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萤火帐

往后几日秦扇身上的红疹总算消退了,只是尚有些红印在脸上罢了,老大夫说再两日便痊好了。

其间顾祁曼来看过一回——其实是找人来与她下棋的。她晓得人来后,好巧顾祁溪这日也难得不在,她看了看镜里的脸,还是怪不好意思的,不过下了一局棋也就好了。

水阁中摆了两盆望江南与茉莉,清香犯甜,如今也成了姑嫂的二人也说了好些悄悄话。

再说顾祁溪,这几日他过得却比她还难过,将将开荤做了几日“酒肉和尚”,不料“酒肉”为椰浆所累,夜里睡觉也畏畏缩缩的,碰一下她都怕他不舒服,更不提如何温香在怀了……

自那日夕阳底下见了知冬替她举镜擦药的场景后,脑里一件尘封的旧事也教他想了起来,原来,他比他以为的还要早见过她。

故而日日见着她脸上的小红疹,反倒觉得可爱得紧,将那件事说与她,秦扇听后也是愣了半晌,而后咯咯笑起来,是日夜里抱着他咕哝许久,又将他粉色的童稚之事问了好些,他半遮半掩地说了几件便诓她睡了。

到廿一日便是大暑,她脸上红印子算是彻底消了,脸蛋还复往日白净,脸皮薄薄儿的透着些红,他便抱着人在廊檐底下好亲了回。

燂烁热暑,这些日子二人一直住在这观月阁上的,晨起清风携荷香吹来,连亲吻都是荷花味儿的。良久松开,拇指细抚她脸颊,感慨问她:“可算好了,想出门去么?”

打嫁来府上还没出过门的,他没等她答话便又问她:“可是不敢与我说?”他手指捻了捻她一缕头发,“你的那些园子,你便是嫁了我也能随时去的,若是怕招致闲话叫上我便可。”

秦扇抬眼看他,睫毛卷翘,连带着眼尾都翘了:“我晓得的,只是我暑月里素来不喜欢出门的……园里的花草暑月也浇不得水。”

原是这样,是他脑内想的多了。

这话一岔,她便忘了他头一个问题,反而问起他来:“顾祁溪——”

她总是爱连名带姓的叫他,好似不亲昵,他也像小孩儿似的趴在她肩窝处委屈说不喜欢这个叫法,要她叫“夫君”、“阿溪”一类,她一概叫不出口就是了。

他一咬牙:“不然你叫我巧哥儿也成,如今只许你一人叫。”

可他不知道女孩儿能小气成什么样,她想也不想得回一句:“别人叫过的,我才不要。”

顾祁溪自然未听出她话里的“别人”之意,秦扇自然也不用他晓得,反正她也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计较。

她不肯叫,他只好磨着她在床笫之欢时叫声“夫君”、“相公”的与他听,听满意了便觉得她喜欢叫他名姓也无妨,甚至觉得她叫出“顾祁溪”三个字时迷之好听,像啁啾鸟鸣。

啁啾鸟鸣……此时确实来了只鸟儿,停在廊下凭栏上叫着,从尽头传来的声音将他从称呼比对中唤回神来。

听她被荷风吹甜的声音,娓娓问他:“观月阁这般好景致,如何是你来住?”

听这甜甜的声音,颇有些责怪他不孝顺的意思在里头。

“我自个儿画图,四处请教友人才建好的水阁,我不住你说谁住?”我爹么?

她嘴巴喔圆,似惊讶:“你还会这些的么?”说着摇摇头,想起个自以为晓得却从未问他的话来,“却不知‘无所为公子’往日里都做些什么?”

话里的“无所为公子”乍一听这称呼愣了会儿,合计着这是又多了一个称谓,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取得这个名儿?”

“就方才。”

“往日里就——”他好似有些害羞,扭着身子双手垂在凭栏外,湖里荷花冲俊朗公子展颜浅笑,朱鱼也吐着泡泡拥在一起。

“就?”

