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日报

——朋克叛军溃散奔逃，艾维克子爵立功升爵。

——议会高票通过《人类仿真改造7130》法案，朋克将进一步丧失人权。

——教会发声：朋克信徒亦是母神子民，拒绝朋克入教忏悔违背教义！

装潢堂皇的餐厅，桌上整齐摆满了精致的餐盘，盘内盛放着美味的早餐。食物诱人的香味四处飘散，但艾俐偲却挑剔地用长银勺搅弄着酸红浓汤，一副没胃口的恹恹模样。

弥雅侍立在艾俐偲座位侧后方，轻轻翻动报纸，放柔声音语速平缓地念着城邦日报上新闻的大标题。弥雅一边念，一边忍不住偷眼向艾俐偲望过去，却没从她身上瞧出半点被精神污染后的癫狂的痕迹。

难道艾俐偲吞吃鬼怪遗物，只是自己臆想的画面吗？

或者说得更明白点，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报告给艾维克子爵呢？

……

“怎么这么多朋克人的新闻，这到底是城邦日报还是朋克专刊？”艾俐偲丢开长银勺，瓷器相撞发出当啷脆音，霎时便吓得弥雅闭嘴，将心底那些杂念暂时地抛开。

艾俐偲站起来，将报纸从弥雅手上抽走，首页第一版便是艾维克的照片，几乎占了版面三分之二。

艾维克神色冷漠，浓眉压眼，紧盯前方，仿似凶狼环伺蛰伏，下一刻便将冲破纸面刺向看照片人的脖颈。他手里握着与他同高的伯爵权杖，杖身上缠绕着蔷薇花的暗纹，而最上端则绘着各种形象的鬼怪。

“蔷薇花……呵，他还真搭上了宗领主安娜斯塔，就是不知道是安娜斯塔家族的哪一位继承者。”艾俐偲仔细端详一番兄长的照片，得到自己想要确定的信息后，便随手丢开报纸。

“弥雅，重新取份新报纸送去钟楼，我想如果是政府输送的话，城邦日报或许还没有那么快能够来到星城议长的桌面上。我觉得这样的好消息，应该让他们更快知道，迟一秒都不太好。”

艾俐偲一边交代，一边走向起居室换正装，尖细的鞋跟踩过报纸，照片里艾维克的右眼被捅穿了一个小洞。

弥雅看了眼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可妮，心里明白艾俐偲是要支开她：“好的，艾俐偲小姐。您今天的日程表我已经交给可妮了，她会及时提醒您工作事务的。”

艾俐偲点点头，笑意更深。

弥雅走后，起居室只剩两人，艾俐偲转而将目光看向可妮：“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可妮未曾侍奉斯塔家族前，是星城人。”

“是的，属下的父母都是星城平民。”可妮单膝跪下，行眷属礼，“能够成为艾俐偲小姐的侍女是属下的幸运，您的提携之恩，属下永远不会忘记。”

艾俐偲对她的毫无纰漏的回应不屑，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将椅子拉到可妮跟前，短促的摩擦声不知为何使得可妮内心忽然间引起层层波澜。艾俐偲微微调整裙撑坐下，可妮跪在地上，视线恰好与艾俐偲纤细的腰身平齐，也不可避免地看到艾俐偲正拿在手中把玩的东西。

那是一个细长条模样的东西，比食指粗一二，长度约四十星，一头略窄，通体呈银色，中间有一条明显的缝隙，似乎能从此处拔开。

“既然如此，铭记我恩情的可妮……”艾俐偲手上转动的动作猛然停住，握住那东西的一端，另一端抵住可妮的下巴，将她低垂的脑袋挑起，“把你的记忆全权交给我吧，那些隐秘的、不堪的记忆。”

冰蓝色的眼眸映出可妮扭曲古怪的神情，艾俐偲食指挑开长条的盖子，露出尖锐的探触长刺。

“记忆提取器？”可妮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紧贴着长刺的后脖颈处早已起了大片大片的疙瘩，“艾俐偲小姐，请不要这样。您想知道的，我一定会如实告知。”

