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败家老爷们
如今南弘修换回了飞骑军装束,为了不惹人注目,唐昭夜引着他从小路离开,其实就是往日楼里下人们倒泔水的地方,因为味道实在难闻,所以鲜少有人过来。
南弘修指了指泔水池,将换下来的衣裳甩给唐昭夜。
“去丢了。”
丢了?
这败家老娘们。
呸,败家老爷们。
唐昭夜捂着口鼻,闷声问:“这么贵的衣裳,只穿一次就丢了,就算是再有钱也不必如此糟践吧?将军若是不想要,不如送给属下?”
正好她哥也快过生辰了,这送上门来的礼物,不要白不要。
“不送,丢掉。”
南弘修躲得老远,兴许是也嫌弃泔水的味道。
不送就不送,唐昭夜气鼓鼓地拽着包裹一角便不情不愿地走向泔水池。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还没有走过去,衣袖便从包裹中掉了出来,她忙拿起来往里塞,却无意间瞥见了里面的一抹血迹。
衣服上怎么会有血?
她立即将整件衣服从里面翻出来,发现在背部竟有好几道擦伤,出了这么多的血看来伤口不浅,血迹早已干涸,肯定不是刚才受的伤。
难道是在街上遇到马车的时候……
怪不得白日里他突然拿了披风出来,原来是不想让她看到后背上的伤口。
唐昭夜心情复杂地转头看着他,南弘修还在抱臂背对着自己,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耐烦,她将衣裳塞好,丢在了泔水池一旁的大树下,那里还算是干净。
她小跑了几步回到他身边,仰头对他说:“走吧,将军。”
这还是今日头一次见她这般顺从,南弘修倒是低头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事?”
“你后背受伤了,应该包扎一下。”
“无碍。”
唐昭夜急了,“可你是为着我才受的伤,我这人素来不愿意欠人情,所以还是先去医馆包扎一下……”
“权当我还你一次。”南弘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站住脚步,面具下眸光微动,“你因我挨打受伤,所以你不必再还我人情。”
原来人情还可以这么算,她今日倒是领教了。
见他健步如飞的样子,像是一点都没有被伤势影响,若是她再坚持去疗伤,未免显得刻意殷勤了些,倒像是她故意巴结上司似的,便只好止住了话茬。
金吾卫正在街上巡逻,想来马上就要宵禁,他二人不假磨蹭,立刻从重华门进宫,直奔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是邱皇后的地盘,唐昭夜向来不喜欢那个老女人,总喜欢用鼻孔子看人不说,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是一样的趾高气昂。
而唐昭夜,身为后宫中唯一能和邱皇后抗衡的贵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在皇后面前也是从来不得好脸色的。
“将军,正好今晚是我值夜,便不随你一同去面见皇后了。”唐昭夜有自知之明,他们此番拿着金簪要去为关长生求情,为了不给皇后添堵,她还是不露面的好。
南弘修见她神色有异,点了点头,“去吧。”
其实今夜她本不用值夜,不过是诓南弘修的。
来到内卫营值班的院子,刚巧今晚把守冷宫的兄弟坏了肚子,她便自告奋勇顶了上去。
冷宫那里没什么墙根可听,一入夜更是阴森可怖,唐昭夜便磨蹭着想等到宫里起灯后再过去,其实也是为了等一等南弘修,虽然他并没有许诺会来找自己。
唐飞自外面进来,见唐昭夜正端坐在桌边喝茶,掉头就要溜走。
一颗花生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脑袋上,唐昭夜在后面冷声道:“不想我将你做过的好事都告诉程姐姐,就麻溜地给我回来。”
她口中的程姐姐,是唐飞的心上人程雨菲,也是唐昭夜的闺中好友,与他们家来往密切。
唐飞立刻回身,“别别,实在是大伯拿着家法逼迫我,我担心祖母被我气出个好歹来,这才说的。”
“每次告密你都有理由。”唐昭夜嘟囔了一句。
“那我请你去月华楼吃酒,点你最喜欢的菜式,再将二伯珍藏的罗浮春带过去,如何?”
这小子又要去偷二伯的酒,不过她喜欢。
唐昭夜敲了他脑袋一下,笑道:“一言为定,过两日休沐我便要去吃酒,你可要准备好。”
唐飞的鼻子灵得很,两日功夫足够他嗅到那坛子好酒的位置。
“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大伯知道你又离家出走,已经放了话,只要你敢回去,必然要狠狠地教训你一顿。”唐飞一想到今早侯爷发现唐昭夜翻墙逃走后,那阴沉的脸色,实在是后怕。
其实唐昭夜本打算找王二狗打一架后,再翻墙回去的,谁知竟碰到了南弘修,这才搅乱了她的安排。
“既是如此,那我更不能回去了。等到我爹寿宴的时候我再回家,当着众宾客的面,他总不好打我吧?”
