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扇见明白了他脸上的欢喜,长睫微垂看着他脚下,一动不动。

“下回若见了，望秦姑娘能先叫我一声。”

梅林下他与她说的话，她一字不差地记着,夜里辗转时想着都要细想遍他的模样。

如今她见了，亦还记得他。

可她好像不愿叫了。

她等他过来，他也等她过去,知冬缩在巷口无声看着他二人。

只是站的久了,芋魁凉了些。

有人的心也沉了沉，昨日兼程回了京,早间赶去俞府庆老前辈大寿,从秦大人口中了然她回来一事儿，当着秦大人的面便起了见他家闺女的心思。

午宴一过他便藉口离开，来了离秦府最近的木香园,逮了连生。只想着见她面,此时她来了，却动也不愿动下。

纵是气他骗了她,也不当如此……

罢了,他细微的叹息声,将怀中油纸包着的小块芋魁取出来,握在手心藏在袖摆下朝她过去。

看他脚步近了,秦扇才仰起头来看他，这时候一只鸟儿飞到檐上，将瓦当间的雪踢了些下来,簌簌落在巷道上。他离她一尺近时才停下来，看着她闷声模样，心底郁结。

既然认出来了，为何不肯叫呢？

分明可以的，还是……他的意思还不够么。

无奈笑声，将手中芋魁递出去，油纸包着麻茎捆着：“嗯，特地买来给你的。”

秦扇手抬起来，虚指着问：“是什么？”

“你打开瞧瞧便知。”

小芋魁被他托在掌心，她提了麻茎过来，热乎乎的，解开油纸，见是一个烤芋魁。

芋魁……

虽是她喜欢的，可为什么偏偏是芋魁？他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喜欢芋魁么？莫笙喜欢，所以她也喜欢么？

想着复将半热的芋魁包好，攘去他怀里，看也不看他地往园里去。

顾祁溪教她推攘的糊涂了，没将芋魁拿稳，它便径自掉在了脚边，从包得不紧实的油纸里滚了几步远。

她在发什么脾气？

身后的人走几步去知冬才一溜烟越过尚在拧眉的人，跟上秦扇。

秦扇原以为是他跟来，看时却是知冬。脚步顿顿渐停下来，不闻动静，转过身去看他。

那人非但不回头，还甩袖往前去了两步。

手揪着袖摆，他是要走么？

诓骗人的，分明说过不会走的。此时便连多点的耐心也不愿给她。忽地就湿了眼眶，鼻尖一酸，喉头微哽：“顾祁溪，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平时里听着软糯糯的声音，这时候拖着哭腔，却说出剽悍的气势来。

这是头一回她没“顾公子”“顾公子”的叫他，而是直呼他名姓。顾祁溪动作骤停，进也难退也难。

他……只想捡个芋魁啊。

她怎么这般凶？

再者，他还没叫过她的名儿，她倒是霸道地抢在了他前边儿。

秦扇自然不知他脑中所想，这时候早叫自己的惊世骇俗之举吓着，脑中一混沌掉头便进了园中，知冬敏捷也跟着进去。

通风报信的连生此时早已遭浆糊糊住了脑。良久才反应过来，冲门外依旧僵站着的顾二公子道：“顾二少爷，我家小姐进去了！”

“嗯……”

连生看他，叹叹气回了园内，关上园门。

徒留一个不赶进也不敢退的俊朗公子在门外，盯着地上的芋魁愣神。

**

“小姐……”知冬跟在她身后，喃喃叫她声，尚未回过神来。

“知冬，你教我静静罢。”说着跑去间小屋里。

屋中长久不住人，此时趴在被衾上都是一阵寒意，人却滚烫着。

她抱着被角，匍匍想忘了方才的事，可如何忘得？

那日莫笙的话，虽只听了几句去，却偏偏有他与容辰腊月里煨芋魁给她一事，今日他还拿芋魁来招惹她。

可看他走开时心头却升了惧意来，怕她取闹过了头，惹得他一气走了。

从今往后再见不得他这个人，直到她忘了他去。到时候他再招摇来她面前奚落她，她却也不认得他。

如是想着，脑里乾坤分崩离析时候脱口出了这么句话。

好在，他没再走一步。

可谁知他是真心不走的还是教她吓着了才不动的，这时候想来脑中又乱了些。

他是那蠢笨的人么？

只晓得送人芋魁么？

莫笙喜欢的东西她也要喜欢么？

身下的被衾已经泛着寒气，平复下来周身渐冷，将袖中袖炉取了出来，熏在被布底下，一面拿手贴着脸。

冬日里天暗的早，天尚未全黑园里的灯亮了起来，只屋里没点灯。困意卷来时候她从褥子上撑起身，见到窗外一个黑影，她晓得是知冬一直守着，寒冬腊月里倒是苦了她。

“什么时候了？”

“大致酉时了。”

这时候还不落府，爹娘会担心的罢。

终归是要出去的。

窸窸窣窣半晌，出去时便见知冬一脸无辜盯着她：“小姐要回府了么？”

她闷声应道：“嗯。”

两人并步走着，只是离园门越近一步，她心下便越紧张一分。

连生这日一直守在门边儿，冻得圆脸儿通红，不时开门缝瞧外边儿一眼，这时候见着秦扇一瘪嘴，连连跑来她跟前认错：“姑娘，今儿是小的做错了事儿。”

