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
漓江县郡守姓魏,在百姓口中,他算是苏国为数不多清正廉明的官员。也正是因此,他得罪了皇帝,被贬到这边境小城,已经十年未回国都了。
我们回客栈的路上,看见他带着一队士兵,官帽都戴歪了,果然没有一丝郡守的派头,跟士兵一样,手上抱着一摞棉被,风风火火地走过街头,向着城东的灾民营走去。
“听闻这郡守妻子早年间因不适应此处天气,得了一场大病走了,自那之后,他一直独身,膝下无子,可怜的很呢。”待他们走远,馨儿悄悄地与我说道。
我点评道:“此人也算情深意重。”
馨儿道:“其实江公子也挺情深意重,只是可惜......”
我凉凉地看她一眼:“既然你如此舍不得江公子,不如便留下陪他。”
她吐了吐舌。
说着,我们二人走进了客栈。一进房间,便看见一个洗的香香软软的奶团子坐在桌前,披着林凡的大外袍,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吞咽着,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小兽。
一见如此情形,我有些懊悔:“刚刚应该去买些吃食给他。”
奶团子回过头来,一脸懵懂,又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娘”。
我:....
我不免有些头痛,立时就想收回刚刚那句话。
馨儿皱起眉头,走到桌旁抱起他,纠正道:“不能叫娘亲,她不是你娘亲,知道吗?我们公主年纪还小呢,哪里能当得了你娘亲,你要叫姐姐,知道吗?”
奶团子伸出胳膊抱住了她,又对着她喊了一声:“娘。”
馨儿石化:“.......”
我忍俊不禁,看来这孩子是无差别攻击,并非针对我一人,立时又原谅了他。
馨儿把奶团子放在床上坐好,板起脸来,双手掐腰,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我也不是你娘亲,我比公主还小呢。叫姐姐。”
他在床上站了起来,双手张开,似乎想上前抱她,却被枕头拌了一下,又扑通一声坐倒,嘴上依旧执着:“娘。”
馨儿苦着脸看我:“姐姐,你看他!”
我在桌旁坐下,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忍不住笑起来:“别跟小孩子置气。”
她回身,皱着鼻子对着他哼了一声,始作俑者却以为她在跟他玩耍,又乐得咯咯笑。馨儿一边帮他穿衣,一边不怀好意地提议道:“姐姐,你看他这么白白嫩嫩,又没有名字,不如咱们叫他小胖吧。”
我差点喷了茶水:“......你这是在欺负他不会说话吗?”
馨儿嘻嘻笑了。
不过,没有名字是个问题,总不能一直叫他“小乞丐”吧,长大了估计得气得揭竿起义。我沉吟了一会儿:“不如叫仁康吧,虽然身世坎坷,希望他可以平安顺遂。”
“也好。”馨儿轻轻捏了他的脸蛋,“仁康,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
江登怀没有在官府查到仁康的户籍。
苏国从上到下,各项制度已经逐渐沦为形式,官不尽心,吏不尽力,一片混乱。据推测,他应该是家乡遭了灾祸,被父母带着逃亡到这里,目的地应该是云国。
仁康身上的银锁,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可至少可以换来几顿饭吃。为何他的父母宁愿饿死,都不愿意丢下这银锁呢?
我细细看了看,这小银锁虽然做工精良,可样式寻常,若他来自大户人家,不太可能给孩子戴着这样的什物。
馨儿道:“这有何奇怪的?肯定是他们一路把值钱的东西都当完了,只剩这个了。”
“也许吧,可能是忘记了还有这个东西可以换钱。”我揉揉眉心,“是我想多了。”
“谨慎一些没有错。可能是大户人家秘辛也未可知。”江登淮看了仁康一眼,突然纳闷道,“这孩子只会喊娘,不会喊爹?”
“这孩子已有名字,叫仁康,这是其一。其二,若你想当爹......”我抬头扫他一眼,慢腾腾道,“你可以教他。”
“真的?”他屈指一叩桌面,笑意扬起,转头捏了捏身旁坐得端端正正的小奶团,“小仁康,叫一声爹来听听。”
仁康原本在咬手指,见江登淮摸他,小手立马从嘴里拿了出来,啪的一声拍到了他的大手上。
我们都笑起来。
馨儿摇摇头,好意道:“江公子,我劝你还是别这么教他。”
江登淮挑眉。
馨儿蹲下来,笑眯眯指着我问仁康:“你叫她什么啊?”
