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朱砂记
知冬生来就带着红胎记,左半边脸上像是朱砂打翻了留下的痕迹。
被人卖来府上时才不到五岁,约莫比秦扇大上三两月。
相貌不周正,本不能做丫头的。岂料秦家小姐一见她便笑嘻嘻,指着要她和自己玩儿。
这一玩儿,也就在府上留下了。
知冬寡言,时常只秦枫、苏蕙问她话时才嗫嚅几句,年纪又小怪惹人疼的,好言好语待她,便连给秦扇买来的零嘴也有她的一份。
四岁的小秦扇还颇有些呆头呆脑,也不曾因怪病有过丝毫敏感思绪,日日拉着知冬推磨枣玩儿,或是一人拿柄小铲子在院墙底下刨土坑儿,种墙边拔来的杂草。
一直长到十岁时候,秦扇起了要自个儿养苗圃花园的心思,秦大人一口应承,不过又担忧起别的来。
京城治安太平,却也常有盗匪劫徒,一旦他没了空闲,谁送他小闺女去园子里?若是找几个身手好的小子,恐扇儿不认得又不欢喜,想来想去便把知冬送去京外不远的天莲山上学功夫去了。
天莲山上有个早些年在京中“颇负盛名”的浪子,那浪子自小文武双全,生得亦是仪表堂堂,能说会道的。
年少时候和秦扇祖父共住在城西,二人交情甚笃,模样英俊亦颇有才情,不过时常流连花街柳巷罢了,原是要念书考功名的,不料在风流时候与人打架脸给伤了。
此后再难考甚么举人、进士的了,干脆弃文从武,家中父老给了他十来板子便教他自己去了。他在天莲山上张了个假镖局,从不接镖、保镖,只收小学徒做弟子教授功夫。
据他说……他只喜欢教授人的过程,至于你学成了做什么,都与他这个师父无关。
秦枫小时候与父亲去看过他,是以在这时候想起他来,便亲自带知冬去了天莲山上,果真是一窝的小孩儿,亏得老人家不嫌烦。
他仍唤那人一声世伯,这位世伯倒也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娶了个山脚下商户的女儿来,虽是商户家出来的却也知书达理、温婉体贴。
有这么位好师娘在,山上的毛头小子们听话得紧,他便也放心将知冬托在这儿,说学上几年领她回去,不过其余时候也能回去就是了。
秦枫等她拜完了师才走的,那日知冬抱着门框红着眼圈看了好久秦大人的背影,不敢与身后一屋子的人说话。
后来,师娘领她去了间小屋,摸摸她脑袋说其他人都五六人睡一间的,只有她最乖才一个人睡的。
那日后,她便与十来个小男孩儿穿一样的衣裳,练一样的功夫,甚至还多练一套鞭法。起初一些顽皮的会笑话她脸上的胎记,结果便是教师娘晓得了当晚便没饭吃了,后来他们都学得乖巧了,再不敢胡说。
只有一人从没笑话过她的,那人便是天奇,不过那时候天奇还不叫天奇,只叫做阿奇,长知冬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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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冬受伤时也不肯哭的,不过一躲起来身边没了人就龇牙咧嘴起来,挥鞭子时总会招呼到自个儿身上……
这三年来不知挨了自己多少鞭子,坐在小屋里撩了袖管涂药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噙了一包泪来。
这药是前些时候秦大人与小姐来山上看她时给她买的,她好像又有些想府上了。
天奇原本只是路过,却见她边哭边涂药,心想许是被她自个儿打得狠了,哭笑不得,尔后犹豫了下才敲敲窗。
屋里知冬抬头,蓦地看见她最喜欢的阿奇师兄,脸红了红,收了泪问他:“师兄有事么?”
“要我帮你吗?”
知冬想想,决计不麻烦他才是,不过还没摇头他便从窗户跃了进来。天奇与她一样,是一群师兄弟中最少言的一个,他二人更少有交谈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知冬对他有念想,一来天奇模样冷峻生得好,二来天奇心善对她好……可不是教人喜欢么?
可她生得不好看,也不敢肖想太多的。
天奇自不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只默默替她涂好药,末了还包好了伤口,又沉默了一阵儿才听他低声道来:“往后在人前就莫要把袖摆撩到胳膊上头去,可晓得?”
那些师弟虽说她生得不好,不过每回知冬露了白胳膊出来他们又看得比谁都仔细。
知冬听了这话,脑袋懵了懵,而后略显僵硬地点点头。这话师娘也与她说过的,自从去岁来了癸水,师娘常与她说大姑娘应如何做。
她听师娘的话,不过只是当着她面时才听的,一旦背过身到了人后,练武练得热了还是和别人一样撩衣袖。但今儿这话是由她师兄说的,她想,她再也不会了。
不能教阿奇师兄也不喜欢她。
天奇不语,半晌清咳一声,冷不防道:“其实,你很好看的。”
这回他再不给知冬回神的机会了,说完便从窗口一跃出去。
功夫好,还真不一样,好歹能免去些难堪。
知冬僵坐许久,等脸上的温度蔓延到耳后、脖颈时才揪回自己满屋子乱跑的思绪来。
他是第二个夸她好看的人,虽然只干巴巴儿的一句话却好听极了。
是日夜里知冬做了两个梦,或者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头一个梦里,她又回到小时候,与小姐在小书案前坐着,那时候小姐正在画花儿。
小姐指着朱砂问她:“你晓得天上哪个神仙管生小娃娃么?”