若不是他，她怎么会出府来此地，平白多了这么场虚妄事？

虽晓得顾祁溪让他做的事不该责怪他，这时候心里却拗着，也与连生置起气来。

连生固然委屈，却也只能埋头替她开了门。

秦扇看着大敞着的门，巷里风声呼啸，一时间也不敢跨出去，自然不是因着怕冷，而是怕他不在。

想着垂垂眼眸。寒风凛冽，又是聚风之地，他定不会守着罢。她又不似那个与他一道长大，冬日里还特地煨芋魁的人。

不在便不在……

装模作样地想着，出门时眼睛却张得比谁都大，任凭北风吹来也不肯闭上些。

风灌进巷里，呼啸着，将巷外人家未摘的铁马声、捎捎风叶声悉数吹了来。巷里唯有两盏灯，昏黄灯下僵站着一人。

面上松和许多。

“知冬，你退回去。”

她声音本就小，此时教风吹的更轻了，却早没了一早的矫揉失落。

知冬讶异的张开嘴，教寒风逼得合上，乖巧的退回园中，与连生呆呆地看着桐油漆的木门，只见斑驳巷壁，不见巷中动静。

巷外的人抽抽鼻翼，从怀中取了绢子来擦了泪，风可真大，吹得人哭了。

轻手轻脚走了去，停在他身后：“你为何不走？”

他早见着地上的影子了，没教这声吓着，此时听她问话，一胸腔的委屈与费解，似有热汤翻涌着：“不是你不让我走的么？”

“我不过是……”没有不过是，“谁又叫你听我的了，你要愿走，走便是了。”

人声静默，迂久才听到他一句。

“谁愿走要他走便是了，我不愿的。”

他看着地上的人影，此时她埋了头去。

“我可以转身吗？”他问她，声音有些低哑，细听之下有些发颤。

秦扇却听得愧疚：“不用你转！我来便是。”

也行。

顾祁溪等她绕来前边儿，她却聪慧得紧，一来便躲在他影子下边儿，好一会他才辨清她的眉眼。

“我一步也没走。”他此时像个邀功的小孩儿，巴巴儿地。

“嗯。”

“我往后不走了，常来看你。”

“嗯？”秦扇眉头轻蹙。

他在此地站了几个时辰，便只想到自己与他置气是为了他出去姑苏一事？

一时间不知当哭当笑。

不过好似哭更容易些，眨巴眨巴眼热泪便滚了出来，啪嗒往石板路上砸。

“你莫要哭，这处风大。”他如今倒是愈发僭越了，竟直直伸手来替她拭泪，指腹在她脸颊上一下下摩挲，当真似羊脂软玉教人爱不释手。

她的脸登时红了起来，若是天光再亮些，便能瞧见要比灯笼还红上些。

他虽看不见她脸哪般红，却教手炉般的温度惊到，不舍地收回手来。

难为她了，风这般寒，脸还能烧成这样。

虽被人冒犯了，却也提不起气来，嘟哝声：“我要回府了。”

“嗯。”

这声应的却像是他要在此处守一夜似的。

“你回去记得教人炖个雪梨来。”她只待了这么会儿都觉得凛冽，何况他立了足足两个时辰，想着又愧疚些。

“嗯。”

“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嗯，你。”

秦扇被几个嗯应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边恍惚掉头往巷外走了几步，这才想起知冬尚在园内。她只好又埋着头往巷里走，顾祁溪眉梢间尽是带着打趣的笑意。

“往后我不走了，常来瞧你。”他又说一遍。

她耳根子的红本就没消退，这时候又红上些。呆子，谁与你说这事儿了？

“你要来瞧我，最好是别带芋魁来。”话中一股子酸味，说着便走去漆门外叫知冬。

顾祁溪心下憬然，原还有她不爱吃芋魁的缘故，姑娘家都这般小家子气么？

连生与知冬守了这么会儿，经她点拨后又反省了番，见了秦扇忙立誓：“姑娘，往后我再不帮顾二少爷传话了！”

这下倒是她夷犹，原本是要原谅他的，这时候又变了主意，“哼”了声便与知冬走了。

少女心，海底针。

连生委屈巴巴地贴在凉凉地门上，真是捉摸不透啊。

再经过顾祁溪时他仍愣愣地站着，忍不住又瞧他眼。

背着光，她也看出他表情来。

“知冬，回去与我炖个梨来。”

“好。”虽然知冬不知晓为何小姐与她说煮梨的事，却还是应下了。

顾祁溪却明白，这是教他别忘了吃梨的事，心头要比方才小姑娘的脸还暖和。

虽不知道这段日子发生了甚么，但好似……挺好的。

边想着边走了一步，两时辰未动，腿早便僵了，动一步便是阵剧痛，富贵窝里的小少爷，甚么时候遭过这苦？

不过，这是位还要回府上吃梨的爷，还是位摸着小姑娘脸的爷，欢喜着呢，这点痛算甚么？

秦扇回了府后，尚且飘忽的回了屋内。歪在榻上抱着漆鼓袖炉半晌，寻着了妆台上一面铜镜来。

垂着眼睑看镜中自己，只是烛灯昏黄，铜镜久未磨过，看上去朦胧极了。想起他手覆将至她脸上的场景，飞快地烧成了猴儿屁股，干脆又丢了手炉，以铜镜贴着脸。

这时候知冬进屋来，手中端着个梨：“小姐，你要的梨。”

她却忘了。不过此时吃个热梨倒也不错。

冬月动，清冷夹窗纱。

顾祁溪拖着十足老迈的腿欢喜回了府上，嘱了疏月句烤梨便坐下。

看着月亮，等着烤梨。疏月进屋时见他一脸餍足，深怕他问胡话，忙退出屋去。

二少爷从姑苏回来后，好似太不对劲些。

得告诉夫人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大家都猜不会叫突然害怕，这和我想好的不一样啊……wuli扇儿突然变攻了，作天作地(;_;

(想…想不到吧

这几章的标题突然走上歪路，这里炖雪梨式比心小天使“燕樱”灌溉营养液×1；“看文呗”灌溉营养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