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舟上水下

湖边杵着跟小木桩,木桩上系着一叶扁舟。

靠近湖边有个草屋。

“花姐姐,莉莉姐姐,鱼竿放在这个小茅屋里,里面还有木桶,我们可以把钓到的鱼放到木桶里。”

梦儿朝她们招了招手,走进小茅屋。

花九堇和莉莉丝弯腰走进去。她们一人拿了一副鱼竿。

钓鱼竿是自制的。

杆身用的细竹子,钓鱼线是放风筝的线,线尾端绑着小钩子,钩子一看就有人为打磨的痕迹。钓鱼线每隔一段绑着小石子。

花九堇拎着较大一些的木桶。放等会钓上来的鱼。

莉莉丝拿着一个小一点的木桶。里面放的是鱼饵。

排排走,花九堇拎着渔具走在最前面。

木板铺就的平台挑出去,伸进湖面,与地下的湖水隔着一小段距离。

平台尽端的木桩上栓着一艘单薄木船。

“我们就在岸边垂钓?要上船吗?”

花九堇转头,美丽盛开的面孔拥簇在白色的狐裘领子里。

“嗯……”莉莉丝沉吟着,眯着大海般蓝色的瞳孔,望了望远处的湖面,对面岸边大簇大簇的芦苇清晰可见。“上船吧,这湖也不大。咱趁机体验一把湖心垂钓的潇洒。”

花九堇望了望湖对岸,垂下的浓密睫毛掩住奇奇怪怪的心理,看了看湖面。

水清,不太深。

好像无碍。

无碍?什么无碍?

莫名其妙。

花九堇抿了抿柔软的嘴唇。应道,“好。我们上去。”

梦儿站在两人身后,个子比她们矮了一大截。

不说话。

漆黑的眼珠子浑圆。

她偏了偏头,专注地盯着她们俩你来我往。

听见花九堇的回答,女孩嘴角诡异地扯出一道阴森无声的弧度。

她的笑容宛如布娃娃被缝起来的笑容。

扭曲。

“梦儿。”

花九堇转身之际,女孩恢复了天真无辜的模样。

“花姐姐。”

女孩叫得可真甜。

花九堇温柔地笑起来,朝她招了招手,“来,你先上去。”

“哦。”梦儿乖巧地应道,她避开了花九堇的搀扶,自己跨进了小木舟。

花九堇目光微有怔神,落空的手突然有些无措地攥紧。好像有些出神似的。

“花姐姐?”

梦儿奇怪地看着她。

“噢。”

花九堇回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拿着渔具也站了上去。

船有些晃动,她撑开些手臂稳了稳。

“慢点,动作小些。”接过莉莉丝手里的渔具,“这船实在有些单薄了。”

三人都上了船,莉莉丝拿起船上的竹篙将船撑向了湖中心。

蒙蒙细雨,水汽缭绕。

芦苇丛簇,明镜湖面。

雪裘加身的两人宛如模糊天地间的仙子。

只不过,另一人又该是什么?

不知。不知。

花九堇和莉莉丝两人坐在船头,两人肩膀靠着,中间莉莉丝的肩膀上还歪歪扭扭地扛着雨伞。

手里一人一个鱼竿,一动不动,安静地垂钓。

梦儿坐在侧面,一个一把小雨伞,拿着小一号的鱼竿也在安静地垂钓着。

她好似幼儿嫌无趣,小小的身子坐得含胸垂头,大大漆黑的眼珠盯着干净的湖面。

不眨眼,盯着,一直盯着。

梦儿的身影掩在伞面下,她眨了下眼睛。

又眨了下眼睛。

花九堇和莉莉丝俩人头一次垂钓,手脚拘谨得甚至有些可爱,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

捏着鱼竿的手仿佛雕塑一般。

不敢大喘气,小喘气也不太敢,就怕那要上钩的鱼儿喘没了。

鱼竿动了。是谁?是花九堇的鱼竿。

紧接着,莉莉丝的鱼竿也动了。

“上钩了!上钩了!”

两人手忙脚乱把扯着鱼竿,将尾端弯弯的鱼线揪了起来。

两道银光破水而出,弹跳到空中,挣扎着,将雨水凌乱地甩落。

“哎哎,伞,伞……”

莉莉丝交叫唤着,挤着花九堇的肩膀,伞要掉了。

把鱼线收回来。

花九堇嘴角勾起了些笑意。她们把两条细小的青鱼摘下来放到木桶里,重新装鱼饵,再次把鱼线甩了出去。

水面轻轻发出‘啵’的一声,鱼线不断沉下去。

“姐姐们好厉害,这么快就钓到鱼了。”

梦儿侧转着身子,甜甜地夸她们。

莉莉丝腾出一只手将裝鱼的木桶给梦儿移过去,“来,姐姐们钓的鱼都给你。”

