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四弹——终极虐
有两个躲避不及摔倒在地,眼看是逃不掉了,只能哭嚎着跪地求饶。
没想到,为首的短发男子下马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扶起来,轻声说他们不是坏人,只想打听一下他们方才放海灯是为谁祈福,他们喊的苏姑娘是什么人。
村民们见这位面容俊朗的人也不似坏人,三两句之后便和盘托出。
“我们村几个月前来了位姓苏的姑娘,请求我们帮她找这里一座建有寺庙的海岛,我们看她会教孩子们念书,全部人都愿意帮这个忙,想着送佛送到西,村里几个老渔夫开船送她过去,没想到……呜呜呜!”
说到这里,几个村民都呜呜恸哭,泣不成声,男子亦是脸色发青,咬着牙才能令自己冷静听下去:“说下去!”
后面一位黝黑的老渔夫哑声道:“我们做了许多准备,却没想到会遇上邪浪……呜呜呜……不掀船,不掀几个老头,偏将苏姑娘掀走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着她!”
男子像在听天方夜谭,目露凶光瞪着老渔夫,可下唇却抖得话都说不清:“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这一带背风,何时见过什么风什么浪!”
老渔夫老泪纵横:“老夫也想不到啊……可这是我亲眼所见……亲眼看着苏姑娘像个人偶,掉进海里寻不见了呜呜呜……苏姑娘她,或许真是被佛祖选中的人,随神仙去了……”
男子高瘦的身躯一晃,双目赤红如魔:“你说什么……”不顾身份地一把揪住老渔夫:“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随神仙去了!”
“这是苏姑娘说的……当时我们问过她为何一定要找海上古寺,她说是佛祖托梦给她……让她去守那座古寺,直到……”老渔夫缓缓蹲下,抱头恸哭:“直到海平面消失,就会出现一位叫一尘的神仙,带她去极乐世界……”
男子再不能站立,踉跄跪倒在地:“不……不……无上佛祖……弟子求求您……”他恍恍然仰起那张不再俊美的脸,上面凝聚了世间最痛彻心扉的悲哀,嘶声呐喊:“把她还给我——!!”
这充满不甘、充满悔恨的吼声,如刀、如剑直劈在人的心上,是鲜血淋漓的痛。连身后那群铁血护卫都被主上的悲怆深深感染,纷纷扭头抹泪。
“主上别急……待属下问清楚。”最高大的那位护卫哽声问老渔夫:“苏姑娘何时出的事?”
老渔夫:“就在昨晚……昨晚出的事……”
下一瞬,跪地的男子就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一匹马,揪住缰绳一跃而上,随着马匹一声长啸,如闪电般,往海的方向疾驰而去。护卫们回过神也喝声调头,浩浩荡荡追了上去。
——
头上耳旁一下接一下的微痛瘙痒,让苏厌厌从昏沉的黑暗中一点点醒来,想将它挥退,却发现使唤不动自己的手,又沉又冷地像不存在了般。
“咕噜噜……”这下,伴随着刺痛她听见了鸟类低鸣的声音。
鸟?苏厌厌勉力睁开眼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长长的,前端呈钩曲的大鸟嘴,正轻轻地顶蹭着她的脸颊,再仔细一看,苏厌厌几乎吓得打了个激灵,因为眼前这只鸟体型极大,连她都比不过它的身量。
此鸟见她醒来,似乎也吓了一跳,立即向后展翅飞开,这一展翅,又让苏厌厌看呆了,这货羽翼非常丰厚,双翅展开堪比两个人共同展臂相连那么宽。
苏厌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半身是挂在礁石上的,下半身则在海水中。
她是怎么到这里的?
苏厌厌根本想不起来了,只知道当那突如其来的浪将她从船上晃飞出去后,她也试图游上水面让渔夫们救自己,水底下的她与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直至无法呼吸,失去意识。看现在的光景,不是上午便是下午,她居然在海上漂了一整夜也没死?
