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后顾祁溪便得了文言的嘱咐,去书院替他小舅舅祝寿。

文焕喜清净,自打搬去了山林之地后再没摆过甚么生辰宴的，哪儿还像个王爷的岳丈老人。

每年这时候只去书院拜访拜访，一家人用些小酒便是。今岁可好,文晚秋临近生产，万不能出城的，更不提再上山去。而府上蔺姝也怀有身孕,顾祁钰一有闲暇只陪着她,文言与顾泽卿商量后便差顾祁溪去了。

“爹娘放心，我定多吃几只螃蟹回来。”

“都成亲这许久了,还不见正经。”文言嗔她这个小儿子道。

成亲许久了么？顾祁溪听闻后心下算了算,分明没多久啊。

回院里时便与秦扇说了这事儿，还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等下山后带她回家瞧瞧的话。

可不是哄得人笑眼弯弯么，像槐花儿翘起的弧度。

“往后想去哪儿,只和我说,我院儿里还开着扇小门……”

言下之意，随时能偷溜出去的。

可不是心动,这些日子来与他一起玩了好多东西,不过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她虽比其余人自在得多,可也不敢时常如此,招惹来不好听的闲言碎语怎好,姑嫜不喜她便更不欢喜了。

“在想什么？”问话时颇有怂恿人做坏事的自觉，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怕到时候有人指点你我……”

他揉揉她发顶：“无碍，届时你穿我少年时的衣裳,我亲自替你束发。”

扮成男子出门去啊……

秦扇上下打量他：“我还当你的衣裳是一边穿、一边扔的呢。”

“可晓得‘节俭’二字怎么写？”他问她，“再说了，我娘说穿过的衣裳替小孩儿做尿布才好，我替我儿子留着当尿布的。”

“……”

原来，她往后要穿的是要做尿布的衣裳啊。

**

翌日一早便乘车出城去。

青桐书院落在青桐山上，不过此山未兴建书院前只偶有樵夫涉足，待青桐书院建成，有了书香文家的名头在，前来求学之人诸多。

青桐山不与别的山庄同，没有大道，车马是到不了山上的，只得留车夫与马车儿宿在山脚房舍中。

出来时二人都没带侍从，是以这时候只有自个儿提着贺礼爬石阶到山上去。自然不是什么大礼，否则依文焕的性子收下了也是别扭，不过除却这小盒寿礼外，还提着几只被束了爪钳的大螃蟹。

离了城市喧卑，林樾佳荫石阶上走着倒也新鲜，有个下山的樵夫唱着曲经过二人，瞧了几眼那些只可怜螃蟹。

顾祁溪等人走后笑笑，问她：“可走累了？”

“不累。”

“那再走会儿休息罢。”

“嗯。”

她手上也提了小盒给逾静、逾林两个备的小吃食，他几回示意接来也没成。好在青桐山不高，书院也只设在山腰往上的平缓地，要不了多少时候。

走走停停，约莫半个时辰就见到书院正门了，环阶生翠云草，清幽掩映。看守门的自然认得这位爷，将人放了进来。

书院内青舍密密，他领她绕东边儿回廊到最后头文焕的住所去。

进屋时只见容辰与逾林玩儿着，顾祁溪率先打趣他：“哟，端王殿下竟这般早来了。”

容辰哼哼声：“晚秋一早就撵我出来，我只好早些来了，想着也能早些回去。”

“二表哥、二表嫂早好。”逾林乖乖地来了二人脚边，仰头问了好便看起那些只瞪着眼的螃蟹来。

“当心它们咬人。”顾祁溪恐吓他声，便将螃蟹挂在窗边儿，空出只手接过秦扇手上的东西往案边去。

正这时候侧屋文商氏也端着点心出来了，见屋里多了两人笑开：“巧哥儿也来了呀？”

巧哥儿：“……嗯，舅妈好。”

文商氏看屋里憋着笑的女婿和巧哥儿媳妇，也觉察到自己叫顺口了，又叫了这位小少爷不喜欢的名儿出来，不过面上还装作没反应过来，将茶点搁了在桌上使唤起逾林：“去院里将你姐姐叫来。”

“娘！我比逾静大上须臾的！”

“你二人是我生的，不成我还不晓得谁大谁小了？”

事实上，逾林确实大逾静一小会儿……

逾林听了他娘的话，只好委屈巴巴地出了小屋。

“你们先坐下吃些东西罢，焕郎还在前头教书呢，再两刻钟就回得来了，我去厨里瞧瞧厨子做了些什么菜。”

顾祁溪将窗边儿的螃蟹提起跟着文商氏去了厨里才回来，屋里竟只有容辰在剥石榴。

“扇儿呢？”

快有儿子的容辰经他这么一问，忽觉自己更像个孤家寡人，头也不抬道：“教逾静拉去后院儿摘葡萄了。”

