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而行，泥地的小道，走起来格外不容易。

花九堇低着头，踩着一块块不规矩的小石板，像个孩子踩着石块过河一样。

她揪着狐裘的前襟，双手抱臂在胸前，“莉莉丝。”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忘了点事情？”

“什么事情？没有啊。”莉莉丝不明所以。

“……我们为什么出来？”

“出来玩啊，你刚不还跟小梦儿说我们出来玩么？”

花九堇：“……”

花九堇：“哦。”

她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花九堇垂着头，看着一块块埋在土里的石板，看见一块踩一块，看见一块踩一块，这样她的鞋子就不用粘上湿泥了。

土里的石板越来越密集。

花九堇看得眼花缭乱，脚步也愈发凌乱起来。

深一脚浅一脚，地面变得凹凸不平了起来。

整个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花九堇站不稳了！

“莉莉丝！不……”

她伸手要去拉旁边的莉莉丝，却见莉莉丝脚下一滑，摔了下去，莉莉丝的身后是一片深渊一般的漆黑。

“花姐！”

莉莉丝伸手抓住花九堇的手。指尖相碰却错过！“莉莉丝！”

随着莉莉丝摔进漆黑的一片的空洞里，随之滑落的还有似波浪浪涌般浑浊的泥水，无数的泥水滑落，仿佛倾倒进漆黑的大海。

脚下的地面不安分地晃动着。

花九堇身子弯弯扭扭，摔倒在泥泞的小路上。

她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自己距离阴沉的天空越来越近，好像地面飞起来了。

冰凉的雨水密密集集，好像绵绵细针一样扎进她的身体。

惊惶不安地撑着地面。

细长的指尖扣进泥土里……然而越来越多的泥水从指尖流走。

露出底下一块块骇人的斑点……柔韧的触感……

花九堇全身抖成了一个筛子，惊惧的泪水从眼眶里无声滑落，她颤抖着抬起头来，缓慢而僵硬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漫无尽头的斑点……她身处阴冷的高空。

花姐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眼泪害怕地从眼眶里逃了出来。

好大的一条蛇啊！好大啊！

她都望不到头。

原来那些不规则的石板是大蛇的斑纹。

她就在这条巨蛇的身上。

她哭起来。

泪水从她的脸颊成串滴落。

她好痛苦啊。

她好害怕啊。

紧闭着眼睛，仰天惊恐至极地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凄厉嘶哑，击破苍穹。

丝绸般的乌黑长发在身后疯狂地暴涨，而浮起无数密密麻麻的红线将她捆绑起来。

乌发被一张红色的网兜着，被另一股力量纠缠着，镇压下来。

“呜呜——”

泪水肆意，湿了枕巾。

疯狂挥舞的手臂打在硬物上，疼痛来得越发清醒。

花九堇深呼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坐起来！

“呼哧——呼哧——”

她的呼吸听起来惊恐万分，筋疲力尽。

全身紧绷，死死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

是梦啊……是梦啊……是梦……

花九堇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暗示着。

缓和下呼吸，用感官去感受身边的一切，感受现实的气息。

她僵坐了许久，突然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下去，她仍旧睁着眼睛。

只是回复了现实，累了，疲倦了。

松了口气，她睁着眼睛，直到累得撑不住，又睡着了。

皇宫。

皇太后寝宫。

丝被浪海里的倾薇颜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她的双眸仿佛扼制着冰天雪地。

……

再次睡着的花九堇在被子里翻了个身。

身后，一道柔软的躯体贴上来，她恍恍惚惚，也不睁开眼，是熟悉的气息。

她又翻了个身，缩进了对方的怀里。

那人修长曼妙的身段是最柔软的海水勾勒成，任是鬼斧神工的画师都描摹不出她十分里的五分风采。

她的墨发是浓密软泽的海藻，天边最瑰丽的纱线，只有一种颜色的极致。

是皇太后。

倾薇颜拥着她的身子，在漆黑的夜晚都能彰显出魅惑的存在感的红唇亲了亲她的额头。“乖，睡吧，没事了。”

花九堇好像听见了皇太后安慰的话语，轻轻‘嗯’了一声。

她细嫩的长指往前一拽，只拽住了身上的棉被。

纱帘浮动，暗香飘隐。

丝被里的倾薇颜侧着身子，她过分妩媚的眼眶紧紧闭合着，红唇微动，似乎在轻声安抚着什么。

……

下着小雨的山林里，远处的芦苇里响起两声嘹喨的鸡鸣。

雨水落在黑色的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雨水连成串，往下滑落，流过粗糙的肌理，顺着滴水瓦流下来。在长久雨天都没有长出青苔的泥地里破碎开来。