“咣当当……”苏厌厌伸手摸了摸腰上发出撞击声的葫芦,估计是这葫芦救了她,还有这只大鸟……她朝几尺外好奇望着自己的大鸟感激笑了笑。要不是它不停啄她,泡在这样寒冷的海水也很难醒过来。
抬头张望四周,这是一片礁石群,却看不了多远,因为四周笼罩着海雾,但认真去看,还是能看到点阴影的……苏厌厌昏沉的眼逐渐凝了神,发现礁石群上方有一个如山一般的阴影,看轮廓是一座小岛。
是那座海寺吗?
苏厌厌僵硬无力的身体瞬间被点燃,颤抖着爬上旁边一块较大的礁石,让下半身不再泡在水中,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想站起来,奈何腿太冷,根本没有力气,试了几次都没用。
要是能晒晒太阳就好了,可这里的雾那么浓,一个月也见不了一次太阳吧?
“咕噜噜……”这时大鸟笨拙地朝她跳了过来,长长的鸟嘴衔着她的衣肩用力揪了揪,然后在她身前低头扑腾宽大的羽翅。
“你要告诉我什么吗?”面对苏厌厌的问题它当然无法回答,只是不停揪她衣服,苏厌厌始终不明所以,只伸手去摸它背脊上那又软又厚的羽毛:“好暖……可以给我取取暖吗?”大鸟好似真能听懂她的话,竟向她凑近了两步,苏厌厌惊喜之极:“你能听懂我说话?太神奇了。”美滋滋地半抱半趴到了它背上。
就在这时,大鸟长翅大展,长啸一声地用力扑腾起来,不给苏厌厌反应的时间,就驮着她腾空而起,苏厌厌惊吓地闭目抱紧大鸟,一阵晕眩之后,他们就安全落了地。
苏厌厌惊魂未定睁眼,发现大鸟将她带到了干燥荒芜的陆地上。抬头张望,她又惊呆了,眼前是一堵又高又严密的用灰色砖块砌成的围墙,墙体长期受海风浸润而斑驳发黑,陈旧之极,估不出年份,顶端直(///)插(///)入雾中,完全看不见围墙内任何东西。
苏厌厌心跳加重,这里真是那座海寺吗?为何和传说大相庭径?
苏厌厌捏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双腿,好让双腿赶快恢复知觉,然后爬起走向围墙。
她左敲敲右摸摸,绕墙走了好几圈,发现这里十分之小,岛上只一座类似高塔一样的建筑物,绕墙走三四十步便能走完一圈,高墙之外连一棵多余的树都没有。更叫人吃惊的是,这高塔无门无窗。
没有门窗的围墙,不就是暗牢吗?
苏厌厌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去望这堵看不到顶的冰冷围墙,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会不会,这就是一尘待了五年之久的寺庙?
苏厌厌仓促跑向大鸟,抱住它请求:“大鸟!求你再帮我一次,我想进去看看……”
就在这时,苏厌厌身后的围墙忽然传来声响:“呜汪!汪汪!呜汪汪!”
苏厌厌惊呆地回头,看住这面发出凶狠吠声的墙,是狗,而且有两只!
“是对牛弹琴吗……”苏厌厌激动地跑过去,趴在墙上大声喊:“是你们吗?对牛!弹琴!”
