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海榴茶

纵使冬月清冷,却也动人。

他泡在浴桶里,一面是透过天窗进来的银辉,一面是晕黄的烛火。氤氲雾气间他定睛看着两只手,温润柔软触感好似还停留在手上,想着往自己脸上摸摸……硬邦邦的,果真还是她的舒服。

想着心里细思索来。

直到水半凉时候,才哆嗦着起来裹上衣裳在炉便烤到夜半。

翌日清晨顾祁溪是教两个小孩儿的嬉闹声吵醒的,醒时才觉头晕脑胀。寒地里站了两个时辰,沐浴时候又多停了会儿,到底是受了风寒。

喑着嗓子叫人进来。

疏月亦是一早便教两个小祖宗缠着了,这时候头疼着来这位大祖宗面前。她当真是个劳碌命的丫鬟,珍儿如今在夫人身边可比她舒适得多,好歹不用日日伺候这位爷。

“逾林、逾静在外边儿?”

疏月听他嗓音微哑,先应声“是”才问他:“少爷可是昨日受了凉。”

“嗯,你将胡大夫请来罢。”

疏月在屋里将热水、热茶打点好,才出院去寻大夫,逾静、逾林两个一见她便迎上去:“二表哥醒了没?”

“将醒,不过二少爷感了风寒,表少爷、表小姐可别离他太近……”

只是哪轮得着她把话说完,二人早一阵风似的往屋里去了,尖着小嗓门一口一个“二表哥”“二表哥”的叫着。

他伸手出去,忙抵住就要扑过来的逾静:“我受了风寒,当心染了病去。”

小姑娘才稳住了,与逾林并排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一胎生下来的,两张小脸瞧过去简直一模一样。

“小舅舅怎这时候来山下了?”他所说小舅舅便是顾文氏之弟文焕,去岁在山林胜地中创了间书院,为授学便宜便举家迁去了山上。

年来只清明、端午一些日子才回文家住几日,如今虽接近年关,却也不至这般早回来的。

逾静听他问才眯眼笑:“阿姊怀了宝宝,我们随爹爹、娘来山下看她,娘说年后再回书院去。今儿来姑父家里拜望哩,我与弟弟好想二表哥啊!”

逾林猛点头,随后才皱着脸道好言道:“静儿,我比你大上须臾。”

逾静只不听就是,拽拽顾祁溪衣摆:“二表哥,你带我和弟弟去外边儿罢!”

二人成日里呆在山上书院里,不是被人拦着看书学写字,就是在后山看看飞鸟了,故而每回下山都跟脱缰野马似的,比容辰皮得还过些。

就算是头晕沉着,也不忍拒绝二人的。不过这之前要问明白的话却是——

“你是说晚秋有了身子?”

“是啊,姐夫没与你说么?”

顾祁溪:“……”没啊。

可真能耐。

“二表哥!带我们玩去罢。”

“好,只你二人要跟我一道去院里前见我爹,我再应你们。”

文逾静低低脑袋,嘟囔句什么才换上笑嘻嘻面容:“好!保管你不会教姑父训斥的。”

这时候疏月也领了府上大夫来院里,替他诊脉开了方子,知无大碍后才领着逾林、逾静二人去正院里。

不出所料的,顾大学士先一见他,就数落了番:“不瞧瞧甚么时辰了,才见起来,林儿、静儿都比你早上些。”

他只顾谦逊接下:“是儿子不对。”

“姑父!二表哥早便起来了,只是感了风寒,瞧了大夫才过来的。”

原是这样。

文焕也出言:“是我们来得早些,搅扰了府上。”

“爹爹,姑父,我和弟弟想跟二表哥去街市玩儿,行么?”小丫头问话时早没了方才的机灵劲儿,倒是摆出了副幼小、无助的表情。

看得人直乐,文焕如何不晓得这个女儿的本领,笑道:“你二表哥都病了,你二人还折腾他?”

“小舅舅哪里的话,这点小病夜里回来服回药便好了。”

“那有劳祁溪了。”

托了两个小孩儿给他,亦没乘马车,裹好了衣氅便出了门。腊月里街市少有人,偶遇上几人或车马。

顾祁溪虽平日里喜欢欺负容展,却算得是个好性子,每回容辰、容展出宫来,他也是好心陪着玩儿的,更何是况表弟妹。

款声问二人:“想去甚么地方?”

“……”有什么地方啊,逾林、逾静对视一眼,他们哪儿晓得甚么好玩儿的。

顾祁溪也为难起来,这时节哪里有让他们玩儿的?

“游船去么?”

二人摇摇头,游船多冷啊……

“听戏去?”

二人又摇摇头,戏唱来唱去就那么几出,早两年便随祖母听腻了。

“喝茶?”

二人干脆头也不摇了,埋头。逾林见逾静失望了,摸摸她脑袋,边问顾祁溪:“这时节不能放风筝么?”