顾祁溪也是一步也不停地掉头走了，只留容辰一人孤苦剥石榴。

青桐山上有一细流，汇在书院后成一小湖潭，岸上有逾静无趣时候种的茶花儿、月季等等，还扎着篱笆种着各色菊花。

矮葡萄架上绿叶配着串串马乳葡萄，日光下剔透可口。

不过三人却没在摘葡萄，只是坐在小椽葡萄叶下躲着天光谈着天儿，皆没留意他从身后过来。

逾林发问：“二表嫂，那波斯国的葡萄和土番葡萄哪个味儿好？”

逾静轻轻拍他手背：“笨逾林，方才二表嫂说了是书上看来的。”

“噢。”

逾静也转头问秦扇：“那琐琐葡萄当真和胡椒一般大小？”

秦扇笑开：“土番离京城这般远，我也只吃过葡萄干的，琐琐葡萄比寻常葡萄干半大还小的。”

逾林壮志凌云地拍拍胸脯：“二表嫂，往后我带你和妹妹去土番吃新鲜的葡萄！”

“好个小子，你要带谁去？”顾祁溪在几人后头蓦地出声儿，吓了几人一跳，去捉逾林时碰到葡萄架，上头驱鸟雀的铃索叮当响。

逾林嚷：“带二表嫂和妹妹去！”

“我娘子可不要你带。”

“那你为何不带她去？”

“不关你的事，你陪你姐夫玩去罢……”

顾祁溪拖着逾林回小屋去，声音越来越远，在小孩儿面前秦扇也腆然，逾静却大人似的拍拍她手背：“二表嫂别害羞。”

“……”她沉默会儿才又转了话锋，听到书院敲了几声钟才摘了几串紫葡萄回屋去。此时屋里又来了几个文家人，顾祁溪绕来她边上小声指认了下。

小宴一场，席间酒菜亦不繁盛，多为山家清供，宴后屋里尚有螃蟹与醋的气味儿在，温馨畅快。

容辰的随从禀话来，说书院外橘子送了来。

逾静一听“橘子”二字就两眼放光，直瞪着门外等橘子来。

“姐夫，可有福橘？”

“自是有的。”

“那可有朱橘、蜜橘、芳塌橘、绵橘……”逾静像是要把橘谱罗列一边，好在最后还是打住了。

文焕揉揉逾静脑袋：“这般爱橘子，往后教你守橘园去。”

“爹爹可别骗我！”守橘园，她巴不得的。

这话出来，众人都笑起来。

天色将暗时众人便告辞下了山，容辰也急着回去看他媳妇，只顾祁溪与秦扇留下住一夜。

山斋不大，文商氏领着小两口到一小屋里。

“夜里若觉着冷，橱里还有套褥子，全是新弹的棉花，切莫介意。”

“谢过舅妈。”

“哪儿的话，待会儿飨饭好了再来叫你二人，你们小歇会儿罢，若不累领着扇儿瞧瞧我们这山林地方也是好的。”

“嗯，舅妈操劳了。”

文商氏走后，秦扇先去窗边儿卷了帘子，夕阳夕照，山容霭霭，帘外燕子闲剪清风。

“是歇会儿还是出去瞧瞧？”

山间景美，不过……

“我想歇会儿的。”

一早就出门来，还爬了半座山，早该累了，他想着便拉扯着人躺去床上。

到黄昏时候才醒，随意用了飨饭后便领她在小湖潭边转悠看景。

白云入岫，早些时候就换了苎衣，这时候穿着厚衣裳也耐秋日凉新，潭边儿梧叶忽惊秋落，山间虫草鸣幽。

她指着山：“听逾林说这山后有猕猴的。”

“猕猴有什么稀罕的，不若猕猴桃好。”说着想起早间逾林问自己怎不带她去土番吃葡萄话，双手抱在脑后垂眸看她，正在四周张望着。

“猕猴桃你喜欢么，开冬时候我买来给你。”

“哼，猕猴儿才喜欢的。”

“哼，那我买来给猴子们吃。”

“……”

冉冉天香，篱落菊开，大梧桐树下绑着个秋千，该是给逾静玩的。

“荡秋千吗？”

“这秋千真好看，若再绑几朵粉色绢花儿就好了。”

他想起院里那个绑着众多粉色绢花儿的滑梯来，心想她这是记那仇故意气他么，低低笑了声儿。这时候她人已坐好在秋千上了。

“往回我说那滑梯是祁曼的你就不敢玩儿，今儿也不问问逾静就坐她的秋千么？”他打趣她。

“逾静白日里就与我说了，我能玩儿的。”

他一下下地推着秋千，溶溶月色，瑟瑟晚声动涵半轮秋水，梧桐叶一摇一摇的，枝叶间漏月招云来。

二人在树下你一言我一语的。

等湖潭那岸几间屋子里灯火全灭，两人才借着轻微月色摸索回屋里，相拥听屋外蕉桐眠。

他指尖绕着她的一缕发，琐琐道：“我们以后也建一处山斋罢？”