里面的狗听见这叫唤,凶恶的吠声逐渐弱了下来,逐渐变成了迫不及待的哼哧呜鸣,显然和她一样恨不得立刻见到对方。
这回,大鸟又过来了,啼叫着矮下身扑翅,苏厌厌这回懂了,毫不犹豫扑上大鸟的背,看着它奋力扑腾羽翅起飞,一鼓作气钻入上空的浓雾,不止飞上了多高,接着一阵旋转下落,顷刻间,大鸟带着她落在了一片荒草高立的庭前。
苏厌厌还没落地的时候,就看到了墙边两只黄白大狗,它们一见头上要落下来人,竟一溜烟地撒腿狂奔进了屋里,那模样简直像被抓包的小贼,逃得无影无踪。
苏厌厌忍不住噗嗤一笑,果然没错,是一尘养的对牛弹琴,简直和信里说的一样,有生人到来它们便会像小姑娘一样躲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却变成了哭,她捂着发出呜咽的嘴,泪流不止。
因为她发现,除了对牛弹琴之外,他在信中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倚竹而居,什么冬暖夏凉古朴寺院,明明这是一座高墙大牢,除了礁石荒草,什么都没有。屋檐上倒是悬挂着一块牌匾,只是,这牌匾是由枯草木料捆扎而成,上面的“涂云寺”三个篆书大字,亦是由枯枝拼就。
他不是说他有一整墙的藏书吗?不是有一张大案台写字作画吗?不是读写倦了便窝在暖塌上煮茶,天黑了便在大床软被中悠悠睡去吗?
可她看到的是什么?
那张不及她身量长的矮塌便是他的木雕大床吗?那张磨得发亮的矮木几,就是他的大案台吗?
墙角落摆的一个暗纹矮箱,上面放着的缺了口子的茶碗短筷,以及墙上挂着的一块旧旧的、却洁白无垢布巾,这些,便是寺中所有物了吗?
不是寺庙吗?为何连一座侍奉的佛像都没?不是渡边峙常年陪他左右吗,不是有骑士又有暗卫时刻保护吗,为何没有任何其他人同住的痕迹?他是怎么与她这样密集地通信?
“怎会这样……不可能……”苏厌厌颤抖地抹去眼泪,开始四处摸索,想找到一点点可疑的暗格洞口,又让大鸟带她环岛看了遍,依然是没有发现什么暗室,或另一个小岛之类的领域,但这个小岛除了高立的砖墙,并不是封死的,它的顶部是敞开的,只要会轻功,疑惑用绳索攀爬,这墙便形同虚设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厌厌感到整个胸腔又虚又闷,忐忑地直冒冷汗。
她忽然意识到,这一件件不合理的事之下,掩盖着一些能将她对一尘的认知通通颠覆的真相。
这样来回折腾,待苏厌厌重新回来,她已高烧地头昏脑涨,浑身打寒战,扶着墙走进屋里,在矮塌上躺了下来。
虚晃的视线扫到旁边的小木几,上面摆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撑身而起,轻轻将小木几抬过来,放在膝前,深吸一口气,将台上厚厚灰尘吹去。
这张几台上摆放着一块快磨穿的砚台,和一支半秃的毛笔,半沓白纸正安静地躺在砚台下。
她不禁想起那三年,他送了许多的书册和字帖给自己,每次收到,她都感叹这些书册字帖墨香味极浓,笔触极像手写的,就连里面的图画,触感逼真,栩栩如生。
她曾疑惑问他,他只淡淡地说因为他喜欢收藏原版手抄,所以大都制作精良,触感不同。
如今看到此处的空陋,苏厌厌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书册,全都来自他的手笔,是他一笔一划书写绘画,一页一页编制而成。
苏厌厌伏案在这几台上,任不知是苦是涩还是疼的泪水将纸页笔墨浇得湿透。
谢谢您,一尘师父,谢谢您这么用心待我。
虽然这些都已过去。
如今的您不再为僧,不必再过这般清贫的日子,已功成名就,要在这海的对面建大宅了。
在那里,您会与那名幸运的女子共剪西窗烛,同眠鸳鸯枕,直至白头偕老。
我会祝福您,为您高兴,我不会难过很久,因为我拥有了您的涂云寺,我曾走进您灵魂中最孤独最无助的那一处。
就算您早将这一切淡忘抛弃,也不妨碍我将它们视作珍宝。
——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了,苏厌厌让大鸟去其他岛屿衔来些干树枝,费了很大劲儿钻木取火点着,好歹是起了个小火堆驱寒。
这里没有被褥,好在留着一件旧僧袍,她脱去身上所有湿衣,散下湿发,对着僧袍念了不知多少句阿弥陀佛罪过,才敢光身将它穿上,然后抱着自己在火堆前艰难地取暖。
尽管高烧让她昏沉发困,却不敢躺下,怕这一躺便永远起不来了。于是她想方设法给自己找点儿事干,而唯一能做的便是写字了。
苏厌厌想象着自己是他,盘腿坐在塌上,将几台端到膝前,沾水研墨,然后提笔一蘸,在纸上用隶书体写:
追鹤,看在汝这般费尽心思让我收下花囊,我便勉为其难收下吧,为表感激,回赠一词。
如梦令。春景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指冷玉笙寒,吹彻小梅春透。
依旧,依旧,
人与绿杨……
嗒,嗒……泪水滴落在白纸黑字上,慢慢晕染而开,握笔的手终究抖得无法书写。
为何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孤独之下,他能写出这么美的词?信中的他明明亲切有趣,与她相处的一尘为何如此寡言淡漠?
