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三彩绢花

刚才唐昭夜是被气急了,现下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的胆识比以往还要高了一个台阶。

她何尝不知飞骑军都是一群冷血无情的怪物,自小她爹爹便教导她不要与那些人来往,他们只管奉命行事,从不论是非对错。就像那位受万民拥戴的宁王殿下,当年一样死在了飞骑军的刀下,城楼悬尸,以警世人。

可是她竟天真地认为,南弘修为自己受伤,帮关大哥洗清冤屈,他应该是与别人不同的。

看来,还是她错了。

“我晓得你担心我,今日彻底看清此人的面目,日后见到他绕着走便是,关大哥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再寄希望于他人。”唐昭夜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或许大伯可以帮你在陛下面前……”

“打住!我爹他从来不涉党争,即便我说了他也不会帮我的。”

唐昭夜何尝没有想过要借着她爹嘉胜侯的颜面,可是她也是极为了解她老爹的,只要不威胁到侯府的安危,旁的事情他一概不插手。

她还是另寻他法比较好。

“那你自求多福吧。”

唐飞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转身冲她摆摆手,向宫道的另个方向走去。

唐昭夜暗骂了句没良心的家伙,便独自一人朝着冷宫走去,说这里是皇宫中最为荒芜的地方也不为过,帝王遗弃了她们,那些正得盛宠的贵人们更觉得晦气,以至于连宫墙都年久失修,破败无比,杂草从石墙缝隙中攀上顶端,绿叶与红墙融为一体。

余光处忽而一道光芒闪过,是兵刃折射而来的光。

唐昭夜瞬间看向那边,右手已然搭上腰间佩刀,准备有情况随时拔刀。

咣当。

一块琉璃瓦片掉在地上,碎裂成两半。但是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

难道她是魔怔了不成?

彼时一墙之隔的墙角,黑衣刺客正被狠狠地踩在地上,他方才正要对下面的小侍卫动手,飞镖已然握在手中,可是冷不防地便被人踢了下来,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沦落到这副田地。

刺客转过头,待看清暗算自己的人时,眼中写满了惊恐。

“你……”

话还未说完,他的脖子就已经□□脆利索地拧断。

杀人之人正了正面具,转而快步走向角门,说是健步如飞也不为过,在他前脚踏出门槛之时,正好与唐昭夜打了个照面。

唐昭夜气恼地瞪了一眼来人,又有些胆瑟地向一旁挪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南将军,你是在跟踪我吗?”

不然这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才两日的功夫,就足足见了他四五回。

“你在哪里值夜?”

唐昭夜一脸疑惑地随手指了指冷宫的方向,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在卖的什么药。

“走吧。”南弘修说着便率先向冷宫走去。

刚才的刺客是冲着唐昭夜来的,很显然他们白日里在长安城中寻找金簪下落的事情,已经尽数被皇后知晓。

南弘修猜皇后肯定不知道金簪被掉包的事情,在邱家原来的计划中,金簪被皇后藏起来,借着遗失的罪名罢免关长生,换上他们自己的人,金簪再由邱家找回,他们什么都没有损失。

可是现在真的金簪流落到民间,而知道真相只有他们两个,皇后才会派刺客去杀了唐昭夜。

至于自己,兴许是方才在皇后面前没有揭破,以至于让她误会自己是向邱家示好,这才放过了他。不过刺客已死,皇后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他的立场。

转眼间已经来到冷宫外,唐昭夜不想与他多说半句话,便自顾自地站在宫门口,全然当做他不存在。

冷宫的大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走出一体态丰腴的宫女,她梳着飞燕髻,色眯眯地向外面打量。

唐昭夜还是头一次碰见冷宫中人,想着兴许里面出了事,便回首问:“这位姐姐有事吗?”

谁知那宫女见了唐昭夜,瞬间垮下脸,“怎么是个女的啊!”

咣。

立即关了宫门。

往日里冷宫中的小宫女,无以排解孤闷,便时而调戏外面的守卫,她也听内卫营的兄弟们提起过几次。想来刚才那位胖宫女,就是今晚准备勾搭个守卫,谁知却碰上了自己。

真是为她感到可惜,也为那位因拉肚子而换班的兄弟感到庆幸。

不过刚刚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宫女头上所戴的三彩绢花,那应该是宫外正流行的,一个冷宫宫女怎么会有?