艾俐偲握住提取器的手微微后移：“这样哀求的眼神，你敢对艾什摆出来吗？”

“什么？！”听到艾什的名字，可妮猛地站起，似乎忘了尊卑。此刻，艾俐偲坐在椅子上，可妮直挺挺站立，两个人的视线，俯视仰视，已然互换。但即便如此，可妮仍旧找不到半点支撑自己的自信。

艾俐偲闭上左眼，举起记忆提取器，半睁的右眼瞄准长刺的端点和可妮的脖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好奇，星城平民出身的你究竟是凭借什么，才能出现在我挑拣侍女的人选中。如果是大哥艾什决意扶持你的话，一切就很合理了。”

“这么多年的训练，怎么还会让自己显出这种泄露秘密的表情呢？麻烦收起你那可悲的表情，你铭记的恩情根本是艾什的，我才是被你们欺骗的受害者！”

可妮后退几步，强忍着惧意看向艾俐偲，仅仅是瞬间，艾俐偲的双眸便泛出诡异的绯红雾气，非人的气息开始弥漫。

“不是这样的，艾俐偲小姐您听我说——MikyouSilefopuerAnasiTad！”

一连串不明含义的词句，难以阻止地灌入艾俐偲的耳朵，带着幽灵般的魔力冲击着她的意识。眼睛处向外溢散的雾气止住，绯红渐渐褪去，涣散的目光毫无焦点地看着可妮。

“呼……差点就……”可妮抹掉嘴角的血迹，那是念出禁语的代价，她走近艾俐偲，伸手想要取走记忆提取器，“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艾俐偲小姐的精神果然已经被污染了。看来还是将艾俐偲小姐的状态告知艾什侯爵比较好，弥雅应该已经联系上艾维克那边了，我也得赶快才行。

椅子上，艾俐偲呆滞地僵住，一动不动，任凭可妮从她手中抽出记忆提取器。

“至于解除禁语效果……这是什么？！”可妮放松的神情陡然一紧，艾俐偲的眼睛里，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蛇？

不，那分明是昨夜艾俐偲吞下喉咙的触手！

难以数清的恐怖触手，从艾俐偲的双眼涌出，密密麻麻挤满起居室，蟒蛇狩猎似的禁锢住想要逃走的可妮。触手上不断开合的那些嘴巴，毫不客气地咬噬着可妮的四肢，但惊奇的是那些伤口没有一滴鲜血流出。

“这么低级的禁语，居然妄想困住我？”艾俐偲双眸微动，意识回复。

可妮痛苦地呻.吟：“艾俐偲小姐，您感觉不到吗？‘精神如深渊，愈下潜，可见愈多，亦愈危险’，您现在正面临危险被鬼怪同化！没有专属锚点的情况下，请不要再驱动这份力量！”

艾俐偲充耳不闻，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记忆提取器，用力地插进可妮的脖子，刺穿血肉的声音在她听来是如此悦耳。

“真正被同化成鬼怪，还远得很。”艾俐偲压住自己的心脏处，那股邪异的力量跃跃欲试地想要突破，可无论如何，现在这具身体占上风的做主宰的仍旧是艾俐偲本身的意志。

“宁愿冒犯我也要隐瞒，你的记忆里究竟储存着怎样的秘密？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艾什在你精神里设下的屏障真不少，不过，如果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暴力清除也不算难事。可妮，非常感谢这些年来你的服侍，再见啦。”

艾俐偲笑着，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记忆提取器的启动按钮，另一只手在可妮眼前微微挥动。

*****

【AD9-0007988657，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机械的，冰冷的声音，在起居室内响起。

“AD9-0007988657，看来兰汀并没有骗我，这台仿真机器搭载的确实是最新一代内核技术。”艾俐偲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仿真人，外形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