忽然之间,她看懂了一尘。
不管他是皇子,还是法师,都不过是他人披到他身上的华丽外衣,是他生而为人便注定要担当的角色。任何角色他都可以做到最出色最完美,却不曾真正投入,也不受任何色彩的浸染,所以他可以这一秒慈悲,下一秒阴狠,可以随时放弃,也可以随时重来。
像他这样孤冷寡情的人,父皇母妃永远不会真正信任他,念诵再多的经文,他的心灵也得不到佛祖的收留,所以,他的涂云寺没有佛。他定觉得自己是一具游离在人间的孤魂,只有与世隔绝的涂云寺才是他的栖息地。
面对涂云寺这样的环境,别人会生恨,会自弃,会发疯,而他却是享受其中。或许他一度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这座小岛,所以,他在这里将本我释放了出来,愿意为了一个黄毛小丫头写下美丽的诗词,编制一本又一本的书册,编织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这些谎言,何尝不是体现了他对生命对美好的一种向往。
若能早点懂得他的矛盾,早点明白他对自己的痴……
想到这里,苏厌厌饮泪一笑。这世上哪有早点。
她拈起那沾了泪滴的纸页,往火里投去,静静看着它飘落火中,燃烧殆尽。
一直远远趴在门边看她的两只狗见苏厌厌声音都哭哑了,终于向她走了过去,试探地用鼻子拱她的手脚,见她并不抗拒,又争相舔舐她脸上的泪水,尾巴不停摇摆,表达着对她的喜爱。
“谢谢你们……”
苏厌厌抱住它们,像只虫一样软软搭靠在它们背上,散下的漆黑瀑发盖到了脸上也懒得理。长久的哭泣令她感到疲倦力竭,可抽疼的太阳穴根本不让她睡着,只能痛苦地辗转反侧,高烧已令她半昏半醒,发出不自知的模糊呓语。
“头好疼……为何不让我睡觉……再不睡我肯定会疯……因为我会越来越想他……你们知道我有多想吗……”
“有多想?”
“唔?”恍惚之间,她似乎听到有人轻声问,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现实还是梦境,喃喃地本能回应:“你真想知道?”
“嗯。”
苏厌厌迷离一笑,模样天真而娇媚:“那我告诉你吧,我想他……想得快要死掉了……”说着说着软嘟嘟的嘴唇又扁了下来,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抽抽噎噎地:“但是我不能死……我都还没碰过他……呜呜呜……我死不瞑目……”越哭越伤心。
“你……这么想碰吗?”
“嗯……”苏厌厌可怜兮兮地应着:“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说什么采僧大盗,真是太失败了……除了偷看人家什么也没干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敲锣打鼓!下一章有水蜜桃+玫瑰味的棒棒糖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