“……不能,”见二人失落才解释两句,“北风吹着,暂不提无人卖风筝一事,便是有手也冻得紧。”

“那这与我在山上有甚么差别?”小姑娘本拖着人撒娇的,却叫聚珍阁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姑娘饶命,小的不是有意撞姑娘的。”

“谁晓得你是真无意还是假无意,再吃我两鞭。”粉装少女当下又是两鞭子,直落在个小乞丐身上。

逾林、逾静见了这人,脸色当即一变:“好个坏丫头,如今还这般刁蛮。”

这话说的十足像个大人来。

顾祁溪也是顿了顿,若说昨日他还困惑着秦扇的反常,今日见了这跋扈人便也晓得了些。

早夏日里便听闻了莫大将军回朝一事,却没想到到了冬月才回来。依她的性子,早几日便找去玉照庄了才是,想到这处,忽又想起昨日小姑娘对他说的句“你要来瞧我,最好是别带芋魁来”的话。

不由得拧拧眉,更确信她已经见过秦扇了,不由得气了些。

莫笙一回头便见着一大两小,面上表情僵了僵,尤其顾祁溪还思索着什么压根没看她,只有文家那两个小孩儿瞪着她。

下颚微微扬起,笑吟吟睨着他:“可算是见着你了,我还想着过些时候寻你呢。”

逾静忿忿,晃了晃逾林袖摆,圆眼瞪大,与逾林相视一眼。会意后两人齐齐说出句话来:“老姑娘你怎还没嫁人啊?”

二人十岁的模样,嗓音甜甜糯糯。引得街头、阁内的人都看过来。

这话若是叫外人听见,准要指着两个小家伙说二人有辱文家门楣的话。

可教文家自己人听见了,巴不得给二人糖吃。

顾祁溪这半个文家人听后,偏转过头忍住笑。这两个小家伙当真有仇必报啊,初时因晚秋折腾容辰,这时候又因晚秋折腾莫笙了。

莫笙闻声脸色登时变得青白,朝众人道:“都瞧什么,当心我剜了你们的眼。”

无声收回视线,唯聚珍阁二楼窗屉子边上还有个姑娘瞧着。

苏蕙挑了支蝴蝶钗叫窗边的人来:“这支你戴上瞧瞧。”

“嗯。”

见她还流连着看了眼底下,与她解释句:“莫将军家的姑娘,蛮横着呢。”

阁楼上没几人,苏蕙的话说的也无遮拦,不过声音小些就是。

秦扇低头由她簪好了,拿着面铜镜看看,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她:“莫姑娘有婚约么?”

方才她也听见了那对生得跟瓷娃娃似的孩子说的话,还跟着众人欢喜了番。

苏蕙听她问,挺着肚子将方才似的几支发簪交给了知夏手上:“你倒关心起别人来,不过却没听过有婚约的事。”

妇人家最是好轶闻的,怀孕的妇人家更是。

边教秦扇扶着去看手镯,边说些听来的事儿:“早两年听道是五皇子中意的,却不知怎么糊涂的回绝了,后来五皇子取了文家的姑娘,二人分明的恩爱。我也不明白这缘故了。不过早些年也只是刁蛮任性些,如今从漠北回来瞧着倒又暴躁了好些……”

秦扇听她话语间无顾祁溪三字在,舒心了些,心里也开始合计些事来。

有些话,好歹得让爹爹娘晓得的。

出聚珍阁时底下人俱已散了,苏蕙挺着大肚,见街对面蹲着个小乞丐,身上衣裳被笞破了两道,心生怜悯,叫知夏将方才余的两百文钱送去。

少女时期家中娘念佛,到底学了些来,也当时为腹中孩儿积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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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腊月,是再无闲心出门的了,日日在府上,或与爹爹、娘玩上会儿,不过终归不能常在二人眼皮子底下的,占了二人独处的时间岂不是罪过?故而也只在秦枫出去时候与苏蕙说说话。

这日里,知冬替她从园里捡了几粒卵石来,她倒一碟儿清水,将水仙摆在案头。寒冬腊月里开得却是最好,粉蕤间黄白,温艳白玉相,瞧着便是宜人。

暗香盈室,捧着本游记看时,知秋也来了院里。

原是教苏蕙遣来她院里陪她的,她看着书,只好与知冬两个在屋里闷了起来,嗑瓜子儿都不敢声响大了。

好半晌觉得无趣,连去偏院里抓来个小丫头,三人央着秦扇一道打马吊。

秦扇思量会儿,看知冬、知秋两个巴巴儿地看着她,撂了书就坐去耳屋,知冬忙将围炉挪来。

三个丫头倒也放心的开了赌约,尤其知秋深谙打马,将一局定了五文钱下来,吓得小丫头连摆手要回去,秦扇做主改成了三文才打将起来。

只打到后边儿,小丫头颇为后悔,早晓得知秋姐姐这般厉害便跟了她五文的,还能多赢些来手上。

是了,三人竟联合着对付起府上的小姐来,知冬也没心没肺地赢着她,后来将小姐妆奁里最后的一百二十文也赢了去,秦扇气得发笑:“我好好儿的看着书,你们偏教我来打马,这时候还合着伙欺负我来。”

干脆耍赖,将头上发钗、耳坠儿都取下来:“全交给你们,自个儿分罢。”

知秋见好就收,乐呵着拿了钗子起身绕去她身后,理了理她发髻,轻手轻脚替她簪好:“我们这般大胆,全是因着小姐心好啊,若你甚么时候发上回脾气,我们准不敢了。”

“我有什么脾气可发?”