她笑得过分美丽,着实宠这山间乡野的可爱小姑娘了。

梦儿望着湖面,不眨眼睛。

花九堇和莉莉丝依靠在一起,安静垂钓。但,没有鱼再上钩了。

湖心一叶扁舟,远山轮廓掩映。

纯粹得宛若一副阴雨山水画。

平静的湖面全是雨水落下的痕迹,密密麻麻,一圈接一圈地晃荡开来。

太过美丽。

垂钓的两人望着空气出神。

垂钓的一人望着湖面专注。

无声无息。

湖水的颜色一点点地在涟漪中变深。

清澈的湖水变得越来越深,幽深得过分,原本清晰的湖面变得深不可测,深不见底。

然而在过分的无声中,谁也没有发现这点诡异的变化。

因为,垂钓便是需要这般沉静的气质。

在水里的底下,有东西游过。体型庞大,缱绻。

宛若有十八层地狱装在湖底下,望不到尽头,庞然大物在底下盘卷起身子,一圈一圈地环绕着。

头在哪里,尾又在哪里?

它带起庞大的涟漪,却又通通压抑在湖底。

绚烂的斑点,每一块巨大的斑点都如怪兽的幽幽巨口,光滑的躯体扭转着,往湖面一点点靠近。

不,是她们的扁舟在一点点往下沉。

面上的人什么也感觉不到。

“……”花九堇无声地抿了抿唇。

湖面越来越靠近扁舟的边缘。

好像一张飘落的树叶,浅浅的,危险的,搁在水面上,只一点,便倾覆了。

简单的涟漪中,水晃进了扁舟里,一波两波,像只积了水的碗。

一点点渗上来。

“漏水了,船漏水了啊!花姐!”

莉莉丝从沉静到惊慌失措只在眨眼之间,她屁股着火似地弹了起来。

手里的鱼竿扔不是,拿着也不是。

慌张!

小船被她这么一蹦跶开始左右摇晃,越来越多水晃进来。

船沉得更快了!

“怎么回事?!”花九堇脸色一变。“梦儿……”

她赶紧站了起来,转身没见着坐在船边的梦儿。

莉莉丝一个转身,“哎呀!梦儿呢?!不会掉水里了吧!”

几句话的间隙,水面已经没过了舟边,水咕噜咕噜地灌进来。她们着急地站在船里,像个沙袋似的往下漏。

“梦儿!”莉莉丝急得汗水涔涔,往水里一望。“不会已经沉下去了吧!怎么也没听见这孩子吱声啊!”

一个巨大的黑影游过。

莉莉丝神经一跳。什么东西!

“花姐!”她一把抓住花九堇的手臂,“花姐,水底下有东西!你看,有东西,怎么办?怎么办……船要沉了。”她抿起了唇,“水里的东西……我们也不能下水……”

花九堇:“……”

密集的恐惧仿佛跗骨之俎从脊背攀爬上后脑勺,她被莉莉丝揪着根本不敢看。

“莉莉丝,我们……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手甩出……金弦……金弦呢?她一直都戴在身上的金弦呢?

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在!!

巨大的沉默下,是花九堇歇斯底里的绝望。为什么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在这种让她窒息的关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

她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一样。

从心脏衍生出来的恐惧攥住了她的身形。

她好怕啊。

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却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随着扁舟沉入深渊。

抓着花九堇的莉莉丝不见了。

湖水铺天盖地,宛若食人的口器一般从四面八方将她埋葬。

还有庞大的身影在水中游动,盘绕着她游动。

不知为何在水中是如此清晰,那个庞大身影的每一分纹路和颜色,有些光怪陆离而真实得撕碎她心神。

……

床铺里的花九堇泪流满面,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又抽搐得仿佛要昏死过去。

脸色苍白,难以呼吸。

她要窒息了。

心与身都要窒息了……

她要死了啊。

……

“花九堇!堇儿!堇儿!”

是谁在呼唤她?好熟悉的声音。可不可以来救救她?

“堇儿!”

好清晰的声音。

她睁着眼睛,随着扁舟在湖中沉入巨蛇的深渊,最深的恐惧压垮了她的一切,最后的光华都要消失了。

又有那么一点光芒破开黑暗而来。

她的长发仿佛是在水中浮散开来的波浪,如此的柔软、密集。

眉眼如此令人刻骨铭心。

红色的丝袍将她丰满的身段勾勒成了水中美人鱼,朝她游来。伸展双臂将她抱入怀中,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什么都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要害怕。

“呜——”

投入女人的怀抱,花九堇终于得以害怕的哭出声。

泪湿枕巾。

花九堇抱着女人柔软的腰肢,将头埋在她细腻的颈窝里,什么都不去看,不去想。

任对方抱着她往水面游去。

在她怀里便是安心。

水流丝滑。

皇太后抱着她浮出水面,黑藻的长发贴在美艳的面孔,红唇靠在花九堇耳边呼出温热的气息。“乖,没事了。”

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耳垂。

花姐还缩在她颈窝里啜泣地一抖一抖。

“呵。”皇太后宠溺得笑出声,调笑她,“怎么胆子这么小呀,你这样可要怎么做我的阁主大人,嗯?”

一手怀揣着年轻的女人,一手划水往岸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