唐昭夜之所以知道这种绢花,还要托她大哥唐兆的福。

因为唐昭夜总抱怨他们不把自己当做个女儿家,她大哥许是良心发现,去街上给她买了说是如今长安城姑娘们都喜欢戴的三彩绢花,献宝似的装在三个大盒子里送给了她,特意强调选的是最贵的那种。

唐昭夜拿着三支堪比自己脸盘子一般大的绢花,大红大紫大绿全都齐全,深深陷入沉思,想着兴许真的是自己不懂得风尚。于是叫沫沫给自己梳了个发髻,戴着三朵簪花上了街,还专程去明月面前嘚瑟了一圈。

谁知明月瞧见她的样子,差点没笑晕过去,细细地给她讲了三彩绢花其中的名堂。这三种绢花颜色不同却也要协调,或明或暗,或冷或暖,而且最大的为主花,旁的可配两支小的点缀,像唐兆送的便都是主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年纪轻轻便揽了媒婆的营生。

像刚才那个冷宫宫女所戴的,便是三朵粉白绢花。

“冷宫中人,为何会戴宫外之物?”南弘修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唐昭夜打量了他一眼,“原来将军也认得这些女儿家的东西,莫不是金屋藏娇,给家里的美娇娥买过。”

白日里还装正经,说什么连平康坊都没去过,现下倒是对这些东西了解的很。

“家中小妹喜欢,时常会买给她,故而认得一些。”南弘修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同她解释。

想不到他对自己妹子还挺好的。

唐昭夜挺了挺腰板,酸道:“我哥也给我买!”

现在关注的是这个么?

趁着话题跑偏之前,南弘修冷声问:“冷宫可有通往宫外的路?”

“不知道。”

“你不是说自己对宫中地形极为熟悉?”

唐昭夜颇为心虚地为自己辩解:“关大哥在的时候,从来都是将最肥的差事给我,哪里轮的上我来这里。”

“那便进去看看。”

唐昭夜刚要提醒这位统领大人,擅闯冷宫可是死罪,便瞧见南弘修正在极为认真地研究着冷宫的围墙,似是在丈量高度,煞有介事地冲她勾了勾手指。

“过来。”

肯定没有好事等着自己,唐昭夜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立即被他拎起领子,转眼间便飞了上去,吓得唐昭夜忙胡乱抓了一通,也不知抓到了什么,死死地抱住便闭上了眼睛。

心中直骂着,南弘修你个王八羔子,姑奶奶又不是不会轻功,用得着你像拎棒槌一般提来提去?

“下来。”耳边传来南弘修不耐烦地声音。

唐昭夜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近在咫尺的青面獠牙面具,一双黑洞洞的眸子正怒视着她,她此时抱着的正是南弘修的脑袋,他的手还保持着拎着自己的姿势。

领子一松,南弘修直接将她丢在地上,摔了个趔趄。

“下次将军要行动之前劳烦知会一声,属下这身轻功也不是白学的,何必劳累将军亲自动手。”唐昭夜压低了声音同他道。

“当我愿意提你。”

此时的冷宫内一片漆黑,这里不似外面宫室灯火辉煌,她们过得拮据,连蜡烛都是稀罕物,和外面的贫寒人家一样,入夜后没有重要的事就会歇息。

南弘修沿着冷宫外围的宫墙仔细找寻着什么,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指望唐昭夜帮忙,她这倒是不明白为何硬要将她拖来了。

“将军要想找出去的路,不如去东边围墙瞧瞧,那里挨着皇城外墙,机会更大一些。”唐昭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出言提醒道。

南弘修回头看了她一眼,立即采取了她的建议,转攻东墙。

东墙十分破败,荒草丛生,南弘修拿着剑扒拉半晌,最后在一块巨石后面瞧见了一个狭小的洞口,看样子是有人故意将这里挡住,有不少无根杂草塞在洞口中。

“这么大点的洞,将军你这么大块头怕是有些艰难,这分明就是狗洞嘛!”唐昭夜在一旁无情地嘲笑,已经开始想象等下南弘修卡在里面进不去出不来的窘态,说不定她还会好心地给他补上一脚。

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谁说我要进去。”南弘修向后撤了一步,给她腾出地方,“要我请你?”

片刻后,唐昭夜认命地钻进了洞口,在心里问候了南弘修祖宗上下十八代,她早就应该想到这厮是绝不会吃亏的,刚才拎着她过来时,八成就已经算计好让她去冲锋陷阵。

在狗洞中攀爬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与屈辱,偏生这洞乍一看不深,可是里面七扭八拐,硬是绕了好几个曲折才到尽头。

将头钻出去的瞬间,她看到了月色下一排垂杨柳,宫中不许栽种柳树,说是不吉利,那这里必然就是宫外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冷宫中真的有通往外面的途径,想来那个将金簪偷带出去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走的这里。

“将军,这里真的通往外面!”唐昭夜激动地冲着里面喊道。

对面传来南弘修毫无波澜的声音。

“再爬回来吧。”

“……”她好想掐死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