仁康迟疑了片刻,奶声奶气喊:“姐姐。”
我满意地夸赞:“乖。”
江登淮:“......”
他咳嗽一声,转开话题:“我的伤已经没有大恙,明日城门开了,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林凡不说话,馨儿看向了我。
我忍不住用指甲掐住了手背,面上仍淡定道:“你说说你的打算。”
“一路向东,带着你们回万盛国。”江登淮坦然说道,“你我婚期已近,再耽搁下去,良辰都被辜负了。”
“你与谁的婚约?”
“与你。”
“不,是与大方国公主。”事已至此,我已经不想再与他兜圈子,“我已经不是了。怀江,我对你没有任何价值了。”
江登淮垂眸望着眼前茶盏,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面面相觑的沉默中,林凡开了口,推了下馨儿:“咱们带仁康出去透透气。”
馨儿“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慌张地看我一眼,便立刻决定叛变:“好。”
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飞速逃离,明明气氛凝滞到极点,我却在其中品出了一分好笑。摇摇头,下一刻便对上了江登淮的目光。
江登淮瞥我一眼,无声地轻哂一下,脸上的阴霾便像被风吹散了,语气也转为哀怨:“不是你对我没有价值,而是我对你没有价值了罢。”
我诧异道:“此话怎讲?”
他轻哼一声:“大郎,我为你挡刀,陪你入睡,这些情分,你竟一概不念,只留奴家一人在那危机四伏的狼窟里,真是好狠的心!”
“......”
我一时竟词穷了。
谁能告诉我,这位皇子究竟是如何成长到如今这般境地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若是你登基不成,可去酒楼唱戏,想来定然能够成为头牌。”
·
后来,江登淮与林凡商量,他想先把我们送出苏国境内,他再折返回国。
我从未想过他会答应地如此轻松,心中早就做好的打算全部泡汤,惊讶之余,我不得不承认,心中有些感动:“你无须做到如此。”
他一脸玩世不恭,玩着自己的手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公主若是感动了,随时可以改变主意,不要惧怕在夫君面前丢脸。”
我“呵”了一声,拂袖离去:“你死心吧。”
次日一早,我们几人才下了楼,便看见不少客人聚在大堂,聊得热火朝天。这情景不可谓不稀奇,毕竟百姓手中没钱,连日来,这客栈都没什么客人。
小二端上饭食,我便随口问了他一句:“今日生意怎得如此好?”
他把白巾往肩上一担,苦着脸,拿手往脖子上一挥:“别提了,聊得可都是掉脑袋的事。”
我们几人对视一眼,随即开始默默进食,只是耳朵都竖了起来。
只见隔壁桌一人说道:“听闻了么,陈将军决定出兵救国的那天,天边出现七彩祥云,百鸟飞向营地!天降祥瑞,这可真是我国的福运啊!咱们今日便走,一起尽忠报国!”
“可不只这些,我听闻,陈将军出生之时,正是黎明破晓时分,漆黑的大地初见光明,村子里的人来他家贺喜,竟看见了一只凤凰停在他家房顶!”另一人也激动地举着筷子。
前一个说话的人瞪大了眼睛:“真的?真有凤凰?”
“那可不是!陈将军从小便英勇过人,十岁时便能挽着大弓射下雄鹰,想来定是天上神仙转世啊!”
“对,我还听说.......”
我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这大堂中的许多人竟是要吃个饱饭,一起去陈将军那里投军!
出兵救国…第一次见有人把谋反吹得如此清丽脱俗。
令人震惊的是,寻常百姓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吹捧反贼。看来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苏国确实是大势已去,国脉衰微。
我实在诧异,见对面的江登淮紧缩眉头,忍不住问道:“江公子有何感想?”
江登淮一脸认真,害怕旁人听见,压低了声音道:“这陈瑾年可真是造谣一把好手。”
馨儿捂着嘴笑起来。
我颇为同情:“你的敌人实力强劲。”
“如此往自己脸上贴金,真不像话!不知羞耻!”他小声评价道。
林凡表示赞同:“确实。”
江登淮扒了两口饭,又竖起了耳朵:“我得好好跟他学学。”
我:“......”
林凡:“.....”
馨儿:“.....”