“就收些古瓶、古卷,藏些石头,再便是与好友喝茶,游山玩水……”没、没什么出息。

说到后边儿歪着头,贴在凭栏上看她,鸟儿还在叫着,好似迷茫地看她。这些年来,生在富贵锦绣窝里,不尝疾苦……

她嫁给他第一天便问他为何不读书不考进士,诚然他是不喜欢这些的,他与她说了,她好似理解他,还扯出了“无所为”的话来。彼时尚未细想,可今日她再问起时,他便迷惘了,他好像……没有一技之长,与他平时所屑酒囊饭袋无甚差别。甚至想,如若有朝一日他离了顾家兀自颠沛,他怎么才能叫她过得好呢。

可以说,顾二公子清贵二十年,及冠前夕总算明白了自家爹如何这般对自己。

因她无心一问却膨胀出愈发多的心事来,看着她眼神复杂得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凑近他,也将胳膊贴在凭栏上,伸去点他眼角的痣,弱弱问他:“是我问了不喜欢的话么?”

他噏唇不语,神色像受伤的小兽。她只好轻柔替他顺毛,无辜道:“虽然不晓得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他这下抢着答她话了:“是我自己不好。”

她决定就着他开始答的话替他再顺顺:“我也想出去游山玩水的,可我如何也是个姑娘家,去不得的。”

“我可以领你去的。”

秦扇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好似突然精神了些,从霜打的花儿变成初开的瓣儿。

摸不着头脑,点点头:“你带我去。”

“今日便带你去!”

“……”她睁圆杏眸看他,好似是认真的。

不过却不是临时有这念头的,原本一早便想好去枕霞山的,故而问她想不想出去顽,哪里晓得这么会儿时间里他就跟悟了道似的,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他才十九又十一月又十三天大,只消有了方向不惧无成。

想着顾二公子神采飞扬,命人将上山所用物什全部备好,几辆马车浩荡出巷。

下早朝的顾大人与顾祁钰见马车绝尘去,挑挑眉,他家的顾二公子,可真是清闲呐,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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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出来外边儿,一出来便是大暑日,热闹非凡。她撩开车帘,听荷花荡间采莲曲声渺渺传来,伴以清风闲话,忍不住又伸长些脖子。

“想下车看看么?”

外头燂烁,她可不愿,摇摇头却还是执着着听歌声。

顾祁溪命车夫绕荷花荡一圈再去枕霞山,而后坐来她边上替她卷着帘子,下巴佯抵在她头上,弄歪了她的发髻……

她暂未留意,看见荷花荡外楼船画舫,鱼艖小艇,游人席地而坐,亦饮亦歌,亦有垂钓之人。采莲姑娘们倩妆淡服,歌声甜蜜悠远,她问:“她们好看么?”

“看不清楚。”

她头低了低,不许他在压着自己:“你想看清楚么?”

他忙答:“不想,她们没你好看。”

“哼……”这回她虽哼着,却没再问了。

夏日里来枕霞山……也不知是明智还是蠢的了。爬山时候无不脸色通红,顾祁溪也晓得选错了时候,在山腰处便叫人停了下来。

走去溪边歇息、饮水,好在山泉清冽,浇在脸上清凉不已,他拿着折扇呼呼替她摇着风,她面色尚红,又带着水珠儿,就像荷花瓣上缀着的水珠,他鬼使神差凑过去舔了下。

四处人都在备着晌饭,打水、备火、洗菜,可惜小溪湍急不如湖中好钓鱼,唯有从冰盒子里取些冻肉料理……这一幕应当没人看见的。

秦扇却教他的举动吓着,而后蹙着眉头认真教训起他,脏得很。

他乖觉应了,又给她扇扇子来,她也拿着团扇儿替他摇。枫叶未红,树荫避日,山风阵阵吹着,用过午膳二人躺溪岸边,不时随着树叶摇晃漏下斑驳一罅光,他将她半转过来,面对着面,将打开的折扇掩在两人头上。

“这样便不晃眼了。”

“嗯。”

这把扇子好似是那日梧桐底下的油纸伞,这时候看人总蒙着一层哑光。两人以外的人却不敢全歇,还留着守地上小虫与山上来往之人——虽然没几个人会选在大暑这日亭午时分来爬山的。

“顾祁溪,下回我们凉快些再上山罢?”

“……嗯。”他沉默会儿,不甘道,“其实这时节也是好的,溪与扇搭着不更好么?”