知冬默然,胳膊伸长抓了捧瓜子儿来嗑,心想那日可不就与顾二公子发脾气了么,看来还是有脾气可发的。

申时过了知秋才心满意足地回苏蕙院里,将今日打马赢了钱的事儿讲给她听。

那边儿院里用完了飨饭的知冬也乐哼哼地回了自己屋里,将方才赢来的几十文丢进扑满里,掂起来又沉了许多,摇了摇,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好听。

住在秦府上衣食无忧,存这钱只为了听听这沉甸甸的声罢了。

再出去时候天色已暗,忽听檐上屋瓦响了一声,警惕地抬起头来,一边将手扶好在腰间盘旋着的鞭上。

“嘘,莫要声张,是我。”

这声音……知冬松了握鞭的手,抠抠脑门,轻声叫檐上的人:“师兄?”

“嗯。”

天奇一如既往地穿着身玄色衣裳,与知冬示意往角落里去,知冬迷瞪着点头。

到院角落时候,天奇才从墙边顺下来,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子交到知冬手上。

“这是什么?”

天奇脸色不太好,扶额道:“我家爷送来给秦姑娘的。”

“噢。”

二人定定站了会儿,皆不言语,忽而听天奇笑笑:“要是教师父晓得了我们日日做些甚么,约莫是要气得瞪眼了。”

他们日日做些甚么,无非就是爬到墙头屋檐,替自家姑娘少爷送东西的罢?

知冬傻兮兮笑会儿:“不会的,师娘与我说往年师父也做这种事儿的。”

天奇:“……”他怎不知那老头还这般风流帅过。

“师兄,你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的。”说着风风火火地抱着小木匣回屋,在几榻边上找着个雕了云纹、叶片儿的葫芦,又才颠颠地出去那处。

天奇接过她递来的雕葫芦,细细看上会儿,问她:“这葫芦是你自个儿雕的?”

“嗯,”佯装漫不经心地提起,“不是廿三就及冠了么……”

也是,这等轻重有致、眼心配合的活,她做不好实属正常,不过心意却是领到了。天奇想着笑笑,叮嘱她几句:“如今天寒了照顾好自己。”

“我省得的……你快些回去罢。”

被人撵的自然是揣好了葫芦攀上墙头,再在墙头窥探时机,知冬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恢复寻常面色,虽半边脸始终映了朱砂痕迹。

温吞回了屋,将那匣子拿去秦扇屋里。

“这是什么?”

知冬堆堆鼻子:“是顾二公子叫我师兄送来的。”

“你搁在案上罢。”

“嗯。”

手上还捧着书,眼神却已游离开,等知冬一出去便弃了书去案边儿。

梨木暗纹盒,略有些重的。

一打开便瞧见两朵海榴茶乖觉的躺在盒里,香清似煮茶。

榴花与山茶最是愈开愈盛的花,开得长久她便欢喜。

山茶戴雪而荣,一有松柏之骨,二挟桃李之姿,甚合她心意的。笑吟吟拿起两枝海榴茶来,端的找来个紫釉瓶儿,将原是备来兑热水的凉水舀了些,插好了花儿。

几多轻敛态。

撑在案上看了许久,才又继续看那盒子。

不单是两枝海榴茶在,底下还搁着个小锦袋儿,她虽不精女红,却也是看得出这绣袋儿绣工细致、针法了得的,青白色底子绣了一枝火红的榴花。

这人可真会玩儿。

将绣袋儿打开,一阵不与山茶同的淡香出了来,倒在手心看来,原是块香木。她倒是见识浅薄了,不曾见过这香木,此时教人制成了个不足寸许的小扇坠儿,雕着……梅花。

梅花儿扇坠啊。

这人当真有趣,大冬日里送了扇坠儿来,还偏偏提这么几种花。

她若将天下万千种花儿都玩上遍,他岂不是还要折腾出万千种花样来?

作者有话要说:1.我,樱桃煎,粗长,打…(夸我

好的,更的晚了些别打我呀

2.这本其实已经进入正式恋爱阶段了…就比较含蓄的(?)可能不闪婚的

海榴茶花式爱心小可爱“里里啊”灌溉营养液×5;“啾啾”灌溉营养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