闻言唐飞苦着脸小声嘟囔:“你不回去,我就惨了……”
“点灯——”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是各宫掌灯宫人在宫门口点灯,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荡在诺大的未央宫。
唐昭夜立即起身,爬上了内卫瞭望用的角楼。
这是一日中她最喜欢的时候,天色渐晚,最后一抹夕阳湮没在红墙之下,刹那间万千灯盏如繁星璀璨,将整座未央宫置于灯海之中,白日里端庄肃穆的皇宫似乎都多了几分温柔。
只是这般美景,那些置于灯火辉煌中的贵人们从来不曾欣赏过。
在皇宫四角都设有角楼,站在上面可以看到皇宫任何一个角落。唐昭夜欣赏了片刻的美景,也到了她要置身于其中的时候,叹了口气准备下楼,低头却瞥见了一抹高大玄色身影。
“南将军!”唐昭夜高声喊道,愁容顷刻消散,笑着冲他摆摆手,“等我一下。”
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南弘修在心中冷哼。
到了掌灯时分还不去当值,玩忽职守。
再一转眼,唐昭夜已经来到他面前,笑盈盈地仰头望着他,“簪子可给了娘娘,她说什么时候让关大哥官复原职?”
“没给。”南弘修语气平静,“皇后说邱国舅已经替她找回,如今簪子就在凤仪宫。”
唐昭夜变了脸色,“怎么可能,那簪子你可看了?”
唐昭夜想到的,他自然也有怀疑,当时就以记录卷宗为由,请皇后将金簪拿出一观。
“皇后手中的金簪,是假的,看样子她并不知情,但也没有揭破。”
假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操控的一般。
唐昭夜忙问:“那将军有没有告诉娘娘,其实真的金簪在我们手中?即便邱家再权势滔天,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拿着鸡毛当令箭,我们追回真的金簪,娘娘无论如何也应该网开一面的。”
看着南弘修沉默不言的模样,显然他并没有说。
“你没说……”刚升起的希望一点点沉了下去,唐昭夜眼底尽是失望,“你知道说了就会得罪皇后,得罪邱家,所以你没说……”
她也晓得南弘修一个小官家的庶子,好不容易爬上四品统领的位置实属不易,不愿与权贵冲突以保全自己,这些她都能理解。
可是既然当初在关家,他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关大哥要帮他,就应该秉着君子道义,做事情从一而终,重诺守信。知道自己难以和邱家对抗,就不应该答应下来这桩事。
“你把金簪还给我,我不怕邱家,我去说!”唐昭夜摊开手掌,怒视着他。
“不行。”南弘修并未理会她的怒火,沉声道。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方才还躲在一旁看戏的唐飞,见这俩人马上就要打起来,连忙冲出来拉住唐昭夜,生怕她一冲动便动了手,不住地将她往外面拖去。
“你不是还要当值么,现下已经晚了,还不快去!”
唐昭夜挣扎推嚷着他,不住地回头瞪着南弘修,不甘心地骂道:“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瞧不起你!呸!”
亲娘个姑奶奶,唐飞听得冷汗直流,她怕是忘了自己面对的人是谁,他们可是杀人不带眨一下眼睛的飞骑军,但凡是被他们盯上的人,绝活不过第二日天亮。
静静看着他们两个身影消失,依稀还能听见唐昭夜的骂声,她活得这般肆意,像是从未经历过现世艰苦。
委实令人羡慕。
南弘修身子轻巧一跃,落在了角楼之上,万千灯火映入眼帘。夜风习习,将玄色衣袍被吹得鼓起,他从袖口中取出那只八宝累丝金簪,金丝累就的凤凰栩栩如生,凤翎处嵌着各式宝石,据说这支金簪是当年封后时陛下所赠,意义非凡。
若是真的金簪丢失,皇后应该比谁都着急。
唐飞一路拽着唐昭夜,平日里他打架从未赢过她,这时倒是力大无比。等到亲自将唐昭夜护送到通往冷宫的那条偏僻小路,唐飞这才松开手,已然累得气喘吁吁,
“我说祖宗,你能不能别总是这般冲动,那飞骑军是什么人,你敢跟他那样讲话,难道你忘了小时候我们去偷看柳家抄家,一刀下去便是一条人命,足足上百口人一晚上便给屠干净了,你晓得他手上沾了多少血,又有多少亡魂惨死他的剑下?”唐飞说起柳家那件事就心有余悸,俨然成为他久久的噩梦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