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十、天柱峰

天柱峰,道路崎岖蜿蜒直上,淹没在整片蓊郁树林的深处,清晨的雾霭仿若白纱将整个山峰披盖了一层,一切都看不太真切。

峰上的气候有点不像二月,反倒像是入了腊月寒冬。

昨晚上,卜真在天柱峰酒肆里和那群乞丐挤在一间马厩里面睡觉,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邋遢。整个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安稳,闻到的是马尿汗臭混为一体的说不出来的奇特的味道。

以至于,第二天一个大早,卜真就迫不及待的向还在酒肆大堂里面开座谈会的百里挑一等人告别。

武林盟主,哪一个不爱面子,百里挑一更是如此,他自己的儿子被邪教抓走,怎能寄托于一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平凡人身上,这样,也太不符合他这个江湖boss的架势了。

再来,百里挑一突然想起江湖上关于九幽圣教教主恶趣味的传闻,他就更加不能让一个无辜之人狼入虎口,一个堂堂盟主不光丢了儿子,还将局外之人给牵涉其中,这实在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更不想在今后的日子里,从别人的嘴巴里听到。

这也是,昨晚他出声阻止白浩天继续诱拐小朋友的缘由。

既然盟主都这样说,白浩天自当不再执意让卜真陷入如今堪比罪恶之地的天柱峰,但两人意想不到的却是,卜真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举起手,兴奋得跟个偷得大桃子之后的猴子一样七上八下,大喊了一声“我去!”

天下人,谁不知那九幽圣教是刀山火海一类的地方,卜真那样自告奋勇,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不过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勇气敢为其他人不敢为之事。所以,经过百里挑一一干人商议,让她睡到了外面的马厩里,并让那丐丐帮轮流看守。

此时,卜真醒来后打算向他们告别,叩响了酒肆的木门,空空的脆响清晰的传入大堂里所有人的耳朵里。

百里挑一打了一个手势,刚还因为意见不统一而吵闹得利害的大家,下一瞬就闭口不言,屏气凝神。酒肆里安静得可怕,只余清脆的叩门声依旧在回响。

“咚咚咚——”

没有一丝想要隐藏的意思,敲门声急促又沉重。

百里挑一一身玄服,气势逼人,深邃的眉眼中,张扬的透露出不容质疑的绝对的实力。他挥袖间,一丝无形的气流急速向侧身前的大门射去。

大门轰然打开,无形的气流却依旧不减,卜真毫无预兆的被扇飞。

“啊——噗!”

长长的呐喊之后是短暂的戛然而止的喷血。

卜真委屈的哭着脸看前方,这是她第二次被人用内力扇飞乃至吐血倒地,她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总有一天,欠我的,终究是要还的!你们别高兴太早~~~~~~无限重复。

“盟主,我做错了神马?”我不要和你一样暴躁,暴躁是不好的,卜真默默给自己顺毛。

百里挑一惊异的哦了一声,仅仅维持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沉着,“是你?”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么?卜真沉默的看了看四周。

百里挑一岂会不知她的意思,他斜睨着卜真皱着了眉头,此子实在太胆大妄为,就跟那个人一样目空一切,不懂礼数。

但,他毕竟是长辈,不可能抓着一个小问题逼着小辈不放,“说吧,你是何人派来的?”

卜真抽气,随后渐渐变得沉默,“你这是在怀疑我是邪教派来的?”

“不错。”

“那为什么昨晚上……”

“我不想打草惊蛇。”百里挑一瞥了某处一眼,当即就打断了她的话,“昨夜上有将近数十人隐藏在酒肆附近,你当我不知道?”

“……”可也不能说明我是奸细吧,盟主你到底是以何种证据来断定我是邪教教徒的事实啊。

“你承认了吧!”

“盟主,其实我……真的不是奸细啊。”

出了这个状况,大堂里的人全出了酒肆,纷纷询问着百里挑一发生了什么事。卜真离得近,很清楚的看到他们听说自己是奸细之后那个目瞪口呆的表情,这完全不像是装的,这能说明什么?

其一,盟主昨晚有心隐瞒事实,并没有让他们知道。

其二,盟主也是在刚才得出她是奸细的结论。

但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二,这都生生透出古怪的意味,卜真从没有涉足这些个乱世江湖神马的,也只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猜出这两个最明显的答案。至于还有没有其它的,那就不是她能够知道的了。

酒肆的附近是一片荒芜,一眼就可以望尽,除了他们身后通往天柱峰的小径幽深处。

听闻此事之后,白浩天表现得最是激动,他几步跨到卜真身前,将她提起来,恶声道,“邪教奸细,你倒是好大的狗胆,竟敢在盟主面前故作玄虚,活腻歪了吧你。”

卜真惊疑不定的盯着白浩天,她的印象里,白掌门是一个很和蔼很容易让人亲近的人,是什么缘故让他会发出这么大的火,“白掌门,连你也……”

话未说完,她徒然感觉,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双手并没有太过使劲儿,“白掌门……”

卜真抬眸,见白浩天一个劲儿的朝着她使眼色,这让她更加的犯糊涂了,她哪里知道你们江湖中人的暗号啊。

见卜真完全不懂,白浩天脸涨得通红,从外面看起来,就好像是因为还没将她掐死而气的。

百里挑一大喝,“我来。”

白浩天侧身应了一声是,将卜真放下。百里挑一沉下的眼眸里闪电似的爆发出一道棱光,他掠身而起,双掌平地推出,以肉眼可见的光波从掌心缓缓而出,就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后激荡而起的涟漪。

美丽却又暗含危机。

扭曲的空间水纹在触碰到卜真衣角的那刹那,一团黑色凭空而现,急速穿梭在酒肆附近,前前后后几乎不过眨眼间,待它消失,原地站着的卜真却也随之失了踪影。

白浩天大骇,“那是什么东西?”