又一个早晨，不如昨天那样，西方没有亮起朝霞一样的光华。

只是一个微微褪去了深沉黑暗的雨天。

花九堇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身上的棉被。

她捏了捏盖在身上的花棉被，脑海里隐隐约约好像觉得应该有些什么问题。

想不起来。

她觉得昨晚睡得也不舒服。至于为什么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好像后半夜又睡得挺舒服的……真是奇怪……她伸手轻轻挠了挠脖子，又眯了会眼睛，才下床。

穿鞋，穿衣服。天气冷，还得把椅子上搭着的狐裘套上。

走到门外。

脚下是青石板道，非常干净的青石板道，长条形的那种。

零零散散的白墙黑瓦的民居。

花九堇扯了扯狐裘的衣襟，踩着干净湿润的青石板道，脚步匆匆地走向那家小客栈。

没有雨伞。

她走进小客栈，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撩了撩头发。

小客栈里没有人，老妪正在擦桌子，看见花九堇朝她慈祥地招了招手。

“外面在下雨呢，怎么都不撑伞？”

花九堇笑了笑，“我没带伞。”

“哎，你们小姑娘啊，就是马虎，自己身子都不上心……”

老妪以一种长辈宠溺责怪的语气，转身进了后堂，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

她走到花九堇身边，抓着她的手，将伞塞到花九堇手里。“拿着，等会撑着伞。这雨落身上可伤身呢。”

花九堇弯了弯身，“谢谢婆婆。”

“谢啥！早上吃点什么？”

“两碗瘦肉粥，还要两叠腌菜。”

“好嘞，你在这边坐坐，等一会。”

“好。”

她叫了两份了。

把伞放在一边，靠着墙。等了一会，有一个人冒雨跑了过来。是穿着几乎和她一样狐裘的莉莉丝。

花九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意。“莉莉丝，你来了。”

“花姐！”莉莉丝撩了撩金色的长发，弹了弹身上的雨水。“雨下的还真不小！”

花九堇招呼她，“来，坐会，等会就可以喝粥了。”

后堂的门帘掀开，走出一个可爱的女孩。

她站在门帘前边，看见大堂里的花九堇和莉莉丝，大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

“花姐姐！莉莉姐姐！”

“梦儿！”

小女孩跑了过来，在一张板凳前停下，双手撑着板凳，仰着头看着她们。

“梦儿，早上吃了吗？”

“吃了。”

“花姐姐，你们昨天都玩了点啥呀？好玩吗？”

梦儿眨着一双黑水晶般的大眼睛，偏了偏头。她的目光可专注了。

花九堇的神情瞬间古怪了起来，她古怪的表情里还有一种迷茫，好像自己也说不上来。

良久。

她不清不楚，却遵从心意的说道，“没玩什么，不太好玩……”

梦儿：“哦。”

莉莉丝见花姐表情不大好，赶紧圆场。“梦儿，你住在这里，你说说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哦。”梦儿仰着头想了想，她眨了眨水润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就好像会说话一样。然后道，“可以去钓鱼，钓鱼应该蛮好玩的。”

莉莉丝来了兴致。“哦？钓鱼？好呀！”她朝小女孩提议道，“要不今天梦儿，你就带我们去钓鱼吧，好不好？”莉莉丝伏低了身子对梦儿提议，她笑得温柔极了。

“好呀。”梦儿转头看了看花九堇，“花姐姐觉得怎么样？”

花九堇回过神来，“好呀。”

“真乖。”莉莉丝伸手去摸梦儿的脑袋，被梦儿笑嘻嘻地躲开了。

她们喝了粥，付了钱。

“花姐姐，你们等等，我去拿我的小伞。”

小梦儿欢快得很，掀开布帘跑去后堂，手里拿着一把小一号的油纸伞跑了过来。

花九堇站在门口，撑着油纸伞，莉莉丝站在她旁边。“借个伞，我们撑一把。”

梦儿撑着小一号的雨伞走在前头。

花九堇和莉莉丝两人撑一把伞走在后面。

“梦儿，你先带我们去买鱼竿，鱼钩啊？”

莉莉丝在后面喊。

梦儿转着油纸伞，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不用买。钓鱼的湖边的小草屋里就有鱼竿。我们村里的人做了几副鱼竿放在湖边，想用的人都可以用。”

莉莉丝点点头，“这样也好，方便。”

而花姐一路上都很安静，她好像有些迷茫，眼睛里总是闪过古怪的神情。

她们踩着青石板道，往前走。

走出一段路后，有一条小径分离出去，岔道，是小路了。没有铺青石板，脚下是泥泞的小路，湿湿的泥路铺着些干枯的稻草。

透过稻草，还是有泥水泛上来。

但，她们本来是出来玩的，也不矫情，就这么踩着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