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呼吸的痛苦
他在一点一点化成空气,我却尝试着抓住他的身体,我希望从他口中得到西观的答案。
可注定得不到。
死亡的速度不为任何原因而迟疑。他的俊美得跟雕塑一样的脸透着邪恶,就是这张脸,竟被看不见的黑暗的力量给一点点摧毁了。
他的残留的最后的一丝语言对我来说就像是逗留在鼻腔的气息,我的呼吸仅在于他的下一句话,可他那张我曾经百看不厌的眼睛流露出了十分失望的情绪。
“你不会快乐的,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是作为帝多,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在没有得到我肯定的话后,一个报复性的笑容和一句报复性的话语。在他消失的前一分,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剜出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但注定,最后成了失望。
那些吞没了他的烟雾朝四周慢慢扩散,最终,消失不见。
帝多死了。
天空中的乌云也在一点点扩散,帝多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死亡。魔界会在24小时内崩塌,他所创造的幻境也会在一天内消失殆尽。
就仿佛,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他一样。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也消失得太快了。
甚至还根本来不及感受,就已经结束了。
又或许,永远没结束。
我怔怔地仰望着,天头,我似乎觉得穆斯在遥远的地方朝我微笑,不,不是穆斯,是西观。
也许过不了多久,当乌云散去后,天上会有一个明亮的月亮。再等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再次像从前那样把整个圣学院沐浴在光芒下。
我闭上眼睛,觉得眼前一片迷惘。
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但悲伤,永远不会结束。
真正等到这个世界迎向终点,募然回首,发现谁也不会比谁多一些得到,当然,也不会多一些失去。
我似乎听到了远在图密斯的魔界坍塌的声音。
它正在地动山摇地崩塌,动静大得像地震,这里的建筑物,高的、矮的、长的、短的,都在左摇右晃。裂缝在墙体间以不可抵挡的速度急速延伸,就像画家把黑墨投在水面上,看得见,阻止不了。
我赶到那里时,魔界已经销毁。
它的入口已经被堵住了。
我动用了最强大的法力,还是无法阻止它无形的消失。
短短半个小时,它就彻底关闭了。
整个黑暗世界在蜷缩,它将会成为一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东西。
我听到里面传来未来得及跑出来的魔鬼们的嘶叫声,因为魔界的萎缩会直接导致里面所有生命的消亡,如果西观的身体就在里面,那么他也一样!
我全身都在发抖,额头的汗水川流不息地落下来,我一直在拼命施展法力,可毫无用处。我的指尖不听使唤地颤动着,全身都是汗,唯独手指是冰凉的。
那些叫声、崩塌的建筑物的声音构成了一匹被撕裂的布帛,在我耳朵附近撕扯着、挣扎着、扭曲着、争分夺秒地鼓动着。
可我明明知道,我已经进不去了,就算我现在在里面,也出不来了。
亚伦紧紧拽住了我:“来不及了,陆易丝,如果你进去,你也会死的。”
我甩开了他,可无论怎么样,我都进不去了。
没有比这个更让我觉得浑身战栗的事实了!
巨大的声响在一个无形的空间里松动着,松动着,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我多希望它一直存在。
可它结束了。
整个图密斯像一条狼狈到极点的流浪狗,无处不伤口。
建筑物只留给世界满眼的混凝土和裸露的钢筋。
而这里,将再也没有我曾经深恶痛绝的魔鬼们的世界了。
可为什么我如此绝望?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世界很奇妙,似乎它一直在跟人开玩笑,等它清醒过来的时候,它只消抖一抖身体,然后一切都重新开始。
安静得只留下我和亚伦。
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残留的伤害声。
我跪在沙地上,很久很久,我看着自己被太阳照射落在沙子上的凹凸不平的影子,觉得呼吸沉重得连自己都无法忍受。
一切都结束了吗?
帝多死了,魔界也毁了。
是否,自己的一切也没有了……
绝望是无法呼吸的痛苦。
他永远有他的方式来跟我告别,总是出其不意地让我接受不同的一个个他、然后与他分离。
洁白的雪花像一朵朵离开枝头的玫瑰花瓣,覆盖住了一切,过不了多久,整个世界就会通透、洁白如初。
下雪了。
一点都不冷。
可心很冷。
我突然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
当雪花落在我的鼻尖上,我正闭着眼睛,很长时间。当我再次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凝成了冰柱。
我和亚伦把泰赫斯的尸体埋在了图密斯的沙滩上。
亚伦说,如果帝多死了,人类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之后会清醒,还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繁衍。
但魔鬼们注定会被我们杀死。
他们虽然在这里的地底下待了比人类的历史还久远的时间,可惜地面上的平静从未被像现在这样破坏过。
阳光把站在泰赫斯墓前的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震动之中左右摇晃,就像这个世界依旧不太平。
亚伦说:“她告诉我,她用完了她整整一生,就是为了等待穆斯夜的重生。她把自己像个免费的礼物一样贡献给了她认为那个是她父亲的人,可那个人却不是她父亲。”
我很痛苦:“你是作为游的身份从她那里听到的,是吗?”
“是的。”他说,“我从来没这么快乐过,能天天和她在一起,看到她这么在乎我,虽然我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知道真相。”
我说:“她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你说什么?”
“很多阴谋她根本不知道。比方说,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地把她从帝多的身边救出来。”
他吃惊地看着我。
“因为你一直就是帝多的人,所以你对帝多的行踪十分了解。我不知道你和帝多之间存在过什么约定,也许那个约定肯定和泰赫斯有关。”我说,“你可以接近我应该也是因为帝多,他让你接近我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方便在他遇到危险时候能有机会近距离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