溪与扇,还有上回的花花巧画扇,这分明是女儿家才玩的把戏,他却用得顺口。她弯弯唇角,学着梧桐树下那回,凑去他唇角亲了亲。

“那我歇会儿。”说着还埋了埋头。

他摸摸嘴角,也睡下。

泉水叮铃,林鸟好奇交谈着树下一群人。林间小憩出乎意料的舒服,一寐半日才得醒。

因偷懒睡前未将毡子什么的全垫着,起来时候身上有些酸,不过动了会儿便好。

望着日头,还要会儿才不这般热,故而又在溪边儿捡石头摆东西。栉比摆成屋阁,或弯弯绕绕摆出一朵花儿来,总算快到日落,掐着时候才又启程往山顶去。

山顶景胜,湖畔生了些两寸高的草来,一片葱绿。湖水清澈,映着晚霞有似散锦。

两人走去当初那块巨石上,而今虽没了山下一片红,却有了头顶的一片红。红霞远蔓延去京城,她想府上的湖应该也映成了这颜色。

他今日穿着象牙白色的衣裳,她觉得连他也被染成了霞色。

“你真好看。”

他呆愣摸了摸自己面颊,她果然还是更喜欢他的脸一些。哼,谁让她认识自己的脸呢?喜欢就对了……

晚上用了湖中的鱼,鲜美。天奇又钓了几条,支了火架烤起来,借着厨里的佐料,“滋滋——”着烤鱼,知冬与天隅蹲在他跟前,他总觉得怪碍眼的,故而撵了天隅去。

日尚未落便见着月亮身影,只可惜是廿一了,不是圆月。等鱼烤好,孝敬了两位小祖宗才叫几个随行的丫头们分抢了去,当然烤鱼的天奇大爷也是有的,唯有天隅挺委屈的,看着人细心吃起鱼来,不敢与人说话……

知冬看他可怜巴巴的,主动将鱼递过去,天奇却冷着脸去湖对岸吃鱼,见不得她傻兮兮的模样。

夏日天长,总算全暗下来。月光倒囊入水,她吃着吃着鱼忽然惊喜起来,另只手轻轻拽了拽他衣袖,指着湖面道:“是萤虫!”

却系是萤虫,还不只一两只,越瞧越多,仰头看天上不单能见着星星,还有漫天流萤,微微绿光聚在一起加湖泊倒影,更是明晃晃,比红彤彤的火光又要好看许多。

他之前没说错的,这夏日湖畔果真有好多流萤。他却指着鱼:“流萤、星星待会儿也有,鱼凉了却不好吃了。”

她“嗯”了声,又细口细口的吃起鱼来。他等她将鱼吃完才笑着替她擦了嘴角,牵着她从湖岸起身,边道:“走罢,帐里去看星星。”

什么帐里?不待她问出来她便转了身,身后不知何时铺好了厚毡子,还架好了罗帐。

“不是说,还会有很多蚊虫吗?”

是了,她是说过的。

弯弯眼角,头个钻进软罗帐里,这时候地上垫的毡子好几层,比午间厚得多也要软和得多,却因山顶湖畔缘故丝毫不热,更甚还备了张薄绫衾。

他随后钻将进来,二人将鞋脱在里头压着帐子,不给丝毫侵犯机会。

他率先躺下,伸了臂膀邀她垫着,星流月映,萤虫烁烁,薄薄的帐中看得一清二楚。一只好奇的萤火虫接近帐边,往内顶了顶,没有成效却一直抵着。她坐起来,伸长手去触碰了下……

原来是不烫的呀。

又乖乖窝回了他胳膊上,不时与他指一颗星星,他若是晓得,便与她说上一两句。

“你还懂天文的呀?”

“不懂的,不过有位友人专究天文。”

“顾祁溪,你超厉害的。”

他沉默会儿,而后郑重些:“不所为公子他要有所为的。”

软罗帐里似乎有人在笑,隐约听见对话声音。

坐在远处的丫头们对着星星月亮与调皮的流萤们许起愿来,不时两掌拍一只蚊子去,声声脆响……

好看是好看,凉爽是凉爽,可蚊虫多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祁溪:(翻书并喃喃)我要有所为,有所为……

顾泽清:儿子啊,你安心谈恋爱,我顾家没你这份努力不会垮的。

顾祁钰:二弟啊,你安心谈恋爱,我顾家没你这份努力不会垮的。

顾宝贝:爹爹啊,你安心谈恋爱,我顾家没你这份努力不会垮的。

顾祁溪:(沉吟)……扇儿,走,我带你放风筝!

QAQ最近真的很倒霉,电脑坏了这章手机撸的,明天去修电脑希望一切安好(我大学一年来的作业啊!珍贵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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