【权限锁定：基因链/虹膜】

【姓名确定：可妮】

【指令下达：语言（可自定义）】

……

光屏快速划过仿真人的信息，艾俐偲匆匆扫过，食指一顿，新的页面覆盖。

【记忆载入中，预计三十昼秒……】

【载入成功】

【欢迎使用AD9-0007988657（可妮），预计使用寿命三十昼年】

毫无情感的双眼在光屏上最后一个文字消失后，一阵恍惚，呢喃细语在她的耳边回荡，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属于人类的情绪经过情感芯片后成倍放大……

“可妮。”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微微调节瞳孔的焦距，看清了眼前的人。

自然而然，视网膜注释面板弹出。

【主人：艾俐偲】

“艾俐偲小姐，您好。”平缓的语调，还带着机器的僵硬。

“非常好。”艾俐偲手指向地面，“把她处理掉，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然后将那些记忆消化，我还等着你告诉我今天的工作日程呢。”

可妮顺着看过去，是一具尸体，尸体的容貌与自己系统面板上的三维模型一模一样。

那是，死去的、尚且还是人类的自己！

记忆上涌，情感分析，被杀害的愤怒情绪盈满，可妮的双眼划过乱码数据链，光屏闪烁警报

——系统紊乱。

艾俐偲饶有兴趣地看着：“9代仿真人出现这样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在钟楼，这会是珍贵的研究数据。”

约一昼分后，仿真人停止了紊乱警报，开始执行艾俐偲下达的指令。

【零定律：仿真人不得伤害人类整体，或坐视人类整体受到伤害】

【第一定律：仿真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除非该命令与高阶定律抵触】

……

……

艾俐偲抖了抖手中的仿真机器使用指南，无可更改的原始定律钳制着可妮作为人类的情感。她一边怒意翻涌，恨不得拧断艾俐偲的脖子，一边却难以停止地开始处理“可妮的尸体”。

【一群苍蝇】

【腐烂的厨余堆】

【一只在道路中央的死老鼠】

【……】

可妮走在星城辖区的贫民窟，可视范围内的物体极速传入内芯，再传导至艾俐偲的光屏。

“停下，就丢到那里吧。”艾俐偲的声音出现在可妮的脑海中，于是可妮便停在了一个被掀开的井盖前，扑鼻的恶臭袭来，但对于仿真人而言，那是无法感触的东西。

连续几声落水的声音，可妮看着装满尸块的袋子落入黑暗的下水道中，虚弱的悲伤感开始席卷她的金属躯体。

“非常好，比以前的可妮好太多了。”艾俐偲笑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衣衫下若隐若现闪出绯红，“在弥雅之前赶回来吧。”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弥雅？”可妮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已经接近于人类丰富的语调。

可妮一边躲过星城街道处稀稀落落安装的监控，一边往回赶，她的面部抽搐着：“艾俐偲小姐，这个疑问并非是我发出，而是残存于可妮记忆中的意念。”

她站在门前，虚掩的门缝透出不为人知的阴森。

属于可妮的大量记忆正在呼喊着逃走，但恪守仿真人定律的躯体却置若罔闻。

可妮走了进去，璀璨的灯光下并无黑暗，艾俐偲坐在柔软的椅子之上，温柔的笑意从她冰蓝的眸子透出：“因为你是艾什的狗，比起做艾维克棋子的弥雅更加不可饶恕。”

光屏开始播放，那是可妮记忆中残忍的片段。

一个二十岁的贵族青年，满面愉悦地鞭笞着幼小的女孩，白色的蜡烛燃烧殆尽，昏暗中小女孩想要趁机溜走。但烛光再次照亮充满血液的密室，他们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鞭子缠住她的脖子，窒息感让她的意识模糊……她侧头看向烛火之下的阴影，握着火柴的侍女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具尸体……

“这就是我被禁语掩盖的记忆？”艾俐偲缓缓将视线从光屏移开，她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柔软的，干燥的。

“如果是以前，我应该流泪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