她当然不晓得的,只乖乖摇头。
小姐那笔戳着脸颊儿笑:“是注生娘娘,世上每个人生下来前都要由她按模子造脸的,她养了一批画工替小娃娃描钩眉描唇,只有长得好看的才能戳朱砂的。”
她眨巴眨巴眼,不明白这意思。
“知冬定是太好看了,所以画工多给你的朱砂比给别人的多。”
说话时眸子清亮亮的,看得知冬害羞地摸了摸脸蛋儿,从那后一旦有人说了她不好的话,她便把这朱砂一说捡起来回味回味……
至于后一个梦,便是日间发生的事,不过在梦里师兄说了十多回罢,或者……二十几回?
知冬晃晃脑袋,将自己从两个梦的深潭中拔腿出来。
等她十四岁时,秦大人又来山上几回。这些年他家宝贝姑娘常念叨知冬,如今知冬本领是极好的,至少这几个小师兄没几个能打过她的,秦大人与她师父说了好久的话,出屋时只与她说下个月便接她回府上去。
知冬连连点头,可等秦大人走后她看见树下练武的阿奇便有些不舍起来。
只是世上总会有料想不到的事儿发生,比如阿奇竟比她还要先下山一步。
宫里张了皇榜,要捉拿流窜到京中的恶徒,他说去就去了……一句话也没给她,唉。
知冬委屈,在山上待了一月便到了秦大人派人接她回去的时候了。她要带的东西甚少,轻装回了府上,从她回府上起,秦扇便得了自由。
可这时候的秦扇远不及小时候活泼了,许是人长大了些听得多了也懂得多了,没了往日的娇憨劲儿,文静许多。
好在与知冬还是亲昵,带着知冬坐着马车儿晃去城西老宅改的木樨园去。那时秦大人正在与人商量木香园易主一事,那园子还不归属于她,她最稀罕的一处还是木樨园的。
好巧那时候也是秋日,木樨园景致正好,守着园子的是个大娘,爱嗑瓜子儿,见着小园主来便拉她到屋里去给她瓜果儿吃,知冬却不知怎么就是心神不宁,便与秦扇说登东去便溜出屋,随后出了院儿……
冷清街角果真有人的打斗声传来,她看去时被墙角挡着视线,只见得一人扶着墙。知冬一眼便看出那是谁人来,当即什么也不想地往墙角过去,还没拢那人便昏倒在地了。
去扶他时整条街巷都没人在,阿奇胸口被人拿匕首捅了血窟窿,汩汩冒着血,她颤着手替他止血,忽见有人从巷口路过忙叫住人来。
那年轻公子一扭头便见着个姑娘,怀里还有个受伤的人。
这血若这么流下去……恐要出人命的啊,想着疾步过来,命令起知冬,两人将人抬进了一小院里,边拿纱布止血边等大夫来。
天奇疼得一阵一阵冒汗,隐约间看见个小仙女替他压着胸下伤口,肤色雪白雪白的……他这是恶徒没抓成反被抓到天上了么?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到天上去,还在人间呆着。
只是那个小仙女究竟是谁人呢?
他抿抿唇,垂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伤:“章公子,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来吗?”
章辙听他问了十来遍,早就腻了:“阿奇兄弟,我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单记得小姑娘半张脸教你流的血给污了看不清脸的,若真要说个什么……就小姑娘气怪大的,抬你这么大个人粗气都不喘的。”
章辙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等等,那姑娘好似是西郊口音,约莫是西郊人。”
他就在西郊天莲山上长大的,也下过几次山的,小村子里竟还住着个小仙女?
他师父又收了十余个十几岁的小子,他们也算学成各自下山干各自的,他在章府上养伤许久,章辙倒是喜欢他这性子,好巧好友身边要寻一个护卫,问过这位阿奇兄弟,晓得他有意愿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从那以后,阿奇的名字便多了一个字,叫天奇。
后来,他居然又遇见了他的知冬师妹,原以为下山后再不会见面的,却不料秦家姑娘与顾二公子有这番姻缘在的。
***
知冬在观月阁前水榭里打捞枯叶时候,冷不丁听见天奇的一声:“以后少与天隅来往。”
“为何?”
天奇不悦:“你与他走得近了,总会有流言的。”
知冬虚心求教:“什么流言?”
“……”天奇撑着杆子直起身,立在水榭边儿上俯视她,心想他是疯了才会替天隅来做这事。可转念想若是他让天隅来了,他才更气罢?
“师兄?”
“嗯?”
“听说……你一直在找一个姑娘的啊?”
天奇闻言看她眼,没来由得心虚些,边琢磨是谁人告诉她的,半晌才垂头看她,解释道:“她救过我一命的,我对她……是想报答她的恩情。”
“可我也救过你啊,为何不见你报答我?”
苗苗说,要问的话一定要问出来,她今儿算是鼓足了胆子。
天奇却疑惑“嗯”了声儿,问她:“你何时救过我?”
“……”知冬委屈地捞空了一杆子,水全溅在天奇脸上,甚至还嘴唇上还留了一滴湖水。
他在等她答话,纵使不高兴,她也得答。
“那时候我刚回府上,你在京里拿了半月的恶徒,在城西木樨园外……”
知冬悠悠儿道,没留意天奇的表情,他狭长的眼竟睁得有些圆来,颇有些好笑,看着夕照下知冬右边脸颊,忽然和那个朦胧的小仙女身影重合……
章辙啊章辙,你害得我好苦啊。
什么叫半边脸被我的血迹污了?她分明就是知冬啊。
害得他,害得他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两个姑娘,日日谴责自己,也不敢与知冬表白心意。
原来一直都只是知冬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QAQ以为半章能解决结果还挺长。
???(●˙○˙●)???虽然在天奇眼里知冬是小仙女,可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小傻子。(注生娘娘养画工是我胡说的,或许有但别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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