百里挑一沉思,“也许,那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盟主,那那个小兄弟该如何是好?”

“我早已料到。”百里挑一眺望天柱峰的山巅,眼里显露出不明意味的神色。他早在卜真叩门之际就察觉到此人的气息,所以才会演出那一场似假似真的戏。

就在他们打算返回酒肆大堂探讨攻打九幽圣教总坛最后一步的时候,那间构架牢固看起来永远不会倒塌的酒肆却在一阵狂风之后,化为了废墟。

黄尘四起,皆因方才那团不知真面目的黑影。

一团黑影飞快的冲上天柱峰顶,烈风如刀,饶是被单手扛在那人肩头的卜真,也不禁以手遮面,来抵挡着呼哧而过的风劲。

这团黑影,正如百里挑一所想,他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在脚步身法上有着极高天赋的圣教大护法,也是众多教徒里唯一一个可以随时跟随在教主连镜左右之人。

圣教大护法的出现,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天柱峰顶有一扇石门,打开石门,穿过隐秘的羊肠小道之后,便是一座类似地宫的殿宇。价值不菲的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之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整个地宫不明不暗甚是吓人。

地宫最前方,九步阶梯之上,站立一道快要与深黑融为一体的身影,仿佛没有一道光芒可以在他身上停留。

地宫大门打开,卜真被圣教大护法直接给抗到了此处。毫无预料的被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卜真豁然睁开紧闭的眼睛,不爽的瞪了旁边之人一眼。

邪教里的人,都是这般铁石心肠没有人性的么?

说实在的,卜真很想和这个看起来很不面善的人打好关系,在她看来,这种人无非两种,一种面冷心热,一种面冷心冷,但无一例外,这类人较之其他人多了一分义气,看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就知道一个非常忠心的人。

“那啥,这是什么地方?”卜真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旁边刚进这里就开始办雕像的某人之外,就没有活人了,当然……也没有死人。

“……”

“这里不会是那个邪教在天柱峰的分教分坛吧?”

“……”

“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卜真继续问,虽然明知道不会得出什么回答。

“……”

哎,热脸贴到别人冷屁股上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卜真翻了一个大白眼,也学着他当起雕像来。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空荡的地宫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卜真趴坐在地上没敢起来,直到许久许久之后,一点细小的声音来自前方传来,紧接着,庞大的压迫力如翻江倒海一样袭来。一瞬间,冰冷的地板也凉不了她逐渐潮热的手掌。

是紧张所致么?也许是的,卜真这样想。

莫非这里还有他人?

“教主。”

简短的两个字,随后又是一阵沉默,就像是他从没有出声一样。

卜真顺着圣教大护法的视线往前面那团深黑看去。一点金属反射的光亮稍纵即逝,快的让人察觉不到,但她就是发现了那一点光亮。

而这个,足以说明,前面有人。

“嗯。”

良久之后,低沉的声音传入卜真的耳朵里,她虎躯一震,顿时吓懵了,“教教教……主。”

咱不是故意忽视你的。

连镜不冷不淡的站起身,宽大的黑色衣袍托在地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看着俯首在地上快将脑袋给埋进去的卜真,他眯起了眼,脑海里一张熟悉的脸很快的闪过,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卜真,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移开视线扫向一旁站得笔直的大护法身上。

大护法不敢直视,在心里酝酿一阵之后,才将原委道出,“……昨夜属下带领本部埋伏在天柱峰底下,但因百里挑一的到来,我怕人数太多会被发现,便让他们离开,而我亲自监视直到今天早上。”

“那为何回来?”

大护法看了一眼快要缩到墙角落的卜真,“百里挑一说他是我教奸细,准备要将他就地解决,属下担心他是教主身边重要的暗线,便将他救下顺便带回。”

“哦?”

连镜看过来的时候,卜真正往墙上那大板青石砖使劲儿的刨爪子,不要再问了,不要再说了,我根本就是一个打酱油的。

此等行径,实在与他这一身文人雅士的打扮极不相符。

连镜一步一步逼近,卜真一点一点缩头。但无论如何,她也逃不过背后那慢慢加重的威压,单薄衣衫已经被连连冷汗打湿。

若教主说她不是什么重要暗线,她绝对相信那个大护法会一刀子将她咔嚓。

更重要的是,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确定这个九幽圣教就是当初穿来那个变态面具男逼她入的那个教。

毕竟江湖上,门派多得是,这万一还有个日月神教,那咋办,再来个万一,这两教正因为夺得江湖唯一教称而互相喊打喊杀,那她岂不是成了最憋屈的炮灰。

接下来,卜真真的晕了。

因为,一只在昏暗光亮下显得有点苍白的手从她的脑后伸了过来,指尖呈完美的椭圆状,而那骨节更是分明,但……指甲全是黑色的。

指尖从卜真的脸颊处划到前方,她感到耳根子痒痒的。

那只手,最终停在了她的下巴上。

冰冷的气息从身后传到自己身上,卜真哆嗦着咬着牙齿,她在想,那只手会不会在下一刻将自己脖子一歪,然后她就彻底玩完?

好在,情况并没有如她所想。

捏着下巴的两指往后用力一转,卜真猛然的跟着掉过了头。视线触及到面前那张脸的时候,她很没骨气的……倒在了地上。

哦……她是吓晕的,别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