“作何？莫不是你也要建书院？”

“便不误人子弟了，”他颇有自知之明道，“就在山斋种些花草，荡会儿秋千，最好也要有湖有溪，还能——”

“还能什么？”

“还能生孩子玩儿……”

秦扇笑笑，伸手在他腰间戳了戳。

“扇儿，你别招惹我了。”

今儿在小舅舅家里，做不得那事的。

她讪讪收回手，低声呢喃：“可我觉着住在山脚江湖之地也是好的，泛泛渔舟，看看鸥鸟儿，你再吹萧给我听。”

“好，那就各建一处。”二少爷阔气道。

“到时候你教我翫器道理，我们合撰一部《瓶花记》可好？”

自然也是好的。

年老时章辙有他的《天文志》，孟舫有他的《棋枰梅花》，那他也有他的《瓶花记》了……

白日里睡得饱了，晚上又不得阳台之美梦，只得畅谈去往后的事儿，往后的事实在是多着去了，他草率的定下了他将来儿子或女儿的花名儿——花花，谁让他叫巧哥儿啊。

她气得笑来：“如今猫儿、狗儿都不取这名儿了，女儿家倒还好，若是个儿子，岂不是要恼一辈子？”

月亮不知爬到什么地方了，二人总算聊得困了。山间凉气甚重，她捡回了旧日毛病，睡着睡着便缩进被窝里……

翌日顾祁溪先教屋外鸟雀唤醒来，恍倘睁了眼，发觉臂弯里的人已不在了。胸口酥酥痒痒的，迷瞪间伸手去，却听“哼”的一声，登时清醒过来。

掀了掀棉被，才见她乱糟糟的发顶，头正埋在他胸前。

什么怪毛病，这般缩在里边不会闷么？想着他弓着腰往后缩缩，轻扶着她肩，自己也顺着滑进被中。

一片漆黑，唯有头顶钻了几道光亮进来。

她尚且酣睡，呼吸清浅，听得他又有些困了……好在屋外除了不知倦怠的鸟雀叫，还有逾静脆脆的笑声。

他指尖儿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打旋儿，总算叫醒了她，她曼声不满，听得有人心神恍惚，且蠢蠢欲动。

晨间可真不好。

别人的山斋可真不好。

这早他替她梳了许久的发，她委屈道：“往年天冷了也爱蒙头睡的，虽头发乱，也没结成这模样啊！”

所以都怪他，蹭她头发。

顾祁溪默默承受这少有的无理取闹，或者说娇嗔，如是想着心底还甜滋滋的。

早间厨里备了莲子粥，与文焕一桌儿的，他用得快，用完便坐去一边儿剥石榴了，红宝石似的，剥好在白釉碗里好看的紧，边等着秦扇用完粥。

却听逾静抱着粥碗儿埋怨句：“二表哥，昨夜里你与二表嫂做什么呢，可吵了。”

秦扇一听，觉得话有些不对味，回味过来时觉得小舅妈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连同粥都变了味儿……可看去顾祁溪时，他仍气定神闲地剥着石榴。

可真不害臊。

这让她怎么解释啊。

下山时候抱怨他，他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尔后幽幽道：“没想到扇儿会想去那件事上头。”

气得人结舌，下山时一句话也没与他说。不过一到马车上，他长手长脚缠着她，两下便蹉跎了她的不快。

进城时候往秦府上去玩了一早上，过了午时才回府上，刚下马车便见府门外送了许多礼来。

他问看守门的个小厮：“这是打哪儿来的礼。”

“是孟庄主家的公子上门提亲来了！”

顾祁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怎不知孟舫何时有这心思。

秦扇听了欢欣，忙将他丢在身后往祁曼院里去了。

他两步追上她，见四周无人在她额心重重一亲：“二少奶奶，可要早些回院啊……”

她轻笑声，蹲身在篱笆边儿摘了朵待绽的银红络索尖瓣儿菊，放去他手上，讲起戏文里的词来：“等花儿开了，我就回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真·终章了～

溪总和小扇儿就陪大家到上班(开学)了，祝大噶新的一年，新的开心，新的暴富！(还是暴富实在

(シ__)シ在这里解释下为什么不写小包子。①我希望巧哥儿和扇儿永远在可爱的年龄！②樱桃会把小朋友写得尬萌尬萌的…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写副cp的番外QAQ，是因为感觉大噶不是很喜欢。其实……莲生的设定是个失去味觉的厨艺爱好者！

个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呀，比心！有了你们，小扑街樱桃才能坚持到完结的(シ__)シ，樱桃其实挺玻璃心的2333。

诸君，我们有缘再见呐！

在这里！请允许我又双叒叕来求个专栏收藏和预收→樱桃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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