调动,真是好笑。”
艾俐偲一把将贝莎拉起来,用她惯有的语气道:“事已至此,自怨自艾无用,既然你决定要趟这趟浑水,要认我这个朋友,那你就必须去做一些必要的事。”
贝莎抹掉眼泪,不敢看艾俐偲的眼睛:“什么事?”
“第一件事,艾维克的地下情人米塔西,替我杀了她。第二件事,钟楼有一个值守者叫兰汀,她虽然是平民,但暗地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身份,你得去弄清楚。第三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弄清楚艾维克暗地里不为人知的势力分布。最后,用你子爵夫人的身份,拿回属于你的财产……”
“至于怎么联系,我记得你的精神能力是潜梦。现在,我已经能够承受你的精神力了。”
贝莎听到这里,才恍然有种艾俐偲真的已经觉醒精神力的真实感。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都听你的。”
“希望如此。”艾俐偲的语气轻淡,似乎并不在意贝莎究竟会不会照她说的去做。
*****
再度登上磁浮车离开日城,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星城站点照旧挤满了可怜的平民迎接她,弯曲的背脊填平破旧阶梯之间的宽阔裂缝,等待着贵族踩踏他们所剩无几的自尊。艾俐偲有些晃神,好像一切又都没有改变一样,依旧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站台离地面并不算高,艾俐偲直接跳下,双脚被震得有些发麻。
“艾俐偲小姐,您这样有违贵族仪态!”众人诧异的惊呼压过了单独的人声,两位仍在高站台之上的侍女只能铆足了劲儿喊。
艾俐偲厌恶所谓的贵族仪态,她从来不喜欢,如今只不过是懒得再伪装,要知道这是在荒僻的星城,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其他贵族。再者,艾维克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来为难自己,毕竟她目前还算是颗有用的棋子。
“跳下来。”艾俐偲没有抬头,但她却在弥雅和可妮即将踩向一个平民的背时,突然出声,她的音量不高,却仿佛有一种魔力,准确地钻入侍女们的耳朵,也让所有平民的喧哗在瞬间终止。
“我说,跳下来。”艾俐偲的语气重了几分,她走向不远处举着欢迎语牌的人堆,和他们站在一起,抬眼看高处的侍女。
她终于知道了平民们是如何仰望贵族的:“这样去注视别人,难道不会想着将他们拉下来吗?”
弥雅和可妮对视一眼,憋住一口气在胸腔,跳下站台,如同两只坠落的蝴蝶。
一旁的格雷听到了艾俐偲的低声自语,吓得浑身冒冷汗,开口变得结结巴巴:“艾俐偲小姐,您累了吧,我带您去住所休息?”
弥雅和可妮回到艾俐偲身后两侧,恭敬侍立,等候主人的指令。她们或许已经彻底明白,现在的艾俐偲小姐,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无所谓、可以任意被规矩摆布的她了。
“为什么要休息?我来星城是来工作的。”艾俐偲笑着,她的笑容与贝莎那种给人亲切感的笑不一样,是一种透着寒意的戏谑微笑。
格雷不安地搓搓手,他不知道艾俐偲究竟想干什么。
“探险队什么时候出城呢?”见他不明白,艾俐偲也不再拐弯抹角。
格雷脸色骤然青灰,他怎么也想不到艾俐偲居然会在此时提及多罗西市探险队。
艾俐偲微微挑动眉毛,环视一圈,周围寂静得有些骇人,更远一些的暗处,不时飘动着奇形怪状的鬼怪影子。
“算了,先带我去看看AG6800和伤员们,毕竟他们是因为我的连累受伤的。”艾俐偲话锋一转,反倒让格雷更加慌乱。
平民们做鸟兽状散去,只有孤零零几个相关人员陪在一侧。
格雷为难地张口,既不敢直言拒绝,也不敢应下要求:“艾俐偲小姐,现在是绯月之夜,各方都已经是休息的状态,除了朋克人去清理城外废墟和处理变异的怪物,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沉睡……AG6800和伤员们,或许已经入眠了……”
格雷垂着脑袋,死死地盯着地面,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周围的温度变得有些阴冷,忍不住哆嗦几下。
他想到自月亮纪元开始流传至今的古老诫言:不要在绯月之时保持清醒。
“啊啊啊啊啊!!!!!!!”
“那是什么?救命!!!”
突然,站点外传来平民们接二连三的哀嚎,格雷张望过去,发觉不少平民在绯月的照耀之下,对着空气胡乱地挥动双臂大喊大叫。
间或中,有一两个平民从绯月照不到的暗处冲向癫狂的人,想要救回朋友或亲人,但往往还不等他触碰到目标,就也陷入了悚然的情况。
格雷当机立断按下警报钮,尖锐的铃声响彻星城,高耸大厦的每一格窗户都亮起了明暗不一的电灯。
“呼叫环境监测部门,位置:磁浮站,事件:群体性绯月谵妄!”
绯月下的平民并未坚持多久,纷纷倒地,不知是昏迷还是死亡。
不同于格雷只能见到平民们怪异的行为,艾俐偲倒是看得很清楚,无数只鬼怪浮动在平民身边,发出各种各样古怪的音节——那些平民,分明是因为绯月的影响,看到了那些隐匿在另一个维度的鬼怪。
“格雷先生,就算叫来环境监测部门,也是没有用的,只会增加更多陷入谵妄的平民。”一直沉默的弥雅突然开口,“除非,来的是朋克组成的小队,可我想大概来不及。”
弥雅试探地看了眼艾俐偲:“或者艾俐偲小姐愿意出手相助。”
绯月的力量,不但使得鬼怪更加活跃,更会让人类平民的精神达到异常的波段,让他们可以睁开银月昼时被“蒙蔽”的双眼,看到这个世界中真正恐怖的存在。因此大部分平民或者未能开发精神力的贵族,一到绯月跃出,就会吃下城邦政府定时分发的白色药片,使自己陷入长时间的昏睡之中。
只有被改造过的朋克,被切断了精神线路,即便是在绯月,也依旧可以不受绯月力量的影响。因此,绯月之时,朋克仍旧不停歇地在工作,使得城市依旧保持最低频率的运转。
虽然这些精神世界的相关“常识”并没有人来告知艾俐偲,但她稍稍思索片刻,便将线索贯穿在一起,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好啊。贵族对于平民应该保持怜悯之心,弥雅,我当然愿意帮助他们。”艾俐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熟悉她的弥雅却清晰地感觉到她隐藏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