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浮生一枕馀
我总是想起在泰山极顶的日子,那时我只是玉女池中的一株浮萍。夏长秋损,无牵无绊。有一尾黄鳞的石首鱼游来,它扬起水花,泼在我身上。“你真好看。”它夸赞我。
“不过都是浮萍,有什么特别的?”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它颇为认真的回答我。那抹明黄穿梭,如同从天空漏下的阳光一样在水面映出点点温暖明媚的光斑。
人们都说岱岳拔地通天、擎天捧日,汇聚天下灵气,所以这里的万物都想得道成仙,我也不例外。我有时也会幻想自己修成人形的样子,我看着翠绿的浮萍,心里暗暗思量,一身绿衫好像也很适合。
那只石首又来找我,它微微仰起头:“你叫什么?”
我原本想省省口舌,做一个摇头的动作,可惜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轻轻的晃动萍叶,“我不知道。”眼看偷懒不成,我只好老老实实的张嘴回答。
它围着我搅出一圈水泡,接着用鳍一摆做一个类似于拢的动作,水泡竟变成一串玲珑的珠镯。“我说你这浮萍啊,没有名字可不行。不如你配上这串珠子,叫南珠如何?”
我又晃一晃叶子,这一次是答应的意思。
它噗的一声笑出:“南珠,你记得我叫水依”
“水依。”我呢喃。
“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水依就是我的名字。”
“那我呢?我的名字里有诗句吗?”
“真是个榆木呆子,我随口诌的,哪有出处?”
后来我无意读到“归禽响暝,隔断南枝径。不管垂杨珠泪进,滴碎荷声千顷。”大概水依为我起名就是从中找到的灵感。当然,当我真的读懂这词的下阙时,已经是多年以后,那时的我俩,当真是物是人非。
农历四月十八,诸仙来为碧霞仙君庆寿。泰山也是热闹的很,水依藏在我叶下,低声为我解释来来往往的上仙。忽而一个眉目如画的仙人翩翩走过,一席月白衣衫,如瀑般的黑发,肤色白皙、鼻梁高挺、眸色如同浅浅的栗色琉璃,深邃中透着一股温柔和善。他气质极为轩昂俊逸,还有一丝的文质彬彬的温文尔雅。
“这是东君。”水依轻声说。“年纪轻轻修为极高。”
那日光照在水面不知为何分外耀眼,满池的潋滟波光,晃呀晃得,似是要勾去我的三魂七魄。
他俄然停在池边,指着池中还尚为绿叶的我,连连赞到:“此物的确有灵气,位列仙班指日可待。”于是我将他看的更加真切。他五官姣姣,如刀刻般入我心。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水依曾教我一句诗,恰如我此刻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要撞出来。
我顺着他的身影望去,只见他端然入座,背脊挺得笔直。有侍者为他奉上一盏热茶,他接过抿嘴饮了一口。他的唇部线条分明,贴上天青色瓷片的时候,仿佛在用紫华花瓣给茶杯上釉一样、我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好像这茫茫天地间独独留下他赫赤的唇色,很是好看。
我突然觉得,若是能尝尝那唇该有多好,或者变成那茶杯,也不错。这个念头蹦出来,我愣了一下。做贼心虚的瞥了一下身下,水依神色如常。
如果我是个人类女子,此刻一定两颊羞红,但是,我只是一株浮萍,谁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你说他修为极高,究竟有高?”我垂下叶片,罩在水依头上。
“与天地同寿。”她说的云淡风轻,又继续补充“东君是日的别称,他敢给自己取这两个字当尊号可见他有多自信。”
“这么狂妄?”
水依想了想:“也不能说是狂妄,他不过九万岁,但已经修到了无色/界。只要他想,把咱们这山头夷为平地也不是不可以。”
水依的一席话听得我心惊肉跳,只能从喉底挤出一个拉长的“哦……”我眼光百转千回终究还是落在了那个月白处,那人早已搁下茶盏,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睫毛长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我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翩翩君子和水依口中万夫莫敌的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